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斷腸草

  「我沒有想要氣你,我只是……」

  扶曉欲言又止,兩人已經不是戀人,有些話只能壓在心底,或許永無見光之日。

  季修筠默了默,慢慢道:「你知道就好。」

  這般打啞謎似的談話,千言萬語,欲語還休。可偏偏兩人都懂。

  扶曉歉疚的問:「你晚上有沒有空?」

  「有。」

  「昨晚上請你太隨便了,今天我定個好一點的飯店。」

  季修筠倒也沒拒絕,說:「下班了我過去找你。」

  「好。你方不方便加個微信?我訂好位置發給你。」

  「我手機號就是,你搜尋一下。」

  扶曉輸入手機號果然找到了他的微信號碼,名字就是他的本名,頭像是電視台的台標。

  她好奇的點開看他發的朋友圈,幾乎全是工作上的事情,或者一些轉載的新聞資訊,招聘信息,沒有任何私人信息和私人照片。

  扶曉一條一條的往下翻,想要看看他這幾年的生活經歷和過往,甚至心裡還竊竊的抱著一個小念頭,會不會發現他的女友,可惜翻到底也是一無所獲。

  他六年來的生活,是一個謎。

  季修筠這邊剛剛掛了電話,手機又響了,拿出來一看是自己老媽。

  「修筠,你許叔一家來看你外公,我們晚上請他們吃飯,你爸訂好了位置,你直接從單位過來就行了。芙蓉大酒店四樓的玉音廳。」

  季修筠略一遲疑:「能不能明天再請?」

  費清道:「許叔大忙人,吃完飯就回去了。你一定要過來,不然太失禮了。」

  掛了電話,季修筠給扶曉發個微信過去,說臨時有事,吃飯改天。

  扶曉正在翻手機尋找一個好飯店想要定個位置,好好的請他一次,接到微信有點失落,便回了個好。

  剛剛約好又反悔,季修筠覺得不妥,立刻補了句解釋,許琳瑯的父母過來看望他外公,他必須要去。

  下班後他駕車趕到芙蓉大酒店,季川夫婦和許世安一家已經先到一步,費如海也從醫院接到了飯店,大家熱熱鬧鬧正說著話。

  兩家是幾十年的朋友,許世安夫婦是看著季修筠長大的,一直盼望著他能成為自家女婿,每次見到季修筠,都是怎麼看怎麼喜歡,恨不得時光倒退到舊社會,來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季修筠問起許琳瑯。

  許世安說:「她今天突然身體不適,說過兩天來看看費爺爺。」

  費如海笑:「不用不用,別讓琳瑯大老遠跑一趟。」

  「沒多遠,她開車快,三個小時就到了。」說起女兒,許世安便開啟了吐槽模式,「這死丫頭對結婚的事一點不急,你說我就這麼一個女兒,這家業都要指望她繼承,氣得我快腦溢血了。攤上這麼個姑娘可是愁死我了。」

