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奕言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經落入別人的算計中,她提早下了早朝,回到點墨閣裡,絞盡腦汁想著該如何和沐恆衍套套近乎,來消除這一個煎餅帶來的後遺症。
她叫來了洪寶,讓他去打聽一下這個人的喜好,洪寶在一旁磨蹭了片刻,遲遲沒有動身。
「這是怎麼了?腳上沾了膠了不成?」沐奕言斜靠在椅子上,慢條斯理地問道。
洪寶嘟囔著說:「陛下,奴才覺得,那個厲王看起來不是善類,雖然長得一等一的英武,只怕沾上了陛下要吃虧。」
沐奕言噗嗤一聲樂了:「怎麼,你當朕喜歡他不成?」
洪寶鼓起勇氣道:「難道不是嗎?陛下你不是明明喜歡的是俞大人嗎?再不濟,裴大人又好看又體貼,也比厲王強多了,陛下可不能見異思遷……」
沐奕言敲了一下他的腦袋:「胡說八道什麼,被他們倆聽到了,仔細你的腦袋。」
洪寶的神情有些悻然:「陛下心裡想什麼,奴才明白的很,喜歡幾個男子又有什麼?喜歡便是喜歡了,還能有什麼法子,難不成從心裡面剜去不成?」
「說的好,」沐奕言贊道,「那些大臣們還不如你一個小太監有見地。」
洪寶高興了起來:「奴才的命都是陛下救的,陛下喜歡什麼,奴才就做什麼。」
「馬屁精,要是朕是朱厚照,你就是那實打實的八虎之首!」沐奕言笑罵道。
洪寶不太明白,不過他聽得出來,沐奕言沒有惡意,便笑嘻嘻地說:「陛下把奴才比作老虎,可真是抬舉奴才了。」
沐奕言擺了擺手:「放心,朕對厲王沒有興趣,打聽他的喜好是另有用處,你快去吧。」
洪寶這才放下心來,樂不顛顛地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沐奕言有些感慨,這個洪寶,當初在一個妃子的宮中得罪了人,小小年紀就被打得皮開肉綻,扔在尚禮局外面奄奄一息,是她把他討了回來。她很早就明白,自己身上背負的秘密,必須要有一個忠心、可靠的太監隨身伺候,萬一有了紕漏,也還能遮掩一二。
現在看來,洪寶還算忠心,也並沒有發現她的女兒身,只是,從前寒捨孤苦他不覺得,現在經過了這權利的熏染之後,他還能一如既往地保持那份忠心嗎?
沒過兩天,洪寶便把自己收羅到的一手消息放在了沐奕言的案頭,沐奕言左看右看,一籌莫展:那個沐恆衍,看起來就好像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無從下口。
「年少從軍,生活簡樸……不喜好女色,不涉煙花之地……冷酷無情,御下甚嚴,曾經杖殺了一名行賄軍曹……」沐奕言把那張清單翻來覆去,不敢置信地問道,「吃喝嫖賭都不喜歡,連銀子也不放在眼裡,他是准備去當和尚嗎?」
洪寶繪聲繪色地說:「是啊,聽說在西北軍中,他的外號叫冷面修羅,剛接手西北軍時,有幾名將軍欺他年少,怠慢了他,他一口氣斬殺了數十名兵士,血流成河,從此之後,他的將令無人不從。」
沐奕言倒抽了一口涼氣,她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殺過一只雞!「他就沒什麼心頭好?」
洪寶連忙把清單翻到最後,指著上面一行小字說:「這個,沐王爺喜歡書畫,尤其是仕女圖。」
沐奕言立刻嗤笑了一聲:「我說呢,一個男人怎麼會不喜歡女色,這好辦,等會兒朕便去藏寶閣找幾幅父皇珍藏的前朝珍品,包管讓他直了眼。」
「不對,陛下,沐王爺收集仕女圖很有講究,很多人進獻了那種孤本的古畫,或者是本朝一些書畫大師的名作,都讓他退了回去,倒是幾幅的不入流之作被他收入府中,他也從不輕易示人。」洪寶解釋說。
沐奕言摸了摸下巴一臉的沉思,旋即曖昧地笑了:「有蹊蹺……莫不是他喜歡的是那種……嘿嘿,男人嘛,朕懂。」
說著,她從筆架上提起筆來,在那一條上重重地戳了一下:「好,就這麼辦!」
話音剛落,俞鏞之從外面走了進來,詫異地問道:「陛下要辦什麼?」
沐奕言立刻將清單飛快地收了起來塞入袖中,把前幾日塗的幾份雜稿挪過來擺在案幾上魚目混珠:「朕正在潛心向學,奈何總是就這麼半瓶子晃蕩,不知何時能趕得上俞大人一二。」
俞鏞之狐疑地往桌上瞧了瞧,果然,上面是沐奕言的筆跡,他順手拿過一張來。
「他微笑起來就好像夜空中高掛的冷月,月滿霜華,清冷驕矜。」
「他一襲白衣站在落花之間,微風吹拂之處,衣袂飄飄,仿佛下一刻就要散入花間。」
「他手持線書,口若懸河,才貫古今,氣質華貴,令人側目。」
「他眉頭微蹙看向一個人時,那目光只怕連石頭人都會羞愧垂首。」
……
這些贊譽的話直白淺顯,簡直好像一個沒怎麼讀過書的人寫出來一樣,卻透著繼續真情實意……俞鏞之讀了兩句,狐疑朝著沐奕言看了過去:「這是你寫的文章?」
