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朕不是這個意思……」沐奕言十分尷尬,急急地辯解說,「朕當然想看見裴大人,日想夜想,想得……」
她立刻住了口,頹然瞟了裴藺一眼,用手扶住了額:這簡直就是越描越黑啊!
屋裡一片靜默,洪寶呆怔了片刻,終於不忍心地扭過頭去,只說要去沏茶便溜出屋子不見了。
裴藺看著沐奕言沮喪的神情,嘴角微翹,露出了一絲笑意:「陛下這是在和臣開玩笑嗎?臣怎麼覺得陛下連看臣一眼都懶得看,害得臣一直以為,陛下必定是為了臣踢的那一腳太狠了,才對臣心懷芥蒂。」
往事立刻浮上心頭,兩個人對望一眼,又迅速地調開目光。
那是先帝還在的時候,沐奕言第一次奉召上朝聽政,她為此琢磨了一個晚上該如何讓沐天堯收回成命。
第二天她頂著兩個黑眼圈到了朝房,第一眼先瞅見了俞鏞之,驚為天人,撲上去按在牆上摸了一把臉,;第二眼瞅見了裴藺,親切無比,一不做二不休也按在牆上,對准那前世萬人迷的嘴唇狠狠地親了下去,裴藺猝不及防,被她親了個正著,半晌之後才回過神來,一腳踹在了沐奕言的小腿上……
全朝房鴉雀無聲,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前一刻還被人下注說是鹹魚翻身的四皇子立刻被先帝責令閉門思過,風流斷袖的威名立刻經由朝房傳遍整個後宮乃至京城,她也被譽為「扶不起的阿斗」,被那些在背後虎視眈眈的人徹底鄙棄。
「怎麼可能!」沐奕言訕訕地道,「朕對裴大人做出如此無狀之舉,心中愧疚難當,才會無顏以對。」
說著,她目光游移著,最後情不自禁地落在了裴藺的唇上。
裴藺被她看得耳根有些發紅,強自鎮定說:「都是過去的事情了,臣早已忘記,陛下不必介懷……」
沐奕言心中大喜,裴藺算得上是朝中重臣,又是六公主的表親,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能夠一笑解恩怨那是再好不過了。
她長舒了一口氣道:「真的?那可太好了,朕最近一直在犯愁,怎麼向裴大人賠禮道歉,要是你實在不能消氣,頂多朕讓你親回來就是了……」
裴藺哭笑不得:「陛下言重了。」
兩個人寒暄了幾句,神色終於正常了起來,洪寶也端進了幾碟小吃和一壺花茶,張羅著讓沐奕言填點肚子。
裴藺又拿起了那本奏折,想再和沐奕言仔細商討一下,沐奕言卻瞧都不想,順手便抽了過來,拿起筆來在上面畫了幾筆,拿開來在眼前欣賞了片刻道:「裴大人,你看我准奏二字寫得如何?」
上面的字一筆一劃的,最後「奏」的一撇還拖得長長的,完全沒有構架。裴藺的眼皮跳了跳,看著沐奕言稍帶熱切的目光,違心地道:「還算不錯。」
沐奕言的嘴角矜持地翹了翹:「還是裴大人識貨,朕也覺得朕寫得很不錯,俞大人就沒你有眼光。」
就這樣,裴藺一談正事,沐奕言不是頭痛便是腳痛,或是隨便拎些風花雪月的來搪塞,末了更是一句「裴大人做事,朕放心的很」便打發了裴藺,可若是裴藺聊些市井雜事趣聞,沐奕言的眼睛便有些發亮,尤其是裴藺自幼生長在南疆,那裡的風情和京城迥異,更有蠻、夷、羌、苗等各個部落,各種趣事讓沐奕言聽得悠然神往。
末了,沐奕言忽然想到了什麼,關切地問道:「裴大人只身一人來到京城,遠離父母親人,過得慣嗎?有沒有想過回去?」
裴藺怔了一下,他二年前從鎮南王府來到京城參加春試,得中探花,後來蒙先帝慧眼,一路從兵部的一個小吏升到了兵部侍郎,世人都誇他文才武藝出眾,艷羨他青雲直上,又有誰問他一句過得可好?
