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番外】九狐主人系列(8)

「喜歡……我?」九狐茫然地回望著我,張了張嘴,又問:「喜歡我嗎?」

我索性一次性都說清楚了:「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你,比你喜歡我還喜歡你,你明白了嗎?你又怎麼會明白,你又不是那個九狐。」

「你在……說什麼?」

我撇嘴:「我說什麼,你不一定會懂。我就想問你,你是不是要娶狼族的公主?」

「公然議國事,你……」他習慣性地要發怒,甩袖以後,回過神來看我的眼神,突然什麼氣都沒了,抿著唇,不笑也不言語。

「一定要娶嗎?」我又問他,往前走了幾步,想要把他從陰影裡頭撈出來。

他既不會回話,又不轉過身來,孤孤單單落在那個陰影裡頭,讓我想起了九狐的從前,也是孤孤單單被遺忘在那個角落裡,既不笑也不言語,與現在如出一轍。

是出於無奈嗎?

「我不能……」他背對著我,徐徐吐出這樣一句。

「我知道了。」我轉過身,艱難地挺起脊背,想要以一副淡然自若的姿態走出門去。

我大概能想像到他是如何對著我的背影肝腸寸斷的,這也只是我的想像,如果他真的能悲從心中起,那還倒好了。

反正我是不能在他面前露怯的,我作為一介大小姐是從來沒有露怯過的。

何況,何況他也不是九狐!

我抹開眼角溢出的一點濕意,憤憤地想:反正他不是九狐,一定不是,我的九狐怎麼可能對我說那些話?!

我走到外院去,城外的天空壓了一片青黑色,看樣子今夜又會下雨了,下雨的時候,大概是沒有月亮的吧?

我的九狐,又不會回來了。

我有點惆悵,想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可半道上就看見夜狼提著酒守在那裡了,院中的桂花還飄香,隱隱落下三四點花葉,浮在他的肩頭,人比桂花還淡雅清俊。夜狼難得有這麼詩情畫意的時候,前世他可是逼著我要生要死,沒想到最後居然是那樣死去的崛起1892。我笑了笑,有些嘲弄的意味,我不也是以為和九狐能有個好結局嗎?最後不也落得這樣?困在這個夢靨之中無法逃脫嗎?我不想也不甘心的。

這一切都是用夜狼的命換來的吧?還有全狐族的命,所以現在報應來了,要償命嗎?

我將腦子裡這些低沉的想法揮出去,勉強扯起一個笑臉對夜狼說:「沒想到你在院子裡等我。」

「我想和大小姐喝酒。」

「前世沒有機會喝,那現在就喝吧。」我問他,「那帶杯子了嗎?我可不想又想上次那樣要用手來喂你喝。」

夜狼難得也露出一個笑臉:「上次就是玩笑,您還當真了。」

「我做人就是這麼較真的,怎麼,第一次見?」

「真好。」他像是感慨著什麼,最後掏出酒杯給我斟上滿滿一杯酒,揚手說:「酒不知道好不好,我從總管的院子裡挖出來的。對了,你喝過現世木葉所釀的酒嗎?」

我皺眉搖搖頭:「沒有,不過我聽過木葉,他的店我去過,和九狐一起。」

我聲音逐漸弱下去,我知道夜狼不愛聽到與九狐有關的一切,我沒必要觸他霉頭。

夜狼權當聽不見的樣子,含糊其辭就繞過去了,直接順著『木葉』的話題往下說:「他釀的酒也只有宴會上才能飲到,明明是個人,可卻能在人與妖之間遊走,且相處融洽,是可不可小覷的人物。」

「這樣說來,他的確是厲害的人物,只是他一個人,為何需要在妖怪之間遊走?妖怪也沒有卑劣到為了喝酒就強取豪奪爭一個人類的酒這種地步吧?難不成他的酒真的很好?」我儘量讓自己沉浸在這樣的氣氛之中,不要想起九狐,不要想起那個隨時可能失去的人。

夜狼喝下一杯酒,臉頰隱隱潮紅:「這只是其一,其二是他原本是人,現在只算是一個不老不死的生靈,何況他和妖怪相愛,能有什麼下場,只有犧牲一切東西方能保全了。」

我嘆了一口氣,也不知是感慨他們,還是在傷感自己,隨後接口:「你看我,明明都是妖怪,還這麼艱難。哦,說起來是神明和妖怪,倒也是奇怪了,這樣也能在一起,果然不同族就要遭天譴呢,你看,這不是報應嗎?」

「我是妖怪,大小姐若是肯和我在一起,那也不會遭報應了。」

我三杯酒下肚已經有些暈眩了,只呵呵笑著推脫:「你?你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再怎麼,你也和他不同。長得不像,性格也不一樣。要是愛上了一個,不管他是花是草,都愛,真的有超越軀體的愛,你信嗎?現在的殿下對於我來說是陌生人,我愛,即使再怎樣,我都愛。我怕的是,他會死會消失會沉睡,會去一個我再也無法涉足,再也無法抵達的地方,這比死難受。」

「我明白,」夜狼意有所指,「或許,我正在死後的世界思唸著您吧。」

「唔。」我摸了摸額頭,已經燙的不行了,身上開始逐漸泛紅,開始散發熱氣。

我又結巴了一下,磕磕絆絆說:「對不起。」

「不用道歉,我並不覺得後悔,就像這一次,如果可以,我也想為您擋刀,我也像你說的愛你,看你受傷或者死去,比死還難受。」

「對不起。」我喝了一口酒,「殿下現在去哪了,你知道嗎?」

他支支吾吾,不肯開口。

「去狼族了?」我嘻嘻笑著:「你不用說我也知道,喏,天上越來越黑的,怕不是下雨,而是戰火快蔓延過來了。沒時間了,他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夜狼將手覆在我的頭上,輕輕撫了兩下。

