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也從來沒想過會相愛會這麼困難。
我是自掃門前雪的落魄狸貓世家,九狐若是沒被山月囚禁,那就是富碩的八尾狐族,何況他是九尾神明,生來就是被供奉在神壇內的。如若沒有山月,或許我還不能遇見他,也就沒有人那樣一心一意守著我過尋常的日子,誰有能想到深山老林裡還有個妖怪大小姐呢?
九狐說遇到我,是他一生的幸事,對我來說又何嘗不是呢?
我們也曾相守相往,駐足徬徨吧?
雖然我是後一個愛上九狐的,可我的愛意絕不比他淺。
如果不能回到另外一個世界,他能拋下族裡的一切帶我遠走高飛那該多好呢?可是他不是過去的九狐,他還沒看開家族裡的一切,也沒有和我相戀的記憶。就連愛慕我的九狐,我都不能百分百確定他會拋棄拯救家族的機會而選擇我,大概會選擇放棄狼族,自己持著利器上陣,戰死在前方吧?
這是九狐凶神的歸宿,沉浸在死亡與殺戮之中,這是他的宿命。
這難不成就是山月死前所說的要用夢靨困住九狐嗎?所以讓我們墜入這個夢境之中,如若不能選擇我,要選擇家族選擇山月,那就只能永遠留在這裡。
原來是這樣。
山月並沒有消失嗎?這就是他所想看到的一切嗎?
讓白日的理性九狐做出一切抉擇,讓夜半回首的感性九狐陷入痛苦之中無法自拔。
好狠的一招呢!而我也全然沒有辦法。
我只能往前頭去了,希望能聽到什麼好的消息,譬如狐族驍勇善戰,已經破開了圍攻,現在正收拾異族殘部什麼的。
一路上,所有的人都在竊竊私語著,討論著有關戰事的一切。
這一些就好似一場難以言說的夢一樣,才一個晚上就變得這樣,讓人疲乏不堪。
半路上,我撞上夜狼。
他風塵僕僕,好似從外頭策馬疾奔而來,身上帶著刺鼻的風沙味,臉頰上還有極其淺淡的傷痕,結著痂,還粘著一點新鮮的血肉,不難看出是利刃所傷,還裂開了一次。
他看見我,眼中有一絲欣喜,很快又被倦意覆蓋了下去,他聲音沙啞說:「下次走路小心一些。」
我點點頭:「我知道。」
他沒有要走的意思,站在原地定定地看著我。
我正巧有事想問他,也不避諱他炙熱的目光,開口就問:「你是從前面戰場回來的嗎?」
「嗯我的超級召喚。」他聲音落寞,「昨夜被襲擊了,異族的人還集合了龍族,架著雲霧從上往下攻擊,狐族的人不是對手,他們就快逼到都城來了,如果沒有援軍的話……」
「援軍,是狼族嗎?」我聲音漸漸冷了下去。
「能應急的只有狼族,可也只有這兩天時間,如果殿下不能說動他們的話,就算不被異族滅族,都城裡的人應該都跑不了。」夜狼似乎想到什麼,神色複雜地安慰我,「你也不要擔心,或許還有其他的辦法……」
「有什麼辦法?」我心中重燃起希望,很快的反應過來,這只不過是他在搪塞我,哪裡還有什麼辦法,要是有辦法,早就實施了還要等到現在?
「只要殿下還活著。」夜狼聲音沙啞。
「犧牲全都城保護他一個人活著嗎?這樣就能召集其他州的族人,好重新殺回都城?」我笑了一下,「可要怎麼保護他?」
「我保護他。」夜狼的目光有些閃爍,這話似乎也說不響,彷彿還在猶豫什麼。
「你是不是還瞞著我什麼?」
他說:「你總聽過神明不死這種事,可這只是傳說,從未有人見過神明。有傳言說九狐殿下是九尾神明,可所謂的神明不死也不過是死去以後會陷入長眠。何況現在的九狐殿下並未察覺神識,恐怕也無法使用神力,除非……由心愛之人以心頭血引神,破開神識,這樣說不定借助神力就可以解除神識的封印,可你要知道,即使妖怪不老不死,是因為那顆心不會衰竭,若是這顆心受了損傷,那未必不會死。」
妖怪……為什麼夜狼會知道九狐深愛之人是妖怪?
