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有些凝重,楊釗在一旁暗自著急。這袁驥是從西北軍中調任過來的,照軍籍登入名冊上來看,自十八歲就從軍,八年多來一步步靠著軍功升上了都尉之職。半年前,沐天堯駕崩,大齊的軍隊進行了一次調防,此人就是從那個時候進入了羽林軍。
袁驥在行軍布陣上很有一套,帶的兵個個都很出類拔萃、軍紀鮮明,為人雖然有些桀驁不馴,但低調不張揚,沉穩不囂張,在左驍營穩扎穩打,很得楊釗和部下的信任。
今天袁驥怎麼會如此沉不住氣,楊釗心裡有些納悶,雖然沐奕言並不是個嚴苛的君王,可如此失禮,保不住會影響他在軍中的仕途,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眼看著沐奕言定定地看著袁驥沉默不語,楊釗心中惜才,假意訓道:「知錯就好,以後需謹言慎行,快退下吧。」
沐奕言恍然回過神來,低聲道:「別……你……叫袁驥?起來說話。」
袁驥站起身來,沐奕言這才發現,他的身材高大,足足比她高出一個半頭。
「是,左驍營都尉袁驥。」袁驥沉聲答道。
「你過來些,到朕的身旁來。」沐奕言不捨得讓他離開,雖然他不是鄭青鴻,可是,能多看兩眼也是好的。
袁驥的臉色變了變,眼中流露出憤怒的眼神,語氣生硬地道:「卑職聖前失憶,陛下若要責罰,卑職無話可說,但請陛下不要羞辱卑職,更不要羞辱我們這些武將。」
沐奕言愕然:「朕……朕怎麼羞辱你們了?」
「陛下這是挑選高手組親衛隊,又不是看街頭雜耍,若是要打得漂亮,不如請戲班子過來演一場武戲,一定比我等好看上千倍百倍。」袁驥氣沖沖地道。
沐奕言恍然大悟,朝著那比試的幾個人看去,果不其然,好幾個的確眼中帶著忿忿之色。她立刻拍了拍腦袋,笑吟吟地站了起來,朝著袁驥深深地鞠了一躬:「袁都尉,你說的很對,是朕疏忽了,朕不懂武技,隔岸看花,總以為越漂亮的越珍貴,卻不知道真正的好東西,那是要細細品味的,你說是不是?」
袁驥呆了呆,驚疑不定地看著她,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這年青帝王是在說反話嗎?
「不過,袁都尉你有句話卻沒有說對,」沐奕言親切地上前,心裡很想象從前一樣去攬他的肩膀,不過手到一半,縮了回來,虛扶了他一把,「朕對你們這些武將卻沒有半分輕視之意,朕從小體弱,最羨慕的便是象愛卿們這樣,踏馬比箭,快意恩仇的高手,大齊的百姓,大齊的江山,全靠諸位愛卿看守,朕在這裡多謝了!」
沐奕言的語聲朗朗,回蕩在校場上,聽得圍觀的將士熱血沸騰,自太祖平定江山之後,太宗帝注重民生,推行仁政,隱隱有重文輕武的苗頭,景文帝沐天堯延續了太宗的政令,同級的武將,總矮了文臣一頭。
「願為陛下盡忠,為大齊盡忠!」校場上,眾人齊聲應道,聲音鏗鏘有力。
袁驥激動地朝著沐奕言半跪了下來:「陛下英明,是我等之福,卑職願為陛下盡忠,為大齊盡忠!」
沐奕言趁機把他扶了起來,拉著他走了幾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袁都尉,說句實在話,朕的確看不懂,不如請你在朕的身旁講解講解,也好讓朕長長見識。」
「是。」袁驥應聲站在了她的身旁。
場上的比武重新開始了,袁驥在一旁細細地講解了起來,他的言語不多,但句句正中要害:這一拳雖然直直地遞了過去,但後手有數個變化,將對手的左右兩路都封死;那一腳雖然直奔心窩,但厲害的卻是右手,即將從後背偷襲對手的太陽穴;兩人雙手相貼繞圈奔走,乃是在內力比拼……
沐奕言聽得津津有味,等到十個人輪番比試完畢,她忽然想起了什麼:「袁都尉,看你說得頭頭是道,一定也是身手不凡,能為朕露兩手嗎?」
袁驥怔了一下,點頭道:「卑職精於箭術,不知陛下有沒有興趣?」
「袁都尉就不要藏拙了,我看你對各門各派的拳腳功夫都了若指掌,想必一定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一個聲音響起,只見裴藺饒有興趣地從他們身後走了上來,想必已經在一旁看了很久。
沐奕言的頭皮發麻,目光略有些不自然地掠過裴藺,吶吶地道:「裴大人你也來了……」
裴藺神情自若地走到沐奕言身旁,行禮道:「陛下要挑選貼身親衛,臣倒也會上幾手拳腳,便向楊大人毛遂自薦了一把,替陛下來把把關。」
沐奕言幽怨地朝著楊釗看了一眼:你把他叫來湊什麼熱鬧!
