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九狐還俯在那一團柔軟的白霧之中,銀灰色的紋路從地下匯聚至地面,有生命一般,緩緩爬行在他的狐尾上,似無數條銀鏈,盡數交織、結網、孕育出新的力量。

這是……新的九狐嗎?

山月由於震驚,鬆開了手。

我一下就落在了地上,嗓子眼還是干澀的疼痛。

我熱淚盈眶,捂住脖子,也不知道是因為九狐,還是因為難言的痛楚。

此時的九狐總有種不怒而威的氣勢,與之前不同,卻又說不上來。

他似乎背負著巨大的痛苦,才能以這種姿態站在這裡,這樣的九狐,即使再凶惡,都不讓我懼怕,甚至有滿滿的心疼,只有我才明白他的內心世界擁有著什麼。

何況他是九狐,無論他變成什麼樣,我都知道他是九狐。

因為他是九狐,無論他變成什麼樣,我都知道他是九狐。

白霧漸漸散開,九狐側著臉,眼中夾雜著迷茫的神色,雙目赤紅,隱隱閃現著綠光。

他的狐耳也從頭上鑽出,白絨絨的,耳後還有一道紅痕。

讓我在意的不是他的狐耳,而是九狐額頭上的兩根細小鬼角,深黑色的,隱隱有黑霧散出,這是凶神的象征。

九狐不是什麼神明,應該說不是尋常的神明,而是負責斬殺的凶神。

這才是他的本體吧?

一直禁錮在體內那麼久,總算復蘇了吧?

九狐皺起眉,有一絲怔忪。

他忍不住撫了撫自己的鬼角,抿了抿唇,臉上是復雜的痛苦之色。

我趁山月不備,一路狂奔而去,撲到九狐的懷中。

我摟住他的脖頸,額頭抵在他的鼻尖上,輕輕笑起來。

「不怕哦,你母親,不是因為你而死。」我這樣寬慰他。

九狐看了我很久,突然溢出眼淚,細細的,溫熱的,一點一點落在我的臉龐上。

他伸出手,將我緊緊擁入懷中,像是尋回了自己最珍愛的東西一般。

「笨蛋九狐。」我貪戀著九狐懷中的味道,反手擁住他,再也不捨得放開。

山月想了很久,此時也開口:「封印住你的神識也不夠?我原以為你已經死了,沒想到蟄伏了這麼多年,嗤,臭蟲就是臭蟲,既然出來了,那就再次殺死好了。」

再次……殺死?

我回望一眼山月,他似乎並不是在開玩笑。

他曾經,殺死過九狐是嗎?

殺死過真正的神明九狐?

我伸出手撫了撫九狐的狐耳,低頭吻上去:「我的管家大人,請好好保護我。我命令你,殺了山月。」

「好的。」九狐眷戀地蹭了蹭我的脖頸,印下一吻,「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他將我抱到一側,低頭吻了吻我的唇,這才戀戀不捨離去。

九狐站起來,他的狐尾化作尖銳的利刃,迎風催長,高高聳立著,如同九把鋼刀,閃現著靈動的光澤。

而山月手中則拿著一把長刃,和我從前在幻相中看見的一模一樣,那是山月殺死自己父親的長刃,也是他親手把這把刀刺入自己父親的胸膛,如同惡鬼一般,他流露出了靨足的笑容。

山月身後的狐尾突然齊齊朝前直立,尖端像是倒刺一般,泛著盈盈白光。他抄起長刃就沖殺過來,踏步凌空躍起,那狐尾像是一層極具殺傷力的屏障,在半空中劃出炫目的光弧,忽明忽暗。

「呯!」的一聲,九狐雙手執著地上的長劍,揚手狠狠砍去,將山月護體的狐尾攔腰削下,血光大作,那被砍斷的狐毛直接化作了白霧。

有血濺到了九狐的臉上、眼睛裡,他只是抬起手腕擦拭了一把,半張臉都是淡淡的紅印。

九狐伸出猩紅的舌尖,舔了舔手腕上猙獰的傷疤,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笑:「你的血,是苦的。」

山月被削斷了半根狐尾,也並不惱怒,此時低低笑起來:「那是因為你沒有嘗過,我可嘗過你的味道,親愛的弟弟,你的味道是甜的。」

「這樣嗎?」九狐微抬起下顎,他勾起嘴角,眼睛微微瞇起,露出一股傲然的神態,「那就請再讓我好好品嘗一下,親愛的……哥哥。」

九狐並不畏懼山月了,他身上的王者氣勢極其強烈,帶著殺戮的*,吞噬著他的本身。

像是要驗證許我的承諾一般,他決心,要用山月的血來獻祭。

九狐往後退了一步,擺出要廝殺的架勢,微笑道:「畢竟現在的我,可是一心要殺了你呢,山月。」

「有趣之至。」

山月受傷的狐尾瞬間愈合,將先前落下的血液都盡數引回了軀體裡面。

九狐踏著牆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殺過去,手中的長刃平掃過地面,微垂著朝山月的雙腳砍去。

「叮!」

山月凌空躍起,堪堪避開,卻不料九狐早有防備,手中長刃剛晃過劍花,身後的狐尾就架在空中迅速刺殺過去,直擊山月的左肩!