「夜狼,你是不是記得什麼?」我警惕地看他,眼中帶了一絲考量。
「我……」他猶豫著,不知該如何開口。
「夜狼,我以大小姐的身份命令你。」
「大小姐,我只是……」他抿了抿唇,閉上眼道:「我不過是貪戀這般和大小姐初識的歲月罷了,希望您不要怪罪我,也不要驅逐或者討厭我。」
「你起來吧。」我嘆了一口氣,「我實話和你說,九狐只有在月夜的時候才能復甦,如果是從前那個九狐,他早就是凶神之身,就能借助神力救全族,可是他現在正在沉眠,我怕他也無法及時趕上。而且現在的九狐,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歡我,就算我用心頭血可能也喚不醒他的神識。」
「大小姐務必要考慮清楚,妖怪傷及心臟,說不準就會死去。您是我最珍愛的人,我不想眼睜睜看您送死,如果有需要,我說不準會下手將您救走,希望屆時你不要恨我,前世我能保護你,今生我也能保護你。」他有些急促地說道。
我笑了笑:「我之後找你喝酒,現在有些困,先去睡一下了,等殿下和家臣商議之後,我再去問問情況。」
如果九狐娶了新王后,我和他就將要困在這個夢靨的囚籠裡不得逃脫,如果九狐想要以自身破開一條生路,那說不準就會犧牲掉自己,如果我想要助九狐一臂之力,那就要以我的心頭血喂他,引出神識。
無論哪條都是不好的選擇呢,就算月夜的九狐化作凶神前去殺敵,一旦日出,他失去了能力,豈不是又死在敵人的埋伏之中?
我不可能眼睜睜看他去死的,我捨不得也做不到這種事情,這比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逼我還難。
要不我去說動九狐放棄整個家族,跟我一起逃出升天嗎?
這種事情,即使再不可能,也是唯一能保全我們兩個人的方法了。
我來到前殿,九狐已經從宴上退下了了。
他面色不豫,好似遇到了什麼糾結的事情。
難道是糾結娶新王后,還是堅守心意喜歡我嗎?我有些自戀地揣測著他的想法。
深黑長短髮與丞玉此時也一同入殿,她們齊齊跪在地上,手中高舉著匕首道:「殿下,我等想要出宮和家中大人團聚,希望您能放行,讓我們捨棄作為您的奴僕身份,回家去。」
九狐冷笑:「哦?是嗎,」
深黑短髮似乎有些懼怕他這個樣子,抿著唇顫抖說:「是,我們做好決定了,即使被驅逐都無妨。」
九狐從椅子上一步步走下去,嘴角掛著風輕雲淡的疏遠笑意,眯著眼,一字一句說:「那帶著匕首來是做什麼?如果我不同意,就正巧用這等利器殺死你們嗎?好一些忠義之士!」
他將匕首狠狠擲在地上,落地有聲。
「狐族不殺雌性,就如你們所願,走吧,今生不要踏入狐族的地盤。」
她們退了下去,臨走之前,丞玉遙遙望了我一眼,似乎是擔憂,可很快的,她隱去了眉頭間的思緒,匆匆離開。
九狐背對著我,他的身影落入陰影之中,聲音低沉而落寞:「你呢,要回去和家中大人團聚嗎?」
他頓了頓,自嘲一笑說:「趁戰亂的時候。」
「我不回去。」我篤定說。
他似乎有些驚訝,側過頭,眉目藏匿在帷幕的暗影裡頭,看不真切,他呢喃自語,又問了一聲:「為什麼?」
「我……」我猶豫著,不知該從何說起,說捨不得他嗎?還是說……喜歡他?
九狐突然輕笑了起來,聲音急促而清越,反倒咳出了聲,他用長袍掩住嘴角,虛虛瞟了我一眼,這才止住笑說:「我忘了,你宮裡還有個戀人,你之前說喜歡過人,也是他吧?現在能和他在一起了,自然不肯走了。」
「你說什麼呢?!」我不滿地反駁著。
「是惱羞成怒嗎?」九狐仍舊笑著,不疾不徐說道:「我明白的,現在我隨時可能失去狐族,你不必再討好我,你做什麼,我都沒有必要也無權干涉了。」
「你還是狐族的殿下!」我對他這種自暴自棄的態度異常不滿,好似還沒開始打戰就覺得自己一定會輸了一樣。
「因為我是殿下,才擺出這樣一副喜歡我的樣子嗎?」他摩挲著嘴角,開口道:「我明白了,你不必……」
「我喜歡你。」我急促地喘息著,胸口由於氣悶不住起伏:「不是因為你是殿下,是因為喜歡你這個人而喜歡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