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俞鏞之神情復雜地看著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句話。他身為先帝近臣,對三子奪嫡那血淋淋的真相一清二楚,俞太傅對他提及洛太妃的哭訴時,他只覺得一陣心寒:難道沐奕言也真的要不顧骨肉親情,對那兩個未成年的弟弟痛下殺手、永絕後患嗎?這個猜測讓他對這個景武帝失望到了極點。

可失望歸失望,他卻也不想違背先帝的遺詔,沐奕言根基未穩,如果這樣直接對上了洛太妃,會大傷元氣,所以,他今天前來覲見准備了兩個腹案,一是勸阻沐奕言同胞相殘,如果勸不了,那就為沐奕言想個兩全之策。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個飽受了十多年的冷漠和白眼的四皇子,內心居然還有這麼一塊柔軟的角落,這讓滿腹謀略的他忽然失去了方向。

「鏞之,你不必太過失望,我隱隱覺得,陛下可能會給你我一個驚喜。」

好友凌衛劍的話在他耳邊響起,他不由得重新審視起眼前這個向來憊懶淡然的陛下來。

「陛下心裡真的這樣想?」半晌,俞鏞之才低聲問道。

沐奕言心裡著惱,面上卻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怎麼,俞大人是懷疑朕有什麼陰謀不成?難道朕要把小七幽閉在重華宮,從此不見天日,然後找機會餵他喝點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直接卡嚓了不成?」

俞鏞之後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了片刻,忽然,他的嘴角露出一絲淺笑:「陛下,臣終於明白了,陛下喜歡口是心非。」

俞鏞之向來淡漠,尤其是在沐奕言面前,這一笑,仿佛冰雪初融,看得沐奕言呆了一呆,這才回過神來,耳根微微泛紅,她掩飾著走了幾步,煩惱地歎了一口氣:「俞大人,小七是個可造之才,朕不想見他重蹈幾位皇兄的覆轍,煩勞俞大人了。」

俞鏞之點了點頭,一邊思謀著,一邊跟著走進了書房,洛太妃的母家除了兄長呂澤豫為正三品的御史大夫外,身居要位的不多,唯一棘手的就是厲王沐恆衍,他既已奉召換防,卻一直沒有入宮覲見,不知道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對此人,只能拉攏,不可對敵,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一進書房,俞鏞之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這好一陣子沒來,點墨閣裡簡直亂糟糟的,雜書話本又開始占據了書櫥,奏折被挪到了一旁,案幾上擺著筆墨,上面塗著寫不知所雲的線條……

沐奕言暗道要糟,靈機一動,捂住了肚子,有氣無力地叫了兩聲:「洪寶,朕怎麼覺得肚子……」

俞鏞之瞥了她一眼:「陛下,這一招你已經用過很多次了。」

沐奕言的臉漲得通紅:「不是的,真的疼,真的……」

話音未落,她的小腹一陣抽痛,一種重重的下墜感襲來,她的腦袋嗡地一聲,雙手緊緊地抓住了椅背:天哪,老天爺你不會這樣玩我吧?

「陛下,前幾日寫的文章呢?能否讓臣一閱?」俞鏞之在案幾上看了看,想要找到她的手跡。

沐奕言忍不住「嘶」的抽了一口氣,忍痛道:「俞大人,朕……朕有些吃不消……洪寶!」

俞鏞之這才發現她的異常,不由得大吃一驚,一個箭步沖了上去,扶住了沐奕言,連聲叫道:「陛下你怎麼了?」

沐奕言掙扎了一下,怎奈腹痛如絞,一層層冷汗冒了上來,她的手扯住了俞鏞之的衣袖,低低地喘息了一聲,聲音顫抖:「俞……叫……」

俞鏞之心急如焚,一下子將沐奕言抱了起來,手中的人輕如薄紙,一張清秀的臉上慘白如紙,黑漆漆的眸子蘊含著幾點水光,柔弱得仿佛一株蒲草,一剎那間,他忽然有了一種錯覺,仿佛自己手中的不是那個九五之尊,而是一個令人疼惜的女子……

這個念頭一閃即逝,俞鏞之飛快地將沐奕言放在了軟榻上,想去揉她的小腹:「肚子疼嗎?御膳房送來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不成?」

沐奕言大駭,用盡全身的力氣側了一下身,握住了俞鏞之的手,斷斷續續地說:「去,讓洪寶把田嬤嬤叫來……」

俞鏞之猶豫了一下,掌中的小手冰涼,他的心不知怎的跟著抽了一抽,他飛快地站了起來:「好,陛下你先忍忍,臣去叫太醫。」

「田嬤嬤……不用太醫……」沐奕言眼看著他往外走去,急急地叫道。

俞鏞之的身形頓了頓,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了沐奕言的眼前。

沐奕言努力地掐著自己的手心,讓自己保持清醒,她的月事還算正常,都能提早做些預防,唯一頭痛的就是痛經,每隔幾個月都要來上這麼一回,別人都是來的時候痛,而她,卻是在來之前痛得死去活來。

