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靈犀這才看見季修筠,忙對他笑了笑,「你好。」
季修筠對陸靈犀微一頷首,逕直走到了扶曉面前,目光沉沉,看不出任何的情緒,沉穩的彷彿是一泓水。
扶曉直到此刻,才確定他是特意在等她,下意識的心裡一緊,莫非是那會兒在衛生間門口和他吵了架,他來算賬的?
她做好了被冷言冷語攻擊的防禦準備,可是萬萬沒想到,聽到的卻是一句:「我送你回去。」
扶曉吃驚的瞪圓了眼睛,今天這是怎麼了,居然和顏悅色的對她說話,居然還要送她回去?
季修筠的風格轉變太快,她還沒反應過來。
陸靈犀已經激動萬分的替她答應了,「好啊好啊,謝謝季大……哥。」那個叔字差點從衝口而出。
謝麟疑惑的看著扶曉和陸靈犀,也不知道這兩人怎麼突然認識了一個新朋友,用胳膊肘碰了碰扶曉:「這位是?」
季修筠看見這個小動作,眉頭不由自主的一皺。看這熟稔親暱的勁頭,想必他便是那位青梅竹馬的校草了。長的是挺好看,唇紅齒白,身高條順,有點玉樹臨風的意思。
果然,扶曉介紹說:「這是我的同學謝麟,這是電視台新聞部的季主任。」
季修筠聽見這樣官方客套的介紹,好不容易有了個好臉色,立馬就變得不大好看起來。
呵呵,還真是親疏有別。
算了,不和小孩兒計較。
「我去開車,你們倆稍等。」季修筠走下台階。
謝麟好奇的問:「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朋友,怎麼沒聽你們提過?」
陸靈犀笑:「這是扶曉以前的一個朋友,我是剛認識。」
謝麟急忙說:「不行不行,你們兩個女孩兒夜裡坐個不熟的男人的車子,這不行。等會兒代駕來了,咱們一起,剛好能坐下。」
陸靈犀好笑,「誰說不熟啊,扶曉和他熟著呢,你不用擔心我們。」
「那你們到了給我打電話報平安。」
陸靈犀點點頭,附到扶曉耳朵邊兒,小聲說:「下雨了專門在這兒等你,送你回去。他要是不喜歡你,我名字倒著寫。」
扶曉心裡怦怦直跳。
季修筠把車子開到門口台階下,陸靈犀拉著扶曉上了車,坐在後排。
扶曉的心緒全被陸靈犀一句話給攪亂了。
她也覺得今晚上季修筠的這個舉動,有點不尋常。
明明和同事聚餐完了就可以直接走的,可是看到下雨卻一直在大廳裡等她,再聯繫起前幾天的豪華外賣以及昨晚上吵架的起因,她真的有點覺得……他還是喜歡她的,只是掩蓋在凶冷的表情之下。
可是,他就要結婚了……想到這兒,又是一盆冷水潑上來。
往常,季修筠的車子開得比較野,今晚可能是下雨的緣故,車子開的四平八穩,他獨自坐在前排,陸靈犀和他並不大熟悉,隔行如隔山,再加上年紀差距,季修筠又氣場比較冷,她也不知說什麼才好,就一個勁兒的和扶曉聊天。
季修筠聽著兩個小姑娘聊天,心裡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一個詞,代溝。她們還在談論大學生涯,而他大學畢業已十年。
雨夜的燈光迷迷濛濛,玻璃窗上一片一片的水霧。
扶曉一路心不在焉,七上八下,忽上忽下,忽冷忽熱。
窗外景物看不清楚,季修筠的心思,她也看不清楚。
車子開到家屬院的門口,雨仍舊淅淅瀝瀝不停,季修筠停了車,把雨傘遞給扶曉。
扶曉說:「你稍等一會兒,我馬上給你送回來。」
季修筠看著她的背影,不由自主想起六年前。
也是這樣,突然下了一場大雨,她給他打電話,他趕過去接她,路中遇見一個老人的三路車倒了,他下車幫忙,被她攔住,因為他那時手腕扭傷。