那一瞬間,竟讓我錯認成九狐。

「我挺想他的。」我捧著酒缸就喝起來,邊哭邊喝,越喝越多,也越哭越大聲,淚水像是下雨一樣淅淅瀝瀝落下來。急得夜狼團團轉,把我攬到身邊,又不敢用髒兮兮的袖子給我擦眼睛,只能撩起袖子,用純白的內襯給我擦臉,鼻涕和眼淚糊了他一把,他也不嫌髒,還小心翼翼擦著。

「髒,別弄了。」我抽噎著,將他的手推開。被他一打斷,我又不知道該哭什麼了,張著嘴想嚎,又沒詞了。

就這麼一杯兩杯三杯,折騰到半夜,我已經醉的連看夜狼都是重了兩個人影。

外頭的戰火已經燒起來了,火光重重,黑煙瀰漫,想也是逼到城外了,可破不開城門與結界還是白搭。而且九狐還未歸來,寢殿那處還是暗著的。

「九狐……那個負心的,還……還沒回來?」我大著舌頭,腳下一個踉蹌就跌到夜狼懷中去了。

他擔憂地摟住我,抬頭往前看去,身軀猛然一震,驚得我也連連往後看去。

我意識還不太清晰,腦子渾渾噩噩的,像是水充了麵粉一團漿糊,只見得對面站著一名長身而立的男子,風揚起他的黑髮,鴉青色,帶著一輪光暈,那是月光灑下來了吧?隱隱的還能看見他的赤色眼瞳。

我想不起對方是誰,頭疼的要命,在夜狼的懷中就蹲了下來。

等我終於緩和的時候,再一轉身,那個白衣男子已經不在了,而天上,好似出了月亮,盈盈的,膩著白光。

真好看。

我想著就趴在桌子上睡過去了,夜狼似乎沒走,站在我身旁擋著風,他身上的草木香伴著桂花味道,再夾雜著一點血腥的氣息這讓我想到了九狐,就好像九狐站在我的身邊一樣。

我緊閉的眼中又流出一點濕熱的眼淚,真是丟人,我渾渾噩噩地擦去眼淚,專心睡著。

不知多了多久,幾聲「颼颼」的□□拉響聲將我驚回了現實。

我望瞭望天上,還未黎明,月還亮著。

我的額頭還帶著宿醉以後的疼痛,夜狼來不及跟我解釋這些,拉起我就往遠處跑去,躲到屋簷之下。

慌亂之中,我問:「九狐昨晚回來了嗎?」

夜狼不想回答我,裝作沒有聽見。

我又問了一次,堅定而急迫:「他到底回來了沒有絕世文鼎!」

「回來了,他去見了狼族的人又回來了,想也是狼族的援兵立刻就到了,即使這樣,你也要想著他嗎?他為了族人將你拋下,何況他不記得你,為什麼你還要想著他?有意義嗎?」

「我去找他。」我沒時間和夜狼解釋那麼許多,掙開他的手就往寢殿跑。

寢殿的門是大敞開的,裡頭坐著身穿長袍的九狐,他看見我眼前一亮,隨即又暗了下去,低聲喚了喚我:「大小姐……」

「是九狐嗎?」我顫抖著,難掩心中的喜悅。

「是我。」

「真好,你還在。」我跑過去,投入他的懷中,將他身上的氣息嗅到鼻間,是那種熟稔的草木味,使人安神。

「你有白天的記憶,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你跟我走好不好?逃離這個狐族,我們去沒人的地方,回不去也沒什麼,我趁天黑把你帶到很遠的地方去,等到白天你醒來,我就不怕你一下子能逃回來了,我夜夜都將你帶到遠處,越來越遠,只要逃離這裡就好了,我不要你回狐族。」

他眼中有一種我難以形容的神態,像是無奈,又像是掙扎什麼。

我這才意識到,他已經化形成凶神的樣子,額上的鬼角閃現著別緻的光。

他這是要決一死戰嗎?

即使死也不願意為了捨棄這個家族嗎?或是早已替白日的那個九狐答應迎娶公主了呢?

我迫切地喚他:「不要去。」

「我……」九狐開口,欲語還休。

「不要去好不好?」

「我不能。」即使是月夜的九狐,也是這般回答,「他們已經死過一次了,我不能……捨棄父母留下的這一切,而為了自己生存,我的母親,也是因我而死的。」

我難以置信:「所以你要娶狼族的公主嗎?保全家族,捨棄我嗎?」

「我不會捨棄大小姐,我以死護衛大小姐的安危。」

我握緊他的手,渴求道:「你別娶王后,我保護你活著逃出去,你再召集部下重振旗鼓好不好?」

「異族逼上王宮了,我必須出去。」

「可月亮快沒了,快被日頭給蓋住了,你出去有什麼用?!變成那個無法喚醒神識的九狐嗎?」

「可……」他漸漸地有些動搖,眉目間儘是徬徨迷茫。

「好,我成全你好了。」我笑著,從懷中取出匕首,這是我從夜狼身上帶下來的。

我忍住疼痛將匕首狠狠扎入心頭,那種錐心刺骨的疼痛險些讓我發瘋,我忍住那種難以言喻的痛楚,往九狐身上靠去,讓身上的血液落到他的衣上。

「好了,我……說了會為你做任何事。」

我笑著,意識有些渙散,有點想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