「是啊,都是朕的肺腑之言,雖然簡略了些,俞大人你——」沐奕言隨手接過一張,剛瞟了一眼,立刻打了個趔趄,急急地便想去奪,「哎呀錯了錯了,不是這個!」
俞鏞之側身一讓,沐奕言撲了個空,她的臉騰地紅了起來,吶吶地道:「你……你別看了,這不是上次要朕寫的如何贊譽一個人,朕隨便亂塗的……」
「學了這麼久,怎麼寫出的文章還是平仄不通,什麼微笑起來好像……」俞鏞之一邊蹙著眉頭一邊念了幾句,只是聲音越念越輕,最後幾不可聞,他聰明如斯,自然看出來,沐奕言這些話中說的是誰。
尷尬之余,他只好又從案幾上拿了一張紙,佯作隨意地看了起來:「還有那篇稅制的文章呢?讓臣瞧一瞧。」
沐奕言立刻把桌上剩余的幾張都遞給了俞鏞之:「都在這裡了,朕瞎寫了幾筆,寫的不對,俞大人盡管批評就是。」
俞鏞之掃了兩眼,忽然把目光落在了其中幾行字中:交這麼多柴米油鹽布匹有什麼用?大米要交,其余的交上來沒用都爛掉,不如直接交銅板。
「交銅板?這不是加重百姓的負擔嗎?」俞鏞之隨口問道。
沐奕言湊了過來,一邊不動聲色地想去抽下面的兩張紙,一邊信口開河了起來:「俞大人你這就錯了,銅板定得少些,實物大家都去市場上交易就是了,你非得讓人交幾匹絹布,人家不生產布,還不得去別人那裡買?這不是大家都麻煩嘛?更何況這絹布交上來,你還得找地方堆,又得找人看,一不留神還被貪官污吏貪污。銅板多省心啊,朝廷要布再去市場上買唄,這就叫流通,貨幣流通,你們現在實物稅太土了,得慢慢向貨幣稅轉變啦。」
俞鏞之愣了一下,這話在他聽起來滿是漏洞,可一下子卻真找不出話來反駁,他帶著疑惑又往下看了兩眼:徭役趕緊廢除吧,人家忙著種田的時候你讓人去服什麼力役,忙著進貨的時候讓人去修壩……
俞鏞之有點吃驚,這一點他也曾和幾個交好的大臣商議過,也多次讓戶部征稅的稅官避開農事忙碌的時候,但人多事雜,終究難以完全避免。
「廢除徭役,那修壩築路那些貨讓誰去做?」俞鏞之緊盯著她的眼睛,不動聲色地讓了讓,沐奕言抽紙的手落了個空。
沐奕言尷尬地收回手來:「這個嘛……這個可以出銀子雇人做啊……」
「這些都是你寫的?你怎麼想到的?」俞鏞之沉吟了片刻,懷疑地看著她。
「那還有假?還有誰能寫出這麼雅致的字來?」沐奕言挺了挺後背,矜持地笑了笑,「自從俞大人交代這篇文章之後,朕日思夜想,晚上做夢都做到這些,想來是先帝在天之靈托夢而來。」
俞鏞之的嘴角抽搐了兩下,這狗爬似的字還好意思說文雅秀致!他也不好戳破今上的牛皮,盯著那行字喃喃地道:「以銅板代替力役和徭役,然後用這些銀兩去雇人,一箭雙雕……」
「奸詐!」沐奕言瞪了他一眼。
俞鏞之精神一振,抓著那幾張紙,如獲至寶:「不錯,陛下的學問一日千裡,還有什麼說來聽聽?」
沐奕言得了誇獎,心裡也喜滋滋的:「朕每晚都在想,一點都不敢懈怠,比如現在稅制科目眾多,應該都要取締合並為按財產征收,可以減輕百姓負擔,還有朕聽說現在的稅收都是戶部直接定好要收的賦稅,層層分派到各地,這樣豈不是本末倒置?稅收之本,應該是量入為出,怎麼可以量出為入?」
「這……前朝曾經量出為入過,結果卻是民不聊生,國庫空虛,所以太祖才博采眾家之見,定了此種稅制。」俞鏞之搖頭說。
「你們這就錯了,這不是因噎廢食嘛,前朝一定很多貪官污吏吧?中飽私囊了吧?末期的時候和早期比一定又增加了很多稅目吧?百姓們交不了索性就逃走不交了唄。」沐奕言瞎猜了幾句,反正一朝一代的覆滅,十有*是離不開這些的。
俞鏞之思忖了片刻,緩緩地點了點頭。
「還有,稅收不足是你們征收的對象出了偏差,老是向百姓征稅,換個思路,按財產多少收稅嘛,銀子一定會嘩嘩嘩地來的。」沐奕言朝著他擠了擠眼。
俞鏞之沉默了片刻道:「很難。」
「當然難嘍,要從他們的口袋裡拿銀子出來,就好比在割肉一樣,朕那日還做夢做到了有個人為了要改革被人判了車裂,好慘啊,」沐奕言想起從前讀到的商鞅的下場,不禁唏噓了起來,「朕隨便寫寫,俞大人你也隨便看看就好。」
俞鏞之瞥了她一眼,目光奇異,旋即,他將那幾張紙小心地折了起來,淡淡地說:「為民謀福,為大齊謀強盛,為陛下謀強國,臣不懼身死。」
沐奕言大吃一驚,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古往今來,雖然變法到了最後能讓國富民強,可率先提出實施變法的有幾個能有好下場!
「不行,你別動什麼歪腦筋,朕可不要讓你成了眾矢之的,更不願看你有什麼危險!這些事情,別人去做可以,你要想親自去做,朕萬萬不許!」沐奕言情急之下,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氣急敗壞地說。
那雙手纖細白白皙,襯在緋色官袍上,居然有種別樣的秀色;肌膚相貼之處,一股涼意襲來。「冰肌玉膚,自清涼無汗」,俞鏞之的心神一蕩,腦中居然掠過這樣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