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夜狼在月色中的背影,第一次生出哀涼的情緒。
這是為我而死的人。
九狐也是,夜狼也是。
都是可能……為我而死的人。
啊啊啊啊啊!
有點……受不了了。
真是卑鄙,明明我都不想的,結果要我承受那麼多。
我緩緩跪在地上,用手揪住頭髮,難受地要抓狂,心髒仿佛被人揪住一般,生硬地,機械地撕扯著,連根拔起,連帶著我的血液,灑了一地。
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所以……殺了山月,就好了吧?
只要殺了他,九狐就能活下去,只要沒有山月,咒術就會不攻而破,夜狼也會沒事。
我不想……任何人為我而死。
多惡心,就好像我是被爭奪著的食物一般,競爭者互相哄搶,輸者則要付出生命。
「殺了他。」我朝著夜狼大吼,「殺了他,夜狼,殺了他!你要活下來,殺了他,我命令你!」
夜狼停在半空中,他回頭看了我一眼,露出格外溫柔的神色,最終點了點頭,那眼神在月光下布滿了銀澤,萬分動人。
「殺了他,給我殺了他!」我失控一般咆哮著,「他剝奪了太多東西,本來就不該活下來,一定要殺了他啊。」
夜狼虛虛停在半空之中,抄起手中的弓|弩借月光為箭朝山月射去,那箭矢像是有靈性一般,直勾勾朝山月眉心擊去,帶著不容拒絕的迫力與速度,像是一道光一樣迅速地向前游走,劃開一道屏障。
「哦?月弓嗎?」山月的聲音自上面傳來,他突然低低笑起來:「我還真是小巧了你,你究竟是狼族的拋棄者還是狼族的凶者。」
山月一揚衣袍,朝左旋轉飛起,八條狐尾像是絲帶一般將他裹入其中,牢牢束縛住像是一道結界,將自己防御在其中。而那光箭突然分開八道,直接順著山月的身軀劃過去,削下幾縷銀色毛發。
「就這樣嗎?」山月瞇眼笑起來。
「不止。」夜狼微笑,手指翻飛念著咒術,「以血為媒,結網!封!」
那箭矢像是有感應一般,從後突然延長,變成八根細密的繩索,直接把山月困於其中。由於之前山月用狐尾為外袍防御箭矢,卻沒想到夜狼不是想廝殺,而是要結網封印,現在被困於其中,一時間難以逃脫。
那繩索似從天上來,交織成六芒星,連接天地,中間捆縛著山月。
華光大作,風聲突起。
夜狼怒吼一聲:「大小姐,進去,去救九狐。」
我震驚:「九狐?怎麼了?」
「他殺不了山月,被困在地牢,你去救他。我無法殺死山月,或許九尾神明可以,你去喚醒他,快去!最多半個小時,還有,請記住我。」
「我明白了,夜狼,別死。」
「好。」
山月低低笑起來,聲音蠱惑而誘人:「有趣之至,請讓我再看看,你們垂死掙扎的樣子,可憐我的弟弟,這麼早就要墮入輪回。」
「我會殺了你。」我直視山月的目光,再次強調:「我會殺了你。」
沒有時間耽誤,我直接沖進暗堡。
沿途阻攔的隨從被我隨手抄來的刀給砍傷,我發瘋似的,循著九狐的氣息往裡跑。
他就在前面,帶著那股難以忽視的血腥味。
在這個地堡深處,我的九狐,在等著我的解救。
等著我,九狐。
這次輪到我披荊斬棘,踏遍千山萬水來到你的身邊。
這次輪到我守護你,輪到我救你了。
不知走了多久,身上的裙子早已泥濘不堪,帶著濃烈的腐臭味以及血腥味。
我一路朝前狂奔,淚水奪眶而出,落在地上,回音甚響。
「九狐!」
「九狐,你在哪?」
「九狐!」
我一路跑,一路喊。
他一定能聽到,他一定沒事,一定在某個地方等待著我。
「九狐!」
「九狐,九狐!」
我突然想起之前約會的那次,我一喚九狐的名字,他就會立刻回應我。
我內心強烈渴望著九狐的回應,他一定會回應我的,一如既往。
「九狐!」
血腥味越來越濃烈了,我心中不詳的預感也越來越強烈。
雖然知道不可避免,這樣濃烈的血腥味就代表了……九狐很可能身受重傷,甚至會死亡。
但是我還是不相信,那樣天神一般的九狐,那樣為了我堅強活下去的九狐居然會有這樣脆弱的時候。
「騙人,騙人!」我哭出聲,「大騙子!」
我一路狂奔著,朝著那股熟悉的味道而去。
就在前面了,我的九狐,在等著我。
隱隱的,火光突起。
沿途都是血跡,一路的血,鮮艷的顏色刺激著我的神經,讓我顫栗不已。
九狐被鐵鎖捆縛在十字架上,渾身都是血。
他緊閉雙眼,仿佛再也醒不來了。
我伸出手去觸探他,還有溫熱,帶著他的熱度。
我捧著九狐的臉吻上唇,顫巍巍探出舌尖去舔他的牙齒,撬開牙關探索著他的舌尖。
「笨蛋。」
