九狐的這個擁抱充滿了占有意味,他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守護著我。
就好比一顆含在口中原本甜膩的糖掉落在了地上,也會在幾秒以內撿起來,用嘴吹掉那些骯髒的塵埃,最後重新裹入溫熱的唇舌之下。
按照這種比喻的話,我現在是被九狐用舌頭舔遍全身嗎?似一顆被細繩扎起來的金針菇一樣,終於要放入滾燙燒灼的湯汁裡,燉滿濃郁的味道,充滿九狐的味道,這樣想想真是有點古怪呢……
我不知為何,渾身都像是要燒起來,爬山虎一般從胸口攀沿至耳垂,每一個部位都泛上了淺顯的粉色,似真的受了什麼皮外傷一樣。
可明明沒有呢,我只是……很害羞。
明明之前還是恐懼的,現在面對九狐居然有了害羞的情緒。
真的是太討厭了,就好像自己是小孩子一樣,什麼樣的情緒都會馬上展現在外面。
我想要逃脫這樣曖昧的氣氛,只能隨口扯開話題:「那個,你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九狐原本抱住我的手有一絲放鬆,他的眼神憐愛又復雜,似想到了什麼,垂下眼眸,露出一點落寞之色。
他說:「這裡原本……是關押我的地方。」
「原本是關押你的地方?!是山月關押你的地方?!」
「嗯。」
不對啊,山月不是他的哥哥嗎,怎麼會……
為什麼會有這種哥哥,一心想要弟弟去死嗎?這又怎麼可能呢?
難道,山月原本就是要殺害九狐的嗎?
一心一意找到九狐的目的也就是要殺害他?
那我現在,不就是誘餌,引誘著九狐前來赴死嗎?!
我打了個寒顫,小心翼翼問:「所以,你是逃出來的嗎?」
「嗯。」九狐沒有再回答什麼俏皮之語,他的思緒好似放空了,漂浮在遙遠的地方,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是勾起他不好的回憶了嗎?
這可不是一個體恤人的大小姐該做的事情。
我深呼吸:「對不起。」
還是道歉比較好吧。
九狐親暱地低頭蹭了蹭我的鬢發,最終吻上我的側臉說:「大小姐無需自責,能讓在下守護在你的身份已經是恩賜了。誰都別想奪走你,你是我的。」
我揪住九狐的衣襟口,默默將臉埋到他的胸膛上,想借他微涼的體溫來降下燒灼的熱感。
明明他和夜狼都說了‘你是我的’這種話,但是真正讓我起反應的只有九狐的聲音。
所以在潛意識裡,我本來也就是承認著九狐的吧?
「大小姐,我帶你逃出這裡。」
「好,我們一起逃出去。」
九狐突然沉寂了下來,半晌沒說話,繼而輕笑了一下,也不知是笑什麼。
可好像是欣喜,又是寂寞。
如同桂花一般細碎而又低迷的香味,此時此刻,讓人心尖揪疼。
九狐開口,聲音非常好聽:「你會逃出去的。」
不容我質疑,九狐就開始往鐵牢外走去。
我從他的懷中掙扎下地,伸手拉住他的手:「這樣你就不會累了,我可以自己走。」
鐵牢外的世界就像是一個永不見天日的黑暗城堡一般,到處都是帶著鐵栓的拱門,大敞著,裡頭黑漆漆的看不見任何事物。
腳下又是那種潮濕的石塊路,來來回回映著倒影,閃爍在火光之間。
只是讓我奇怪的是,每走幾十步,就有鐵盤擺在道路旁邊,鐵盤裡是各式各樣的新鮮水果,甚至還有香味四溢的夾肉面包。
關個犯人還有這樣奢侈的待遇嗎?
不得不說,八尾世家就是財大氣粗。
我伸手想要摸一個面包吃,突然被九狐揪住了手腕,他低聲問:「大小姐是餓了嗎?」
「還好,只是看到有吃的。」
「那就再忍忍吧。」
再忍什麼?我不理解。
難道這是九狐對於我獨自跟山月出門表示不滿,引發的報復嗎?
我有些洩氣,只能一步一步跟在他的身後。
這裡像是永遠都走不完一樣,走完一個拱門,很快還會有下一個。
逃生的路永遠都沒有盡頭,無論走多少路都看不到曙光。
黑漆漆的,讓人絕望。
以前的九狐,也曾這麼絕望過嗎?
