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一連好幾天,沐奕言都避著裴藺,上早朝時目光絕不落在他身上,下朝後和洪寶千叮萬囑,但凡裴藺求見,必定要說她龍體微恙,不便見客。

洪寶推脫了兩次,第三次的時候,拎著一個大風箏走了進來,唉聲歎氣地說:「陛下,裴大人真好,一點架子都沒有,你不見他他也不生氣,讓奴才把這個給陛下。」

沐奕言接過來一瞧,風箏是一朵花的模樣,骨架和面子都做得很精巧,上面還畫了工整的花紋,最下面還蓋了一枚小印,她分辨了片刻,正是裴藺的名字。

「他還說了什麼?」沐奕言的心頭一暖,雙手輕輕地拂過花瓣,這是她從小到大,在這裡收到的第一件費心之作的禮物。

「讓陛下勞逸結合,多注意身子。」洪寶嘟著嘴說。

沐奕言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往門口走了幾步張望了起來,只可惜,前廳除了幾名宮女,已經沒有了裴藺的身影。

她的心情有些低沉了下來,呆坐了片刻,淡淡地道:「去,幫朕把上回買來的九連環和華容道找出來,帶上風箏,咱們去重華宮溜一圈。」

重華宮的兩個小家伙見了她,高興得不打一處來,沐奕陽嚷嚷著要去放風箏,沐奕嘯卻拿著華容道好奇地將裡面的圖案移來移去,抓著沐奕言的衣袖追問:「皇兄,這是什麼?」

沐奕言拿著華容道仔細看了看,還是一個二十格的棋盤,各個方塊的大小也一模一樣,只是裡面的圖案不是三國演義的人物,變成了幾個動物,曹操成了一條四爪蛟龍,而五虎上將成了虎狼之輩,四個小兵則成了四條狗。

「就是看你能不能讓這蛟龍從這個洞中走出,用最少的步驟。」沐奕言移了幾下做了一下示范。

沐奕嘯試了幾下,抓耳撓腮了起來:「皇兄,我怎麼覺得挪不出來啊,你會嗎?」

沐奕言怔了一下,正色道:「皇兄當然會,不過不能教你,先來看看你的本事。」

沐奕嘯閉上眼睛想了片刻,指著那個橫過來的老虎說:「皇兄,是不是這個老虎有問題?讓我想想。」

這老虎正是關羽的角色,的確是解開這華容道的關鍵,沐奕言嚇了一跳,立刻對這個才八歲的小孩刮目相看,鼓勵道:「好,你要是能解開了,朕賞你……賞你一個願望!」

「真的?」沐奕嘯眼睛一亮,沖著她伸出了小指頭,「拉鉤,皇兄你不能騙人!」

「君無戲言。」沐奕言認真地同他拉了拉勾。

沐奕陽一直在折騰那個風箏,抓著它跑了好幾步,幾個嬤嬤跟在後面追,那風箏歪歪斜斜地在他的頭頂扭了兩下,一下子便栽倒在了地上。

沐奕嘯見了,立刻把華容道丟到一旁,指著他哈哈大笑了起來:「小八你真逗,你這不是在放風箏,是風箏放你!」

沐奕言輕敲了一下他的腦袋,幾步走了過去,手把手地帶著沐奕陽朝前跑,耐心地說:「拿錯了,手要放在這裡,來,到外面空曠一點的地方,順著風跑……」

「皇帝哥哥你說話撓到我脖子了,好癢……」沐奕陽咯咯地笑出聲來,他的手一抖,沐奕言原本就彎著的身體一晃,踉蹌了兩步,收勢不及,一頭撞在了一個軟綿綿的物事上。

沐奕言情急之下,雙手本能地往前一抓,身體往前登登地沖了兩步,按著那物事一起撞在了一顆樹上。

她暈了片刻才站定了身子,喘了兩口氣道;「還好還好,你這小鬼,下次再這樣朕要打你的小屁股了……」

話還沒說完,她抬頭一看,頓時傻了:只見俞鏞之被她抓著胸口,按在了樹上,神情隱忍地看著她。這……這可真是太倒霉了,只怕明早又要傳出風言風語,她這個景武帝狗改不了吃屎,風流荒誕,又調戲近臣了!

她被火燙到一樣撒了手,尷尬地打了兩聲哈哈:「哎呀是俞大人啊,今天天氣不錯,春光大好啊——」

俞鏞之撣了撣衣袍,冷冷地說:「臣在國子監有公務,並不是來賞春的。」

「是是是,」沐奕言賠笑著說,「俞大人公務繁忙,朕就不打擾了。」

沐奕嘯氣喘吁吁地跑了上來,緊張地問:「皇兄,你沒事吧?都怪小八,他這麼胖害得皇兄差點摔跤!」

沐奕陽也竄了過來,委屈地說:「怎麼怪我!皇帝哥哥撓我癢癢!」

俞鏞之這才看到兩個皇子,不由得愣了一下,見禮道:「原來是七殿下和八殿下。」

沐奕嘯挺了挺胸,有模有樣地應了一聲:「原來是俞大人,免禮。」

沐奕陽卻沒在意,眼巴巴地看著沐奕言:「皇帝哥哥,我們還放風箏嗎?」

沐奕言哪裡還有心情放風箏,偶爾出來放個風卻被俞鏞之抓個正著,還調戲了一把侍郎大人,只怕俞鏞之又在心裡暗罵她這個昏君了。

她趕緊一手拉著一個,一邊哄一邊帶著他們往裡走去:「今天風不夠大,過幾天天氣好了,朕再來帶你玩,一定能放得很高很高……」

花了好一番功夫哄好了兩個小家伙,沐奕言剛想走,忽然沐奕嘯趴在門上叫住了她:「皇兄,俞大人他……不喜歡你嗎?」

沐奕言愣了一下,不禁一陣汗顏:居然連這個小屁孩都看出來了,她這個皇帝做得可真是失敗。

她摸了摸沐奕嘯的頭,笑著說:「是俞大人對朕期望過高了。」

沐奕嘯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太懂,抱住了她的腰蹭了兩下,忽然仰起頭來,神情鄭重地道:「皇兄,你等我,我會用功的,等我和小八長大了,我們會來輔佐你,你就誰都不用怕了!」

