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假山旁的海棠樹下,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子正踮起腳尖在折一支海棠花,身形纖長秀美,衣袂飄飄,落花繽紛,緋紅的花瓣落在白衣上;幾只燕子從湖面上倏爾掠過,在海棠樹上盤旋片刻,眨眼飛向天際……人在畫中,令人遐想。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沐奕言的腦中掠過這樣的詩句,屏息看著那個女子,腦中忽然靈光一現,順手從路邊折了一支含苞待放的山茶花,大步朝著她走了過去。
她一路走一路想著該如何搭訕,只是想出來的每一句話都好像要破壞這意境,憋了半天,只好在女子的身後低喚了一聲:「姑娘,在下這廂有禮了。」
那女子的身影一顫,立刻僵直了,好半天才緩緩地轉過身來,手中的團扇半掩住了臉龐,微微朝她福了福。
沐奕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勁地揉了好幾下,驚疑地問:「俞……你是俞鏞之的……妹妹?」
眼前的女子眉目如畫,清雅脫俗,仿如一朵空谷幽蘭,只是,那容貌沐奕言熟悉的很,日日相見,夜夜夢回,不正是她那清高矜傲的中書侍郎嗎?
那女子點了點頭,沖著沐奕言抿嘴一笑,拿起剛折下來的海棠花枝,在地上劃了幾筆。
「釧,俞釧之?」沐奕言想起來了,這個名字她曾經聽沐語之提起過,俞太傅的女,出口成章,七步成詩,才名譽滿京城,當時還參加了格魯使臣的聚會,想必也是一個豁達通透的女子,這可真是天上掉下來的一塊餡餅啊!
她又驚又喜地道:「在下慕言,羨慕的慕,言語的言,和令兄俞鏞之頗有淵源,令兄可真會藏秀,家中有如此嬌俏的妹子,居然從來都沒和我提起過。」
說著,沐奕言往前走了一步,將手中的山茶花往前一遞,贊歎道:「姑娘如此身姿,令人心生向往,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和姑娘對湖淺酌,共賞春光?」
俞釧之接過花來,隨手放入袖中,卻搖了搖頭。
沐奕言鍥而不捨地說:「俞家妹子放心,我和令兄是好友,不是什麼登徒子,你若不放心,我去找令兄作陪。」
一顆石子從俞釧之的腳下滾落,撲通調進了湖中,俞釧之受了驚嚇,腳下打了個滑,沐奕言剛想去扶,俞釧之卻往後退了兩步,面帶驚慌地四下瞧了瞧。
樹林外隱隱傳來呼喚聲:「小姐……小姐……」
俞釧之輕呼了一聲,沿著湖堤緊走了幾步,跨上了台階,眼看著就要步入另一條小徑往後院而去,沐奕言哪裡肯罷休,也追了幾步,語聲懇切:「俞家妹子,你我相識即是有緣,今日賞春盛宴,在下不才,想邀你吟詩作對,舞劍論友如何?」
俞釧之的腳步頓了頓,回過頭來,嘴角微微上翹,那笑意似有若無,簡直和俞鏞之的相差無幾。
沐奕言的心神一蕩:「俞家妹子,就這麼說定了,你先去忙,半個時辰後我邀幾個好友在西邊的第一間書捨等你,你一定要來!」
俞釧之抿住嘴角,輕輕地點了點頭,眨眼便步入小徑不見了。沐奕言看著她的背影,驟然精神一振,打了個響指,快步往前院而去。
大院裡依然十分熱鬧,三五一群,談詩論畫品茗,一邊的小吃也流水般地往上送著。
沐奕言無瑕細看,在人群中急急地穿梭著,抓著一個面熟的人便問:「厲王呢?有沒有見到沐恆衍?」
洪寶倒是一下子就瞧見她了,緊跟在她身後,好奇地問:「公子你找他做什麼?」
「大事!你瞧見他了沒?」沐奕言有些著急,「趕緊一間間幫我去找。」
「是。」
洪寶應了一聲,剛想離開,沐奕言想了想,改變了主意:「洪寶你別找了,去廚房弄些精致的小菜,擺到書捨最西邊的第一間,我邀了幾個人閒聊,你琢磨琢磨,最好上些能調動氣氛的,別丟了我的面子。」
「是!奴才辦事,公子放心。」洪寶響亮地應了一聲,一溜煙就跑開了。
沐奕言正要抬腳往前走,忽然覺得背後有什麼在盯著她,她一下子轉過身來一瞧,只見裴藺正站在一棵樹下笑吟吟地看著她。
四目相對,她的頭皮一陣發麻,卻再也不能溜走,只好沖著裴藺抱了抱拳寒暄道:「裴兄,你也來了。」