六年前的畫面一幕幕從心裡閃過,回憶過太多次,所以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那時候,對他是真的好,也是真的喜歡他。
分離前的那天,擔心他的安慰,跑到榆關縣找他,那一夜如果不是……
他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或許正是這些點點滴滴,讓她在漫長的六年時光中,並沒有從他的記憶中抹去。很多回憶都像是被收藏起來的照片,翻出來時,還都是嶄新的。
扶曉回到房間,拿了一把傘,急匆匆下樓,把季修筠的傘送回去。
季修筠坐在車裡,開了一個頂燈,低頭看著什麼東西。
扶曉走到跟前,透玻璃窗,一眼看去,瞬間有種心跳停滯的感覺。
那個東西倏忽之間就被他握住了手裡,但是她還是看見了,那是個戒指。
匆匆一眼,她幾乎可以肯定,那是她送給他的那枚戒指,上面刻著一圈的摩斯密碼。
她心跳如雷,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六年了,他居然還留著,還帶著身邊。
季修筠推開車門,不知是不是光線的緣故,英俊的面孔異樣柔和,目光溫和,一掃之前的凌厲。
「你說得對,和一個小孩兒計較,顯得我小氣。」說完,他竟然勾了下唇角。
扶曉完全懵了,呆呆的看著他,萌萌的異常可愛。
往事浮上心頭。
他很想像當年那樣,伸手去摸摸她的頭。然而,手伸到面前,卻落了下來,拿過她手中的傘,「回去吧,早點睡。」
扶曉夢遊般的嗯了一聲,「再見,你開車慢點。」
季修筠笑了下,關上車門。
今夜喝了酒,但此前沒有一絲一毫醉意的扶曉,就在他的一笑之間,醉意洶湧而起,天旋地轉,迷迷濛濛。
黑色的車子消失在雨簾之中,她心裡怦怦狂跳。
陸靈犀的話湧上心頭。
雨滴敲到傘上,滴嗒,嘀嗒,彷彿巨大的心跳聲。
他為什麼會留著那個戒指。
一個不值錢的銀戒指,他就算沒扔掉,也應該連帶著和她的衣服一起快遞給她,為什麼他還留著。
甚至,他為什麼還留著她的衣服,六年了不該早就扔掉?
幾件舊衣服,他從通海帶到芙蓉市。
為什麼青鳥要建在芙蓉湖邊,難道是因為六年前的那個約定?
扶曉恍恍惚惚有點不清醒。她覺得自己一定是醉了,竟然會居然認為他對她還在唸唸不忘。
飄飄忽忽的回到房間,陸靈犀正在沖澡。
扶曉去廚房倒了一杯水,站在窗前。
外面的樹葉被雨水敲打的辟辟啪啪,心裡也是擂鼓一般,翻湧著無法克制的衝動。
她覺得自己是喝多了,為什麼會這麼難受,心神不寧,坐立不安,心裡像是燒了一把火。
陸靈犀出來時,看到她的表情,有點驚訝,「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扶曉摸著自己的臉頰,眼睛亮得灼人,有點語無倫次:「靈犀,我覺得季修筠今天好像換了個人,不對,是以前的那個他,好像回來了。他剛才對我特別溫和,還笑了一下。」
陸靈犀擦著頭髮,言辭確鑿的說:「他一定是對你餘情未了,你是當局者迷,我是旁觀者清,他今晚的表現太明顯了。」
扶曉心亂如麻,口乾舌燥,端起一杯水,咕咕喝了大半杯。
「我那天親自問過他有沒有女朋友,他的回答很明顯是有。然後陸賾又告訴我他要結婚了。」
「也可能陸賾是騙你的,反正我覺得他今天這樣,擺明了是還喜歡你。」
本就燒著一把火,又被陸靈犀添了柴,扶曉把杯子往桌子上噗通一放,「我現在去找他問清楚。」
陸靈犀嚇了一跳,「現在?」
「對,現在,我一刻也等不了。」
陸靈犀目瞪口呆的看著她。