楊釗喜滋滋地湊了過來:「陛下,裴大人是南疆第一高手的高徒,一手劍法出神入化,臣都只能望其項背。」
沐奕言忍不住摸了一下脖子,苦笑著說:「裴大人,你這樣文武全才,豈不是讓我們都自慚形穢?」
裴藺盯著她看了一眼,嘴角浮起了一絲淺笑:「陛下多慮了,就算臣再文武全才,也只願為陛下牽馬墜蹬,就好像袁都尉一樣,袁都尉,你說是不是?」
袁驥點了點頭,豪氣叢生:「裴大人說的是,卑職是個粗人,不會說話,就讓卑職獻醜,博陛下一笑!」
說著,他便疾步走到校場旁,隨手挑了一匹馬,將弓箭往身上一背,腳下一使力,立刻,那馬順著校場疾馳了起來。
馬速奇快,袁驥在馬上上下翻飛,時而竄入馬腹,時而藏身馬側,整個人好像跳脫的靈狐,和他那高大的身軀完全不同。
沐奕言正看得眼花繚亂,忽然聽到「崢」的一連串響聲,袁驥的手一揚,金光一閃,幾個銅板朝著前方飛了出來,旋即,只見他手往背後一伸,取箭、上弓、射箭,一氣呵成,那箭疾如閃電、力灌千均,「撲」的一聲,穿過銅板,直直地釘在了前方的一顆樹幹上,箭身入木三分,尾羽嗡嗡作響,幾個銅板兀自在箭桿上滴溜溜打轉,發出丁零當啷的聲音。
校場上一人一馬,定於中央,袁驥倒提著弓,傲然而立,春日的驕陽在他背後的箭壺上閃爍著金光,仿佛天神一般。
校場上一片靜寂,半晌,眾人才擊掌叫好起來,沐奕言心中得意,瞟了裴藺一眼,笑著問:「怎麼樣?」
裴藺抬起手來,拍了兩下贊道:「這箭術,臣自愧不如,只不過,臣有一事不解。」
沐奕言困惑地看著他。
裴藺湊到她耳旁,目光落在沐奕言的臉上,低聲道:「那日臣在點翠樓喝醉了,居然見到了陛下。」
沐奕言的心一緊,不動聲色地道:「真的?那可能是裴大人醉眼昏花,起了幻象。」
裴藺一臉的恍然大悟,喉中溢出幾分輕笑:「原來如此,臣還一直為陛下對臣另眼相看而沾沾自喜,卻原來是臣自作多情了。今日陛下對袁都尉如此贊譽,莫不是他也成了陛下賞心悅目之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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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半真似假,語帶嗔意,幾乎讓沐奕言難以招架,找了個借口就落荒而逃,這一路上她都在惴惴不安地想著:她的容貌和以前相比像嗎?裴藺那天到底有沒有喝醉?他沒看出什麼玄機來吧?
快到點墨閣的時候,她的腳下一頓,左右看看,朝著左側的一條小徑走了進去。
曲徑通幽,不到片刻,沐奕言來到了內宮的一個幽僻的所在,她讓洪寶和隨侍等在外面,自己信步往裡走了進去。
這裡離冷宮不遠,御花園中的內湖落英湖有一條小渠通到此處,打了個彎,雨水豐沛的時候,會在這裡形成一個小水潭。
這裡緊靠內宮邊緣,有冷宮、莫言殿、竹林三面相圍,人跡罕至,從前她住在莫言殿的時候,便喜歡偷偷在這裡種些花草,自娛自樂。
「你跳得真漂亮,這舞是你自己編的嗎?」
「我一見你就覺得心裡喜歡,你是不是天上的仙女,對我使了仙術?」
「跟我走好嗎?我去求陛下,陛下對我很好,一定會應允我的。」
……
沐奕言忍不住捂住了臉,她當時是怎麼想怎麼答的?
那是個夏夜,她看著那些鬼怪仙神的話本,突發奇想,覺得自己堪破了時空穿梭的秘密,准備在月圓之夜汲取天地菁華回現代去。
她偷偷換了一身女裝,光著腳丫,戴著一串會有響聲的腳鏈,從念佛、念咒到唱歌,從跳大神、打太極到跳現代舞,一個個試了個遍,等到她快心灰意冷時,忽然便看到了那現代的偶像穿著一身古裝站在她面前。
是個人都會驚喜交加好不好!
她不就是殷勤了一點,她不就是賣弄了幾下,怎麼就變成那個讓裴藺對她一見鍾情,苦苦尋覓她這麼多年的負心人!
她當時是怎麼回答裴藺的來著?
「你就當我是天上的仙女吧,有緣我們會再次相見的。」
「我也喜歡你,喜歡你很多年了。」
「不行,我現在不能離開皇宮,再過幾年我就會自由了,到時候你到京城來,我等你。」
……
沐奕言忍不住呻吟了一聲:天,那天她好像的確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難道是那天的月色太好了,她魔障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