一路走來,沐奕言一直在想沐奕嘯的那句話,如此溫暖,如此貼心,讓她的嘴角不自禁地就翹了起來:為帝已經大半年了,這是她收獲的最動人的一句話,不枉她和洛太妃幹了幾次架。

不知道若干年後,沐奕嘯還會不會記得這句童言稚語?還會不會對她這個兄長又那麼一份孺慕之思?

她一邊想著,一邊心不在焉地跨進了點墨閣的前廳,卻看見俞鏞之正負著手在看牆上的字畫,想必已經等她很久了。

俞鏞之向來喜歡白色,他的氣質雋雅,白色的確很襯,不過,這身緋色的官服讓他那淡泊飄然的身影添了幾分俗世之色,看起來倒比白色顯得平易近人。

沐奕言走到他身旁一瞧,不由得臉上有些發燙:俞鏞之看的那副字是他的手筆,她特意遣洪寶去田啟齋買的,據說這位俞大人的手筆在京城特別行俏,幾乎到了一字難求的地步,許多閨閣女子甚至以百金求購,要知道,前朝書畫大家的遺筆也只不過百金而已。

「這個……原本想去買一副陋言居士的字畫,不想洪寶買錯了……」沐奕言睜著眼睛說瞎話。

「凌兄的字的確比臣的多了幾分風骨。」俞鏞之回過頭來,淡淡地躬身行禮。

「俞大人找朕有何要事?」沐奕言趁機岔開了話題。

「陛下剛才是為何去的重華宮?」俞鏞之的目光帶了幾分探究,落在了沐奕言的臉上。

沐奕言愕然看著他,半晌露出一絲譏誚的笑容:「怎麼,朕去探望朕的弟弟,還要和俞大人稟告不成?」

「臣不敢,」俞鏞之後退了一步,那張素來淡泊的臉上居然看起來有些煩惱,「臣只是一直有一事梗在心頭,為了此事夜夜難以安眠,還請陛下為臣解惑。」

「這和朕去重華宮有什麼關聯?」沐奕言簡直覺得莫名其妙,「朕喜歡小七小八,他們倆也念著朕,和俞大人的睡覺有何相干?」

「陛下難道不知道嗎?洛太妃四處在哭訴,說是陛下對七殿下心懷叵測,前日已經哭訴到了臣的父親那裡。」俞鏞之低聲道。

沐奕言倒抽了一口涼氣,半晌才笑出聲來:「原來如此,俞大人這是來勸朕避嫌,還是來勸朕讓小七重新回到永和宮?」

「如果微臣要勸,陛下願意答應嗎?」俞鏞之沉聲問道。

沐奕言沉默了片刻,想起大半年前對他警惕戒備的沐奕嘯,決然搖了搖頭。她前世是個孤兒,今世更是母親早逝,父親對她棄若敝屐,骨子裡對那種骨肉親情渴望已久,現如今,那兩個弟弟聰明可愛,只要稍加點撥,便是可造之才,她怎麼捨得再送回洛太妃她們的身旁,讓他們從小便學會後宮的勾心斗角,甚至像她那個二皇兄一樣,奪嫡失敗,躺在床上活死人一般地度過余生?

「俞大人,小七和小八現在在重華宮很好,你們都不要再多費心思了。」沐奕言冷冷地說,「朕還有事,俞大人你告退吧。」

說著,她一拂袖,便往書房走去。

「陛下,厲王爺回來了。」俞鏞之看著她的背影,忽然一字一頓地開口。

沐奕言的腳步一頓,眉心微蹙:厲王?她怎麼對這兩個字沒什麼印象?

像是猜到了她心頭的疑惑,俞鏞之緩緩地道:「厲王爺本姓陳,因軍功卓著,被太祖帝欽賜國姓,世襲厲王,統大齊西北軍,現任厲王沐恆衍,年方二十六,自小從軍,在和西陵、龜茲等小國的征戰中屢建奇功,現遵從先帝遺詔,退西北軍元帥之位,接任京畿禁軍之職。」

「那……那又如何?」沐奕言奇怪地問道。

「厲王爺他的本家,是洛太妃的表親。」俞鏞之緩步走到了她的身旁,一股淺淺的書墨清香傳來,令人心神一蕩。

「表親……」此時此刻,沐奕言卻沒有心情去思及這旖旎的情景,只是喃喃地重復了一句,忽然笑了笑,「看來給小七撐腰的人還真不少。」

「陛下,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俞鏞之逼視著她,「臣想和陛下一心,還請陛下明示。」

屋子裡靜默一片,良久,沐奕言抽了抽嘴角,終於低歎了一聲道:「俞大人,都說皇家無親情,可朕這個傻瓜,卻還是忍不住想試一試,還請俞大人幫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