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了小二給裴府送信,好好看顧裴藺,沐奕言做賊一樣帶著一伙人偷溜出了酒樓,歇腳沒歇成,倒惹來一身麻煩,她心中難免忿忿。
大街上暮色初上,炊煙四起,沐奕言腹中饑餓,卻也不想再找個酒樓吃飯,便指派著洪寶去買點什麼小吃填填肚子。
洪寶好一會兒都沒回來,沐奕言四下張望,忽然看見轉角處擺了一個小攤,攤主正在攤煎餅,鐵板上的滋滋聲傳來,落在耳中頓時讓她咽了一下口水。
她興致沖沖地走了過去叫道:「老板,這個煎餅我要……」
話音未落,只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疾馳而來,「吁」的一聲,停在攤主面前,一個聲音響了起來:「攤主,來個煎餅!」
沐奕言有些惱了,抬頭朝著那聲音看去:「喂,你這個人有沒有修養?先來後到這個詞聽說過——」
她的話戛然而止,只見離她幾步之遙,一個男子一身黑色錦衣,一件大氅隨風輕擺,寬肩窄腰,胯下一匹毛色黑得發亮的駿馬,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蕭殺冷酷之氣;再細看幾眼,那人的臉龐仿如刀削斧刻一般,輪廓分明,雙眉猶如一道利劍,雙眸居高臨下地朝著她瞟了過來,那目光所到之處,仿佛一把利刃劃過肌膚。
沐奕言呆了片刻,忍不住在心中驚歎了起來:今日出來可真是賺到了!居然看到了這麼一個一等一的美男子!
那男子的目光在她臉上一掠而過,旋即冷冷地看向攤主,那攤主兩下相較,自然樂不顛顛地越過了沐奕言,殷勤地將熱騰騰的煎餅朝著那男子遞了過去:「這位爺,您用著。」
雖然是美色當前,可肚子的抗議也很重要,沐奕言毫不客氣地伸手一攔,笑吟吟地朝他拋了媚眼:「這可不行,萬事講究個先來後到,這個是我的,這位公子,如果你想吃,不如和我陪個小心,倒是可以勻你一半。」
話音剛落,沐奕言只覺得眼前一花,手上一涼,手中的煎餅被一條馬鞭卷住著,朝著半空飛了過去,旋即,叮當一聲,幾個銅板和一個銀裸子落在了她的腳旁。
「賠你。」那男子冷冷地道。
沐奕言愕然瞪大了雙眼,不假思索地沖著那鞭子跳了過去:「士可殺不可餓,你們都杵著做什麼?給我搶回來,搶回來一人賞銀十兩!」
一旁的御前侍衛早就躍躍欲試,這一聲令下,四個人身形立變,兩個護著沐奕言,另兩個朝著那男子攻去。
那男子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然,一按馬鞍,身子疾如閃電地左右一側,那黑色大氅隨風翻飛,露出了裡面的一身勁裝,沉聲道:「你們是何人?膽敢在天子腳下撒野?」
沐奕言趁機伸手一撈,正好抓住了那馬鞭上的煎餅,那男子回過神來,用力一扯——煎餅掉地上了!
兩個人盯著地上的那一攤東西,臉色都十分難看,片刻之後,幾乎異口同聲地沖著那攤主叫道:「再來一個!」
那攤主早就躲在一旁瑟瑟發抖,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來:「最……最後一個了……沒料了……」
沐奕言深吸了一口氣,彎腰從地上拿起了那個銀裸子,放在手上掂量了幾下,皮笑肉不笑地道:「這位公子,難道天子腳下容得了你強買強賣?來,快和小爺說聲對不起,這過節就算是掀過去了。」
那人的目光如炬,將沐奕言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好膽量,一副小白臉的模樣,居然還敢如此放肆,看來這京城的風氣是要好好整頓一下了。」
沐奕言口中嘖嘖了幾聲:「口氣好大,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這天下之主呢……」
那人的臉色一變,斥道:「一派胡言!」
還沒等沐奕言回過神來,眼前一花,幾聲驚斥和兵刃交擊之聲傳來,她定睛一瞧,那男子已經策馬絕塵而去。
沐奕言驚魂方定,朝著自己胸前一看,只見外袍上已經被劍尖刺了五個小孔,就好像一朵梅花,其中四個小孔都整整齊齊,唯有第五個,可能是分神應付侍衛,略有偏差。
侍衛們持刀圍在她的身旁,臉色發白,面面相覷,其中一個硬著頭皮道:「屬下護衛不力,請陛下責罰。」
沐奕言盯著那梅花欣賞了片刻,抬起眼來淡淡地說:「漂亮,趕明兒把這身袍子去點墨閣掛起來,給楊釗瞧瞧。」
這趟微服私訪倒是精彩,沐奕言回去後第二天就叫來了新上任的羽林軍中郎將楊釗,她別的不怕,唯獨怕自己秘密被人拆穿,到時候死也死不痛快。
楊釗看著那件外袍眉頭深皺:「陛下,要刺出這麼一朵梅花倒也不難,難就難在時間和力度的把握上,此人招式精巧,能使出這一招的全京城不會超過五人,不過從這梅花的形狀看,他的力度過重,顯然並不精於劍術,平日裡可能慣使重兵器,對了,陛下這衣袍從何而來?」
沐奕言自然不會讓他知道是昨日遇險了,支吾了兩句,正色道:「楊大人,朕只問你,要是這一劍朝朕刺來,你擋不擋得住?」
楊釗點頭道:「臣自然不會懼他,裴藺裴大人的劍術應該也能和他一博。」
沐奕言心頭一鬆,不過轉念一想,這兩人又不可能一直跟在她身旁,打得過又有什麼用?