  季川笑道:「琳瑯才二十六,你急什麼,我們家這個都三十一了。」

  許世安嘆氣:「我這天天恨得牙根癢癢,乾著急。」

  費清望著兒子,氣哼哼道:「我們也急啊,他外公都急病了。」

  季修筠忙陪著笑臉:「媽,外公那是累著了,可不是因為我。」

  費清眼睛一瞪:「就是因為你,你別推卸責任。」

  季修筠笑:「好好好,都是我的錯。」

  許世安嘆道:「修筠你是不知道,到了我們這歲數,都是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

  話題一落到婚姻大事上,季修筠頓時成為眾矢之的,就連一向開明的費如海也開始催婚模式,說自己一把年紀了快要入土,就想看著外孫開花結果。

  季修筠心說,許琳瑯這丫頭果然精明,要不然今晚上她就是靶子。

  五個人一起對著季修筠,輪番轟炸。

  季修筠除了乾笑,也是招教不住。好不容易飯菜上來,才算是終於堵住了幾位長輩的嘴。

  看到菜餚,又想到扶曉。季修筠拿起手機,發了條微信過去,問她晚飯吃什麼,沒親眼看著,還是有點不放心。

  扶曉此刻還在公交車站,手機放在包裡,沒聽見微信的聲音。

  下班高峰期,人流熙熙融融,聲音嘈雜。忽然間她後背被人拍了一下,回頭一看,竟然是陸鵬。

  扶曉一怔:「你怎麼在這兒?」

  陸鵬笑嘻嘻說:「我堂哥開了個實彈射擊俱樂部,我晚上過去給他打工掙零花錢,從學校過來剛好在這一站倒車。還真巧啊,你剛下班?」

  扶曉笑:「不錯嘛,知道勤工儉學,替父母分擔了。」

  陸鵬紅著臉笑:「交了女朋友還挺花錢的,不好意思找我媽要。」

  扶曉噗的笑了,「哦,有女朋友了,恭喜哦。」

  「是我學妹,看我打籃球被我迷住了,主動追我的。」

  扶曉逗他:「呦,你挺有魅力的嘛。」

  「你下班了沒什麼事吧?要不和我一起去我堂哥那裡玩玩,算我請客。」

  「不用不用。」

  「去吧去吧,你以前幫陸萌和我補課,我都沒機會謝你呢,這次是借花獻佛。」公交車來了,陸鵬笑嘻嘻的拉著扶曉上車。

  扶曉推拒不掉,只好跟著他一起上了公交車,坐了四站路到了一個鬧中取靜的地方。

  大鐵門裡綠樹成蔭,停車場往裡,是一排兩層樓房,軍綠色外牆,沿牆種著一大片仙人掌,半人多高,看著十分的壯觀。

  俱樂部的門頭設計的也很別緻,名字叫鹿野俱樂部。

  陸鵬帶著扶曉進去,前台坐著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陸鵬叫了聲文哥。

  劉錦文看見他帶個小姑娘,笑著問:「你女朋友啊。」

  「不是,是我姐。我帶她來玩玩。」

  「登記一下,刷一下身份證。」

  扶曉說:「不好意思,我沒帶身份證。」

  陸鵬說:「這是我姐,不用吧文哥。」

  文哥不講情面的說:「不行,咱們這兒必須得刷身份證,這是規定。」

  扶曉笑笑:「那我下次再來。」

  「你等下,我叫我哥出來。」

  陸鵬把扶曉帶到旁邊的一個小會客廳,讓她稍候。

  沒多大功夫,陸鵬和一個高高瘦瘦,面色冷峻的男人走了進來。。

  扶曉直覺這個人應該就是陸賾,和季修筠很相似的一種氣質,很man,野氣勃勃的眉眼。部隊裡出來的人,果然不同,眼神更凌厲,輕描淡寫的看人一眼,便覺得有壓力。

  扶曉早就聽過陸賾這個名字,知道這是季修筠的最好的朋友,卻是第一次見。

  「這是我堂哥陸賾,這是,」陸鵬還沒說完,陸賾先開了口:「扶曉。」

  扶曉一怔:「你認識我啊?」

  陸賾目光從她臉上掃了一下,「見過照片。當初你不見了之後,季修筠印了你的照片,到處問人。」

  扶曉沒想到他會是這麼認識她的,窘得臉皮一熱。

  陸賾對她點點頭,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坐。」然後對陸鵬一挑眉頭:「去倒茶。」