只聽得嘩啦一聲,山月的左肩被破開一個口子,血液像是紅燦燦的赤珠一般,揮灑在牆面上,濃烈的腐臭味撲鼻而來。

山月輕點了一下地面,影子一般迅速退到牆角,他捂著左肩,發出一聲沉悶的喘息,繼而笑開:「不錯,還算有點長進,比從前束手就擒的樣子有趣多了,我會再次將你的狐尾連根拔起的,還記得嗎?」

九狐身形一頓,卻並沒有多語,他臉上的汗液順著脖頸落到了地上,印出深深淺淺的坑,揚起細微的灰塵。

「可惜你沒有機會了。」九狐嘴角微勾,眼中的殺意卻沒有絲毫動搖,他又一次沖殺了上去。

他手中的長刃揮舞出無數朵劍花,白燦燦的,帶著光滑,恍如白晝。

九狐怒喝一聲,他的眼眸突然閃出一道紅色的火焰,焰尾狹長,搖曳在暗黑色的囚牢裡,映出他的臉龐,以及那布滿煞氣的鬼角。

他將劍狠狠刺入山月的左肩,說時遲那時快,山月突然抽動狐尾,無限延長,平擦著地面朝我襲來。

我往後瑟縮一步,那狐尾突然扭上了我的小腿,緊緊束縛住。

「啊……」我剛想拿起武器,卻被這繩索一般的狐尾迅速拽倒,脊背貼地往前拖去。

「大小姐!」九狐拔出劍,轉身沖來,攔腰砍斷那偷襲的尾根,將我摟在懷中。

我望著山月的方向,只見得他低低笑了起來,揚起鮮血四濺的尾巴朝著九狐的後背刺下!

「呯!」

「夜狼!」我開口大聲呼喊。

直到眼前那個身影落下,我才反應過來。

笨蛋笨蛋笨蛋,這個笨蛋!

夜狼匍匐在地上,血花已在他的身後綻開,他口鼻都是血,一團一團往外吐。

身上還倒插著山月的狐尾,直刺心髒。

「抱歉……我……」夜狼捂住口鼻,眼睛睜得很大,眼角也溢出血液,那些艷紅的液體透過他的口鼻不斷溢出,落在了地面上。

「笨蛋,誰要你擋刀,你這個笨蛋!」我泣不成聲,握住夜狼伸過來的手。

夜狼的眼中流露出眷戀的神色,他嘴角微微笑起,如沐春風。

夜狼似乎觸摸到了聖光,滿心的溫暖,臉上顯出很高興的情緒。

最終,他以這種姿態,緩緩閉上了眼睛。

死前觸碰到了您的溫暖,真好,大小姐。我永遠愛著您。——這是夜狼死前的心聲。

我揪住九狐的衣襟,低低哀嚎起來。最後像個委屈的孩子那樣,接連哭出了聲音。

「大小姐,我愛你。」

九狐鬆開我,攔在了身後。

他的狐尾揚起,直接朝前刺入牆壁,像是一根根鐵棍一般,將山月困在那個角落裡。

九狐手裡拿著劍,緩緩走過去。

他將縫隙的尖端刺入山月的喉嚨,迫使他露出難受疼痛的模樣。

九狐微笑:「滋味如何?」

山月開口就吐出了一大灘血液,他的口中發出「呼哧呼哧」如同風箱的聲音,說:「即使被你殺死又如何,讓你染上弒兄的罪名,讓你永世不得擺脫夢靨,這樣就足夠了,我的弟弟,活在我的陰影下吧,你將永遠不能逃離我,逃離沒有我的夢。」

「那你就全心全意赴死吧?」九狐削下了山月的頭顱,又洩憤一般用自己的狐尾接連不斷刺入山月的心髒,確認對方死透了,這才坐到了地上,陷入昏睡。

這一場多年的夢靨終於畫上了句號,終於能無所畏懼和九狐在一起。

「九狐!」我上去扶住他。

「沒事,只是太累了。」九狐勉強睜開一條縫,像是累極了,那種疲憊之意揮之不去,「我就睡一會兒。」

「那你要醒過來,不能一直睡下去。」

「好,我會再次醒來。再次守護在大小姐的身邊。」九狐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