「不過陛下放心,這種高手不多,一對一打不過,幾個侍衛一聯手,便能立於不敗之地。」楊釗勸慰道。
沐奕言頗有些失望,沉吟了片刻道:「不行,朕要重組親衛隊,兵不在多貴在精,朕要找一個高手,帶出去也威風一點,偶爾也可以橫著走走。」
楊釗驚愕地看著她,他跟著沐天堯日久,為人沉穩,一時之間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耳朵背了,這感情御前侍衛就是讓沐奕言橫著走的道具?
一連幾天,沐奕言一有空就在羽林軍裡泡著,跟著幾個都尉,看將士們操練習武,美其名曰要發現人才;幾個御前侍衛也被她湊成幾對,捉對兒在殿前廝殺。
那些都尉和侍衛苦不堪言,一個個都跑到楊釗跟前訴苦,楊釗為此甚為頭疼。
俞鏞之不知道是公務繁忙,還是對她徹底失望了,這幾天都沒來點墨閣,每日早朝上遙遙相望,俞鏞之不是垂首而立,便是目光漠然,沐奕言看了心裡一忽兒喜,一忽兒憂,喜的是沒人來管她,她怡然自得,奏折就按照尚書台的批復,該寫的文章,該背的書都束之高閣;憂的是這一等一的男色曾經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就算摸不到,看著也心裡歡喜,現在卻漸行漸遠,令人徒生傷感。
這天,楊釗托人來請,說是為她選拔了幾名高手,在羽林軍左驍營的校場上等她最終定奪,沐奕言聽了十分振奮,把奏折一丟,便興沖沖地領著洪寶往校場趕了過去。
校場裡約莫有數十名將士,兵容齊整,楊釗身著盔甲,精神抖擻地站在前方迎候著。
待選的高手一共十位,前來參見,沐奕言一一看了過去,心裡難免有些失望,這些人怎麼一個個都長得乏善可陳,別說和裴藺、俞鏞之比,就連楊釗都比不上。
她打起精神,看了兩場比試,那拳腳功夫一來一往,架勢沉穩,一點兒都不好看,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無精打采地問道:「楊大人,有沒有打得好看點的?」
楊釗楞了一下,真功夫不比花拳繡腿,講究的實用、快速,真正的高手內力比拼時,更談不上好看,卻比街頭那耍大刀的要險上百倍。他剛想解釋,忽然,旁邊列隊的將士中有人嗤笑了一聲。
沐奕言朝著那聲音的來處看了過去,忽然,一個臉龐落入了她的視野,她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失聲叫道:「你——」
楊釗立刻訓道:「何人在聖前失儀?還不快快退下。」
那人挑了挑眉,面上一片不馴之色,楊釗瞪了他一眼,那人倏地便垂下頭來,沉聲道:「是,陛下恕罪。」
沐奕言的腦中一片空白,指著那人,嘴唇微顫,往前走了一步,從齒縫裡吐出幾個字來:「你——是誰?」
楊釗趕緊勸:「陛下,他是個新提拔上來的都尉,粗人一個,不懂禮儀,還請陛下不要怪罪,回去我便打他幾個軍棍,讓他長點記性。」
沐奕言的喉中卡住了,張了張嘴,一把抓住了楊釗的衣領怒道:「他叫什麼,快讓他出來!」
那人聞言立刻抬起頭來,兩步便走到了沐奕言面前,滿臉慍色,單膝跪地冷冷地請罪:「卑職袁驥,參見陛下,適才是卑職聖前失儀,陛下如要怪罪,就罰卑職一人就好,不必遷怒楊大人。」
沐奕言倒吸了一口涼氣,定定地看著眼前這個人,只見他眉眼桀驁,目光銳利,帶了一種粗獷的美感,唯有中間的鼻子十分漂亮,鼻梁挺直,不偏不倚,順勢而下,在末尾處略略勾起後便戛然而止,將那份粗獷沖淡了不少,憑添了幾分秀色。她曾經取笑過這鼻子好幾回,說是這只美鼻可以去做韓星們美容的范本。
「青鴻……哥……」她喃喃地叫道,閉了閉眼,重新看向那雙眸子,只見那酷似的眼中掠過幾分輕蔑和憤怒,她這才猛然驚醒,這不是那個和她一起長大的好友鄭青鴻,只是一個長得和他酷似的古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