我偷偷看了他一眼,九狐的發梢被粘稠的汗液沾在耳側,精疲力竭的樣子。
只那一雙眼,清亮之中帶著堅定,莫名讓人覺得很安心。
現在的我還是有著九狐的陪伴,那麼從前的他呢,是否一個人走過這樣漫長的道路,無論走了多久都看不見曙光。
就像是踩在深淵水面上,腳下暗潮洶湧著不知名的怪物,無論如何都好似無法逃脫,只能讓那些家伙尾隨著,來回游蕩,伺機尋找著突破口。
似乎能夠理解九狐身上那如影隨形的血腥味道了,也似乎能明白他為了來到我的身邊,曾付出過什麼代價。
我斟酌著開口:「九狐。」
這是我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他很快反應過來,轉頭看我,嘴角帶著不易察覺的笑,似乎很愉悅。
「你逃出來,是為了找到我嗎?」我低下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不,是你找到了我。」
「什麼?」
「沒什麼。」他突然蹲下身子,與我直視,眼底的溫柔映入我的瞳孔之中,將我的整顆心都占據了。
他又開口:「是大小姐守護著我。」
是是是是是我嗎?!
可我……什麼都不知道呀。
這是怎麼一回事?
沒等我反應,九狐就吻上了我。
突然間的唇齒相交讓我無所適從,卻也沒有害怕。
我把和九狐的吻都定位成這是對下屬的一種肯定,明明是非常不尋常的舉動,但是我並不想因此來否認他。
也可以說,九狐在我心中,終於占據了很大的部分了呢。
九狐的舌尖在我唇上輾轉,卻並沒有探入。他軟軟的舌尖就好似軟滑的小魚兒一般,淺淺廝磨著河床底下的海藻,來回糾纏、穿梭,卻不急於食用,極盡溫存。
他眼裡帶著難以忽視的留戀與不捨,勉強微笑說:「大小姐,再走幾步就可以出去了。你往前走,我在後面看著你。」
「你不走嗎?」
我抓住了他的話語中的重點,拽住他的袖子不肯鬆手。
「我很喜歡大小姐呢,所以,請好好生活。」
他還是那樣微笑著,風兒一般,清清淡淡,卻讓人印象深刻,好似烙印在骸骨之內。
我想,九狐想要告訴我的是——請帶著與他相處的那些記憶,好好生活吧。
他將一枚葡萄喂入我的嘴裡,低聲叮囑道:「看到光的時候再咬下去,出去吧。」
不知為何,我好想預料到了什麼,再留下來也是徒勞的。
我想要讓九狐安心,所以,我必須從這裡出去。
如果可能,他也會再次從這個地牢逃出來,再次尋找到我的。
我含著葡萄,小心翼翼往前走。
前面不再是黑暗了,很快的,露出了一點光。
我回頭往後看,九狐的臉被外面的光遮擋住,只看見他那隨風飄揚的發梢,以及單膝跪地的姿勢。
九狐在用自己的姿勢,恭送他的大小姐呢。
請再次來到我的身邊吧,我的管家大人。
我咬下那枚葡萄,甜味瞬間充斥了味蕾,意識頃刻間就變模糊了。
身後傳來鐵門關閉的細瑣聲,而我卻再也無力回頭看了。
臨睡之前,我終於明白了這些食物的用意。
明明知道是不可食用之物,卻在饑餓難耐的時候帶著絕望的心情吃下,這該是多麼崩潰呢?
而我,明明該好好珍惜這樣的管家的,好好珍惜,曾經和他一起度過的時光。
雖然有一部分並不是那麼愉快。
……
等到我醒來的時候,只有幾位部下團團圍在了我的身邊。
我想要確認之前那些究竟是不是個夢境,可看見手腕上的傷疤後,整個人都冷靜了下來,像是被潑了一桶冷水。
幾位部下露出焦急的神情,哭喊著:「大小姐,你總算醒了。」
「我睡了多久了?」
別是一晃十年吧,我有些傷感起來。
「一個小時,我們幾個人去郊外露營的時候偶遇到您,這才把您帶回來的。」
「……」我沉默了一下:這些家伙伺候人是有多不走心,家裡少主以及大小姐都丟了,居然還能出門露營嗎?
我能拿起刀分分鍾砍死他們嗎?
為了世界的和諧,我願意做一些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大小姐,您也老大不小了,如果到現在還沒有合適的管家,真的讓我們愧對家主啊。」
「所以?」
「所以我們已經幫你發布了招聘帖子,要求是各方面的能力都要很過關,血統已經不在乎了。」
對於這些擅自做主的家伙,我實在是忍無可忍了。
於是我站起身,從架子上拿來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