我的天哪,這是瘋了。
扶曉覺得整個人都在發燒,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上來,覺得心臟加塊,熱血沸騰。
她拿起雨傘匆匆下樓,真的是一刻都等不了。
她在街邊攔住一輛車,手機上陸鵬給她發的微信,那裡有季修筠家裡的住址。
她本來就打算回來的那一天就去他家裡找他的,可是卻被陸鵬的一句話給攔住了。這幾天度日如年的煎熬,還不如問個清楚,給個痛快。
出租車停在季修筠的所在的小區,名叫久和居,是個很新的住宅小區,周圍有個巨大的體育場,很多人在那裡鍛鍊。
扶曉走到七號樓下,正要進電梯間,忽然想起來一個問題,他父母會不會在?如果他父母也在的話,這樣貿然上門不大合適。於是,拿出手機,給季修筠打電話。
電話在通話中,過了會兒,她再撥打,電話通了。
扶曉努力的平靜著自己的氣息,問:「你現在在家嗎?」
「我一會兒到,怎麼了?」
「沒什麼。我就是看你到家了沒有。」
扶曉掛了電話,繞著花壇轉了好幾個圈,心裡想著,怎麼開口第一句話,是直接的問,還時間接的問。
她想來想去,想了很多種結果。
最好的當然就是陸賾在說謊,他沒和許琳瑯訂婚,也沒有女朋友。
其次是他雖然沒訂婚,但並沒有像她想的那樣,對她舊情難忘,但只要他還沒結婚,沒女朋友,一切都還有可能。
最壞的一種無非是他真的要結婚了。那就……祝福他。
時間過得很慢,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從遠處有一道燈光打過來,扶曉站起來,看見季修筠的車子從小區的道上馳過來。
扶曉正要上前,忽然看見他的副駕駛上坐著一個人,看不清臉,卻依稀留著長髮,顯然是個女人。
扶曉的步子頓時停下來。季修筠把車子停到樓前的停車位上,繞到副駕駛座位,打開車門,從車裡抱出來一個女人。
樓前的燈照到了兩人的身上,扶曉看見了季修筠懷中的那張面孔,是許琳瑯。
熱血沸騰的心臟,陡然間像是掉進了冰庫裡。聚起的全部勇氣,幾乎是瞬間,灰飛煙滅。
明艷動人的許琳瑯,她比六年前更漂亮,像是一朵花開到了最美艷的那一刻。大波浪的卷髮,顧盼生輝的眼。整個人都散發著耀眼的光。
她依偎在季修筠的懷裡,有一種天造地設的登對之感,從衣著到容貌,甚至那種飛揚的自信的略帶點囂張的神采,都是如此的神似和般配。
季修筠抱著她,小心翼翼的上台階,語氣有點不高興:「你懷孕了就不能小心點。」
她懷孕了!
扶曉像是被雷劈中一般,停在那裡。
「這下我爹高興了。他就是想要個孫子繼承家業,索性滿足他,免得一直叨嘮,快被他逼瘋了。」許琳瑯撩了一下頭髮,「下個月就結婚,婚禮隨便弄一下,請幾個朋友就行了。」
季修筠問:「不請長輩?」
許琳瑯道:「不請。」
「連你父母和我父母都不請嗎?」
許琳瑯驕橫的說:「不請,說了就是幾個朋友,你聽不懂話啊。」
季修筠呵呵:「好好好,你厲害,你說了算。」
扶曉站在外面,看著兩人進了樓梯間。
這樣的眼見為實,耳聽為實,終於徹底碾滅了所有的希望。
她不該痴心妄想的。
六年了,即便沒有許琳瑯,也有別人。
她不是早就想到了嗎,為什麼遲遲不肯接受現實。
好了,現在終於可以死心了。
她撐開傘,轉身離開。燈光照著水汪汪的路面。
說好了要祝福他,為什麼心裡這麼難受,像是被挖掉了一塊。
血淋淋的帶著熱氣的傷口,在這個幽涼的雨夜,疼得她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