「一開始來過不慣,水土不服,上吐下瀉了好一陣子,夜裡做夢都夢見父王母後兄長,每晚都想回家,可一到清晨,便又重新雄心萬丈了。」裴藺想起了剛到京城時的狼狽,不禁莞爾。
「比朕好多了。」沐奕言有些頹然。
裴藺有些不解,寬慰說:「陛下是不是覺得身負重任有些惶恐?陛下放心,臣等都受先帝知遇之恩,必將盡心輔佐。」
沐奕言擺了擺手,壓低聲音說:「裴大人,說實話,朕這個皇帝做得沒趣的很,還不如以前四皇子的時候有個盼頭。」
裴藺嚇了一跳,旋即回過神來,了然地笑笑說:「鏞之對學問嚴苛了些,須知寓教於樂才能讓人不生厭倦之心,陛下要是讀得厭了,偶爾也可出宮去散散心,也算得上是體察民情,一得兩便。」
簡直是知音啊!沐奕言差點熱淚盈眶,恨不得握上裴藺的手晃上幾晃:「裴大人真是真知灼見啊,俞大人什麼都好,就是太正經,你說他長得如此漂亮,平日裡多笑笑朕看著也賞心悅目,怎麼就一直板著臉呢?」
裴藺哈哈大笑了起來:「鏞之平生最恨別人說他漂亮,陛下小心。」
沐奕言下意識地往門口看了一眼,奇道:「為何?」
「聽說他小時候體弱多病,俞太傅為了他求神問佛,最後得來一個偏方,將他當作女娃打扮,養到了八歲才恢復男裝,聽說鏞之扮起女娃來簡直是粉雕玉琢,雌雄難辨,當的起漂亮這個詞。」
裴藺說的興起,把俞鏞之的老底都扒了。
這件事讓沐奕言一直笑到了一直到第二天早朝,一直在腦中想象著俞鏞之換成女裝的模樣。
大殿中俞鏞之站在文官中的第五位,一身緋色官服,腰間系著一個金魚袋,在一群朝臣中風姿卓然。
沐奕言時不時地瞟上他一眼,目光虛應,嘴角掛著一抹淺笑,滿不在乎地半靠在那龍椅之上,居然看起來有種高深莫測的感覺。
幾名大臣有事上奏,沐奕言一邊聽,一邊四兩撥千斤:
「俞大人看該如何處置?」
「准奏,就按俞大人說的辦。」
「凌大人看該如何處置?」
「准奏,就按凌大人說的辦。」
「裴大人看該如何處置?」
「准——」
話音還沒落,便有人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臣以為,裴大人所言,並不妥當,羽林軍身負皇宮守衛重任,楊釗楊大人雖然武藝高強,但畢竟資歷尚淺,還需慎重。」
沐奕言一瞧,正是威武將軍應敬仁,他已經年逾六十,長女為先帝的瑜妃,育有三皇子沐奕泠,只可惜在奪嗣之爭中被大皇子暗殺,瑜妃因此悲痛欲絕,先帝故去後自請入廟修行。
「應將軍所言甚是,楊大人任羽林軍左郎將才數月,臣也以為,需再歷練些時候。」另一名大臣出列附和,正是刑部尚書盧英燮。
裴藺怔了一下:「楊大人乃先帝御前帶刀侍衛,對宮中防務十分熟悉,這些日子來任左郎將盡心盡力,下官和於大人商議了……」
「裴大人,有些事情,不要太過明目張膽啊。」盧英燮捋了捋胡子,語氣有些陰陽怪氣。
裴藺的後背一僵,冷冷地道:「盧大人此話何意?」
「裴大人年紀尚輕,總不見得你們鎮南王府裡都是些年輕人吧?總也得有幾個德高望重的鎮得住場面吧?」盧英燮呵呵地笑了起來,朝著左右大臣看了過去。一旁的幾個老臣隱隱露出了忿忿之色,御史大夫呂則豫也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冷笑。
應敬仁在一旁輕哼了一聲,聲如洪鍾:「就算鎮南王府喜好年輕人,那也輪不到鎮南王府管到朝廷裡來,臣老了,是不是也該給裴大人讓個位置?」
沐奕言一聽,壞了,這幫老臣挑了裴藺這個岔子,准備對年輕的大臣發難了!
先帝沐天堯深諳帝王之道,善用平衡之術,宮中嬪妃制衡,宮外朝臣、外戚制衡,他為帝二十多載,帝威甚重,政令通暢,底下大臣都十分敬服。
他在位時,老中青各類大臣各司其職,老的不至於倚老賣老,年輕的也多有出頭機會,朝中算得上是生氣勃勃。
可到了最後,沐天堯一下子病倒,最後不得不讓沐奕言即位,沐奕言背後無人撐腰,一些老臣的勢力都盤根錯節,一個弄不好,沐奕言便有可能成為老臣手中的傀儡。
不得不說,沐天堯為了這個煞費了心機,臨終前提拔了好些信任的年輕重臣,俞鏞之、凌衛劍、裴藺……更是為沐奕言指了好幾位翰林院的學士、侍讀,期望她早日能培植自己的勢力,站穩根基。
吏部尚書是凌衛劍,六公主沐語之的駙馬,沐語之和沐奕言算得上親厚;中書侍郎是俞鏞之,俞太傅之子,這兩位都是科班出身,兩任狀元,在文官中也素有威望,這次文官的調任倒是沒出什麼大岔子。
而裴藺只是兵部侍郎,並無軍功在身,在武將中資歷還是不足,兵部尚書於之成正好告病,這下好了,這些老臣拿他開刀來了。
眼看著裴藺的臉都白了,沐奕言清咳了一聲,笑嘻嘻地問道:「咦,盧大人,朕聽說你前幾日剛剛娶了個小妾,年方十八,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