九狐緩緩睜開眼睛,似是疲憊不堪,嘴角溢出一絲笑容。
「對不起。」他對我說:「讓大小姐看到我……如此狼狽的樣子。」
「笨蛋,大騙子。」我聲音顫動著,帶著哭腔,無法控制語調:「你是笨蛋嗎?做這樣危險的事情為什麼不和我商量?你也知道你很狼狽嗎?那個天神一樣的九狐去哪裡了?你這個笨蛋笨蛋,笨蛋!!」
九狐睜開的眼又合上了,氣息也孱弱下來:「對不起,我愛你。」
「蠢貨!」我吻著他,幾乎要發狂了,嘴裡貪戀著九狐的溫度以及氣味,吮吸著,糾纏著,就是不肯放過他,也不想要讓他再次入睡。
「我也愛你啊。」我回應他,發狂一般吻著他,深而綿長。
「大小姐……」他也緩緩回應著我的吻,溢出一絲喘息,「我如果無法保護大小姐……」
「怎麼可能,卑鄙!既然我在這裡,你就要保護我,不要睡了,什麼時候了還要睡嗎?睜開眼睛,去殺了山月保護我啊。」
「我……」九狐有氣無力說了一個單音,又合上了眼睛,「我……怕自己不能……你離開這裡,左側有路,可以……離開這裡。」
我猛地搖搖頭,帶著哭腔:「不要,不要不要,你是笨蛋嗎?我是來救你的,救不到你,我就不走,所以你如果不醒過來保護我,那麼我就會死在這裡,和你一起,你不准閉上眼睛!」
「好,我陪著你。再等一會兒,我就睡一會兒。」九狐勉強睜開一絲縫隙,朝我勾了勾嘴角。
「不許睡,不許!」我睜大眼睛,淚水止不住往下落,「不許,我說了不許,命令你,我命令你!騙子,九狐你是大騙子,不是說好了會活著回來,陪在我的身邊,你這個大騙子,你這個大騙子,騙子騙子!你快醒來,山月被夜狼困住了,你可以去殺了他,然後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好不好?」
九狐垂下頭,似乎毫無反應。
「醒來好不好?」我抿了抿唇,心痛如絞。
「好一出情深意重的戲碼,接下來,是我出演的時間了吧?」山月的聲音自身後響起,他低低的笑聲在狹窄的甬道裡顯得詭秘而恐怖。
我抄起地上的劍,轉身護在九狐的前面。
山月將手中的夜狼拋到一邊,解開長袍褪到手肘上,動作輕緩而優雅,並無半點緊張之色。
他伸出腳輕踩了踩夜狼,語帶嫌棄:「嘖,即使是凶者也不過撐了二十分鍾,真是丟臉。」
「凶者?夜狼他……」
「哦?您還不知道嗎?凶者和九狐一樣,都是天生殺戮的神明呢。真是糟糕,居然就這樣埋沒了,早知道他是凶者,我又何必這樣對待他,嘖,有些人真的是……不夠自愛。」
「別說這些沒用的話,今天我必須帶走九狐。」
山月又笑起來,仿佛被我取悅了:「我最親愛的弟弟為何要跟隨你?他的主人,可只有我,你又是……什麼東西?啊,我想想,狸貓是嗎?下|賤的的血統也敢肖想凶神麼?」
「我不管你說什麼,總之,我要帶走九狐,也一定要帶走他。」我將手中的劍往身側一橫,皺起眉看向他,大聲宣告:「所以,放馬過來。」
「趁我還不想殺你,你最好快點離開。」山月頓了頓,「既然你要求了,我還是殺死你吧,在我最親愛的弟弟面前,讓他死了心,好心甘情願去赴死。我真是最疼愛他的人了,我親愛的弟弟。」
「放……了她。」九狐的聲音突然響起,清晰而堅定。
我將手中的劍握地更緊,直勾勾對著山月的喉嚨。
「什麼?」山月彎起嘴角,「說了什麼?」
我拿著劍朝前沖去,大聲回答:「我說了,要殺了你。」
「姑且讓你一試。」山月站在原地並不動彈,等到我的劍真的刺入他的胸膛,血流了一地,他也面不改色。
「為什麼……」我有些發愣,咬牙將劍更刺入幾分,聽到那穿透肌理的聲音,我突然有些愉悅。
「試好了嗎?」山月伸出手擰著那把劍,「那麼,該輪到我了。」
我鬆開劍,猛然往後退,卻突然身軀被一股怪力頂了回來,喉嚨被掐在山月的手中。
他手腕使勁,我幾乎連氣都透不出來,臉憋成了紫紅色,張著嘴,像是瀕死的魚。
「放了她。」九狐費力睜開眼,又說了一句。
「什麼?」山月手腕使力,臉上笑著,「你說,什麼?」
「我說,放了她。」九狐突然掙斷兩條鎖鏈,踉踉蹌蹌跌倒在地,他垂著頭,陰冷道:「山月,放了她。」
九狐的身上突然溢出華光,那白芒遇血蒸騰,仿佛在吸食著什麼,所有的艷麗血液都被光芒所包裹,慢慢吞噬著,盤踞著,翻滾著。
九狐被困於其中,他的狐尾微微揚起,帶著難以言喻的絢麗光輝。
他抬起頭,眼中是明亮而透徹的血紅色,如同星雲。
九狐開口,聲音低啞陰沉:「我說,放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