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寒風凜冽,些許陽光剛一照到身上,那暖意乍起,便已經被寒風刮得不見蹤影。
寢殿中厚重的簾子拉起,燭火跳動,照在龍床上,昔日威嚴的帝王形容枯縞、眼窩深陷,只有微翕的雙唇方才顯出幾絲生氣。
一個年輕人跪在床前,素來淡然的神情帶著幾分慌亂,雙手緊抓著床沿,欲言又止。
「為君之道,需得恩威並施,你要謹記在心……」帝王喘息著道,「朕原本想著還有些時日,對朝中弊病未施雷霆手段,現如今你只能徐徐圖之……」
青年心中咯登了一下,面上卻佯作出了一派茫然天真的神情:「父皇,你說的兒臣怎麼聽不太懂?兒臣愚鈍,不如去喊七皇弟他們過來,他們一定懂……」
他試圖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衣袖已經在那雙枯槁的手中,他想拉,身後傳來一片哀泣聲:「四殿下,四殿下你聽陛下教誨啊,陛下他只怕……」
青年在心中哀歎了一聲,手下卻更加用力,一點點地把衣袖往外扯去,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佯作淡然的聲音因為慌亂而略帶了些顫音:「兒臣的書才讀了一半呢,那篇策論背了快一百遍了還沒背出來,哪像七皇弟,過目不忘……」
帝王的目光瞟了他一眼,輕飄飄的,卻仿如洞若觀火,青年流暢的謊言終於在這目光下頓了頓,說不下去了。
帝王眼中的精光一閃而逝,那雙渾濁的眼睛重新帶上了幾分茫然,聲音時斷時續,顯然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朕對不起你……對不起你母妃……她性子倔強……本無意後宮……一切都是陰差陽錯……現在想想是朕害了她……這麼多年又對你們母子不聞不問……你對朕心存怨懟也是情有可原……」
青年愣住了,一股心酸從心底泛起,十多年在後宮中備受欺凌的日子在眼前一閃而過,那個倔強卻卑微的女子今生唯一的願望便是能離開這牢籠般的後宮,可以不用做那些帝王嬪妃的棋子,只可惜,她沒能熬到這一天。
就在他一閃神的功夫,帝王的聲音已經褪去了那半分溫情,重新變得冷厲起來:「難得你心存一份赤子之心,顧念骨肉親情,比你那三個喪心病狂的皇兄強上百倍,從此之後,你要擔起大齊皇族重任,照顧兄長弟妹,更要以黎民社稷為己任……」
青年卻越聽越心驚,這麼多年來,他明哲保身、低眉順眼,才有驚無險地活到現在,要不是這一年來接二連三出了這麼多大事,他早就出宮開府,離開這皇宮而去;而現在聽這口氣,自己將被套上一個緊箍咒,從此之後不得安生。
眼看著帝王的氣息越來越弱,他擺出一臉的驚慌失措,打斷了帝王的話:「父皇,兒臣出身卑微,恐難當此大任,依兒臣看,七皇弟、二皇兄都比兒臣適合,再不濟……」
帝王渾濁的眼睛盯著他,驟然之間,用盡最後一分力氣喝道:「大齊內禍迭出,外戚爭權,賢臣以期明君;邠國日益強盛,在北方虎視眈眈;格魯在西邊更好比一頭豺狼,等著大齊羸弱後狠狠地撕咬一番……沐奕言,你既然投胎姓了這個沐姓,這片江山便是你無法推卻的責任,上天將這皇位傳與你,必然有它的深意,你不可辜負——」
青年簡直欲哭無淚,什麼深意!不就是三個皇兄搶皇位二死一殘,剩下的兩個皇弟一個七歲一個四歲,兩位母妃虎視眈眈的,剛才他進來的時候那眼神差不多能把他給撕了!
他一咬牙,一狠心,此時此刻,已經無路可退,他只好將自己最後的秘密和盤托出,但願能留下一條命來……
「父皇,兒臣有罪,兒臣有機密……」青年想要掙脫帝王的手伏地叩頭請罪,沒想到那帝王卻先行鬆開了手,叫了一聲:「於魯!」
身後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總管太監於公公站到床前,哽咽著叫了一聲:「陛下……」
「傳聖旨……」帝王喘息著道。
於公公看來早有準備,一探手就將枕下一抹明黃取在手中,大步往門口走去,青年身後跪著的幾個人都魚貫而出,不到片刻,於公公帶著哭腔的聲音便響了起來:「詔曰:四皇子沐奕言恭謙秉孝,深消朕躬,今起承繼大統,即皇帝位。」
門外傳來三呼萬歲的聲音,嗚咽哭泣聲一片。
青年大驚失色,直撲在帝王身旁,伏在帝王耳旁急促地說:「父皇使不得,兒臣……兒臣是個……女的!」
帝王的瞳孔驟然縮緊,一下子抓住了青年的手,喉中仿佛拉風箱似的咕嚕了好幾聲,不到片刻,手一鬆,沒了聲息,唯有一雙眼睛,死死地、不敢置信地盯著青年。
青年渾身冰涼,顫抖著手往前一探,頓時呆若木雞。
「陛下薨了!陛下……賓天了!」
喪鍾響起,大齊第四位皇帝景文帝駕崩,景武帝繼位,時年一十八歲,年號康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