  陸鵬立刻屁顛屁顛的去倒茶,在陸賾面前乖得小兔子似的,也是看人下菜的主兒。

  小小的會客室裡,只餘扶曉和一個陌生的男人。陸賾也是個氣場強大的人,不苟言笑的板著臉,很具有壓迫感。

  扶曉素來膽子大,也不怕生。但是陸賾開門見山那一句話,在心理上給她造成了壓力,彷彿一個劣跡斑斑的壞人似的,莫名有點氣短。

  她沉默了片刻,說:「六年前的事情,我已經對季修筠解釋過也道歉過。是我不對,但是我絕對不是故意。」

  陸賾翹起腿,慢悠悠道:「他當時把芙蓉市的幾個大學都翻了個遍你知道嗎?週末帶著幾個朋友過來,拿著你的照片到處問人。還讓我託人去查戶籍檔案。你這個姓氏比較少見,芙蓉市二十多歲的女人裡頭,愣是連一個同名同姓的也沒有。稀罕。」

  季修筠從來沒提過這些,扶曉腦海裡浮現起他焦急無助的樣子,無地自容。

  「我當時把他臭罵一頓。談戀愛居然連對方家庭住址和父母都不知道。就看臉了。」

  扶曉聽出陸賾有譏諷之意,忍不住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也沒問過他的父母,也沒打聽過他的家庭情況。」

  兩人相戀,是真的只憑著感覺,只看對方這個人,完全沒考慮過一切世俗的東西,就是那麼單純的喜歡那個人,所以放棄才那麼不捨不甘。

  陸賾呵呵:「那你們還真是談戀愛就看臉了。」

  扶曉又氣又窘:「你談戀愛不看臉啊,你閉著眼談的?」

  陸賾沒想到這小丫頭還挺厲害的,眼睛一瞪:「嘿,你還挺厲害的哈,始亂終棄還有理了是吧。」

  果然和季修筠是死黨,這懟人的本事一個味兒的。

  扶曉氣道:「我沒始亂終棄,他要是沒女朋友,我就和他重新開始。我對他一輩子負責。」

  陸賾騰一下從凳子上起來,「他和許琳瑯快結婚了。你可別再橫插一道。」

  扶曉像是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腦袋,轟然一下腦子亂了,「你說,他要和許琳瑯結婚?」

  陸賾反問:「你不知道?」

  「我知道他有女朋友,不知道是許琳瑯。」

  「談了兩年多了。要不是許琳瑯一直拖著,早就結婚了,眼下兩地分居,許家擔心夜長夢多,一直在催。今天他們過來,估計就是商議婚事。」

  扶曉第一反應是不可能。因為許琳瑯說過自己是獨身主義者,也明確表示過她不喜歡季修筠。不過,那是六年前,她才二十歲,還在念大學,人的想法隨時會變。世事難料,也許,兩人日久生情……也許,扛不過家人的壓力,青梅竹馬,彼此瞭解,家世相當,便自然而然的走到一起,很多人結婚都不都是這樣?

  而且,今天晚上,確確實實是許琳瑯的父母過來和季修筠一家人吃飯。陸賾沒騙她。

  「我這個人比較護短,胳膊肘從來不向外拐,季修筠是我哥們,誰欺負他我就跟誰過不去,女人也不行,我也照樣不客氣。」

  陸賾雖然客客氣氣的說著話,但是帶著旁敲側擊的意思,彷彿生怕她橫插一道,破壞季修筠和許琳瑯的婚事似的。

  扶曉也是倔脾氣,起身道:「我沒欺負他,也不會搞破壞,你放心吧。」

  不等陸鵬出來,她便轉身疾步離開了鹿野。

  走出俱樂部大門,扶曉沒有力氣再走去公交車站,也沒力氣去擠公交車,只想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的小窩裡趴著療一療傷。

  他要結婚了,和許琳瑯。沒想到最不可能成為一對的人,居然會談婚論嫁。這個消息簡直像是一把劍穿過心臟。

  站在路口的樹蔭下,她有氣無力的拿出手機,準備叫車。

  手機上有一條微信,打開是他的,問她晚飯吃的什麼。

  看著他的名字,她眼眶微紅,良久,回了三個字:斷腸草。

  季修筠收到微信,眉頭微皺,這是什麼意思?是開玩笑,還是出了什麼事在傷心?