小腹一陣陣下墜,冷汗已經濕透了褻衣,她的手按在小腹上,想從中獲取一份暖意,卻徒勞無功,只能把身體像蝦米一樣的蜷縮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屋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半側起身子一看,一個中年嬤嬤疾步走了進來,一下子撲倒在她面前,正是從小貼身伺候她的田嬤嬤。

她緊繃的神經一下子鬆懈了下來,一下子跌倒在軟榻上。

洪寶和俞鏞之緊跟著走了進來,俞鏞之滿面狐疑地看著那田嬤嬤道:「陛下時常腹痛嗎?有請過太醫嗎?」

田嬤嬤的表情冷漠,只是瞥了他一眼,雙手對著沐奕言比劃了幾下,原來,她是個啞巴。

沐奕言啞聲說:「俞大人,請你回避一下,田嬤嬤有秘方,朕的腹痛向來就是她醫治的。」

俞鏞之的心一緊,斷然拒絕:「陛下,你還是等曲太醫來了再說,江湖草方,只怕治好了也有後患……」

沐奕言痛得說不出話來,雙手掐住軟榻,一雙眸子可憐兮兮地看著他,連連搖頭。

那田嬤嬤的神色微慍,沖著俞鏞之連連比劃了好幾下,洪寶急了,拽著他就往外走:「哎呀我的俞大人,你就回避一下吧,田嬤嬤都伺候陛下這麼多年了,不會害陛下的……」

門終於關上了,田嬤嬤謹慎地插上了門閂,又檢查了一遍窗戶的銷子,這才從身旁帶著的袋子裡將東西一件件地取了出來:紅糖水、月事帶、暖袋……

她輕輕地揉著沐奕言的小腹,又將暖袋墊在了她的腹上,扶著她半坐了起來,將紅糖水放在她的嘴邊餵了幾口。

沐奕言只覺得小腹一陣暖意襲來,幾近痙攣的雙手這才鬆了開來,喘息了幾聲,低聲叫道:「榻上有沒有印子?」

田嬤嬤仔細地幫她檢查了一遍,沖著她擺了擺手,她這才放下心來,在田嬤嬤的攙扶下站了起來,琢磨著待會兒該怎麼圓謊。

田嬤嬤滿臉的憐惜,扯了一下她的衣角,眼神憂慮地看著她。

她的心裡一暖,這個田嬤嬤,是她小時候在內宮的牆角邊撿的,剛撿到的時候,她身中劇毒,奄奄一息,她的母親吳婕妤深怕惹來禍端,不敢收留,是她瞞著母親給田嬤嬤送了十來天的飯,才幫著撿回了一條命。

不知道是中毒還是天生,田嬤嬤聽得懂說不出,吳婕妤終於動了心思,幾次三番試探之後,見後宮也沒什麼找人的動靜,便把田嬤嬤留了下來。

一老一少好像是天注定的緣分,相處得十分投緣。田嬤嬤老實本份安靜,對沐奕言異常疼惜,照顧周到。幾經試探,她的確是個啞巴,也不識字,吳婕妤對她也漸漸放鬆了警惕。

吳婕妤身染重病不治,臨終前終於將沐奕言的秘密托付給了田嬤嬤,這些年來,沐奕言年歲日長,各種不便接踵而來,若是沒有田嬤嬤在身旁幫襯,只怕這秘密早就大白於天下了。

「田嬤嬤你別怕,」沐奕言安慰道,「過幾年等朕把事情安頓好了便想辦法脫身。」

田嬤嬤比劃著說:外面那個大官,看起來不好應付。

沐奕言的眼睛瞇了起來,狡黠地笑了笑:「嬤嬤你走眼了,別的事情他都不好應付,唯有這件事情,朕不怵他,只要朕稍稍調戲他一下,他便看都不敢看朕了。」

田嬤嬤笑了笑,像從前一樣地摸了摸她的手,又比劃了兩下:那個大官長得真好看,你要是女兒身的話,嫁給他多好。

沐奕言的臉騰地紅了起來,輕咳了兩聲,剛想說些什麼掩飾一下,門忽地「篤篤篤」地被敲了幾下,俞鏞之的聲音焦急地響了起來:「陛下,曲太醫來了,快開門!」

門吱呀一聲開了,田嬤嬤好像個隱形人似的,悄無聲息地站在一旁,俞鏞之收力不及,踉蹌了一步,幸好旁邊的曲太醫扶了他一把,戲謔地道:「俞大人小心,可別讓老朽太忙了。」

俞鏞之面上一紅:「下官心系陛下,還請曲太醫見諒,陛——」

他一邊說一邊往軟榻看去,不見沐奕言的身影,心裡一急,三步兩步搶入屋中,定睛一瞧,不由得脫口而出:「陛下,你怎麼臉這麼紅?難道是起燒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