  他回了一條:「什麼意思?」

  許久沒接到回覆。

  今天約好一起吃飯,他臨時又毀約,再加上昨天晚上她賭氣說要絕食,前後聯繫起來一想,季修筠心裡有點不安,拿著手機,起身到外面給她打電話。

  扶曉沒接電話,也沒回微信,坐在出租車上,心亂如麻。

  原先不知道他的女朋友是誰,沒有具體的影像在腦海中,和他見面交流,都還覺得沒什麼,因為她只想要解釋清楚誤會。

  可是突然間聽見他女朋友是許琳瑯,是她曾經一見如故,關係很好的朋友,心裡陡然生出一種負罪感。再和季修筠單獨見面,通電話,她都覺得會對不起許琳瑯。就算她什麼都沒做,也沒想到要拆開他們,也不行。因為她知道,自己心裡還沒放下他。

  茫茫人海,碰到一個喜歡的人,不知集聚了多少機緣巧合。

  可惜,得到很難,失去卻簡單,彈指一剎,已隔山海。

  她除了當斷則斷,已經沒有選擇。

  許世安夫婦吃完飯便離開了酒店趕回通海。

  季修筠送走兩人,沒有回家,逕直開車前往師大附中家屬院。到了門口停了車,再打電話過去,扶曉還是沒接。

  他徑直走進了家屬院,上次看到她進了樓裡,卻不知道那一層那個房間,抬著頭看看也看不出所以然,忽然想起,她曾經用陸靈犀的電話給他發過短信,他一直沒刪。

  於是翻出短信,撥通了陸靈犀的電話。

  陸靈犀剛剛開完每週的例會,從單位出來,正要往家走,接到季修筠的電話,十分意外。

  聽說他有急事要找扶曉,便把門牌號告訴了他。

  季修筠上了樓,敲了敲門,屋內沒人應答。撥打電話,聽見屋內有手機鈴聲,看來是在家,至少手機在家。但是敲門還是沒人應。

  季修筠喊了幾聲還沒動靜,便拿出手機打算讓陸靈犀趕回來開門。

  扶曉灰頭土臉的回到家,衣服一脫,開始幹活。

  陸靈犀心情不好便去購物買衣服,她心情不好,就是打掃衛生,整理房間,地板磚縫隙都用刷子刷一遍。

  忙出一身汗,精疲力竭,去沖澡。

  聽見電話響了,懶得出去接。直到聽見敲門聲,又聽見季修筠的聲音,這才急匆匆套上衣服出來,慌裡慌張的也沒顧上穿內衣,打開門一看,門外果然是季修筠。

  見到她,季修筠鬆口氣,再一看她的樣子,忍不住又是氣不打一處來,劈頭蓋臉的訓起來:「你也不問問外面是誰,就這麼隨便開門,要是歹徒呢?你有沒有一點警覺性?是不是仗著自己有點功夫就天不怕地不怕的。」

  不問是誰就開了門,居然還穿著吊帶睡裙,內衣顯然沒穿,胸前鼓鼓的兩團。就算是沒犯罪預謀的看見也能臨時起意,季修筠氣得腦門直跳。

  扶曉解釋:「我知道是你。聽見你叫我了。」

  季修筠略微消了點氣,眼睛也不知道往哪裡看才好,上面真空,胳膊肩膀都露著,下面的裙子又短的要命,露著兩條又長又直的大白腿。上面也不能看,下面也不能看,只能盯著她一張小臉。

  扶曉穿的不合適也不方便讓他進去,扶著門問他:「你怎麼在這兒?」

  「你說我怎麼在這兒!不接電話,不回微信,還說自己吃了斷腸草。你都多大人了,還開這種玩笑?」

  季修筠又忍不住發了脾氣,訓著訓著,發現小姑娘眼圈紅了,立馬一個急剎車閉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