「沐弟不躲著我了嗎?」裴藺戲謔地道。
沐奕言訕笑了兩聲,凜然道:「這是誰在中傷你我之間的兄弟情意?裴兄豐神俊朗,小弟一直望眼欲穿,想和裴兄把酒言歡。」
「此話當真?」裴藺立刻拿捏住了話柄,「走,那我們去找個地方喝一杯。」
沐奕言哪裡敢去,只是正色道:「喝酒還不簡單,什麼時候都可以,這賞春宴可不是每日都有,裴兄不要浪費了語之的一片心意,看著哪家的姑娘喜歡,不妨多聊兩句。」
裴藺搖了搖頭:「沒中意哪個,倒是沐弟,我看你眉飛色舞的,難道是碰到意中人了?」
沐奕言四下看了看,湊到了裴藺耳邊悄聲道:「猜我剛才看見誰了?」
她的髮絲掠過裴藺的耳畔,癢癢的,就好像裴藺此時此刻的心情。裴藺恍惚了片刻,低聲道:「誰?」
「俞鏞之的妹妹,果然有其兄必有其妹,飄逸出塵,麗質天生,和俞鏞之好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沐奕言贊道。
「你喜歡上她了?」裴藺顯然吃了一驚,「可你不是……」
「哎呀,快來不及了,」沐奕言忽然回過神來,半個時辰眨眼即過,沐恆衍還不見蹤影,「裴兄,幫我到西首那裡等著她,我約了她吟詩作對,如果她來了,幫我拖上一刻,我馬上就來。」
「你和她幽會,我去湊什麼熱鬧……哎……你別走啊!」裴藺愕然看著沐奕言的背影,猶豫了片刻,跺了跺腳,只好朝著西首的書捨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找得太急,沐奕言覺得身上有些發熱,她抹了一把汗,擼了擼袖子,順手從一旁的桌上抄了一疊小箋扇了起來,那書僮正是剛才掛畫的那個,急得抓耳撓腮:「公子,公子這是方才賞春的詩作,你怎麼拿它們當扇子……」
沐奕言瞟了他一眼「是你,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這……公子的畫太好看了,一直有人來問,」書僮認出她來,愁眉苦臉地說,「小人愚鈍,解釋不了其中的奧妙,便羞愧地避到這裡來了。」
沐奕言點了點頭正色道:「普通人的確難以參透畫中奧秘,不必自卑。」
書僮的臉龐抽搐了一下,賠笑著說:「是啊,小人正想找剛才那位神氣的公子討教一番,只可惜他看起來很難接近,又太忙,八成不會理我。」
「神氣的公子?」沐奕言疑惑地重復了一句,忽然恍然大悟,「你知道他在哪裡?」
書僮指了一下東首的書捨:「就在那裡,他連贏了三盤,被幾個好棋的堵在裡面了。」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沐奕言喜出望外,疾步朝著那書捨走去,果然,東首那間圍了約莫*個人,沐恆衍盤坐在中間,有一男一女,分別執著白子黑棋,在棋盤上移來移去,沐恆衍依然表情冷肅,間或吐出幾個字來,伸手在棋盤上挪幾下。
看的人都屏氣凝神,沒人來搭理沐奕言,沐奕言心裡著急,靈機一動叫道:「恆衍兄,有人想和你對弈,你敢是不敢?」
眾人的目光刷的一下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其中一個男子嗤笑了一聲:「厲王殿下的棋力乃京城一絕,全京城只怕俞鏞之俞大人尚能對弈一二,何人敢出此大言?」
沐恆衍站了起來,打量了她片刻,語聲中帶了幾分輕蔑:「是言弟你嗎?」
沐奕言微微一笑,神態閒適從容:「何必多言?恆衍兄跟著來就是了。」
眾人眾星捧月般地簇擁著沐恆衍走了幾步,沐奕言擺了擺手:「就請了恆衍兄一人,此人喜靜,諸位還是請留步。」
眾人有些尷尬地停住了腳步,都朝著沐恆衍看去,沐恆衍正被纏得心煩,順水推舟地應道:「好,諸位留步。」
沐奕言鬆了一口氣,領著他走了幾步,喜滋滋地道:「恆衍兄,聽說你已經二十有六了,年紀不小了啊。」
沐恆衍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聽說你還沒有娶妃,你母妃不著急嗎?」沐奕言探起了口風。
沐恆衍斜睨了她一眼,搖了搖頭。
「你喜歡怎麼樣的?說來聽聽。」沐奕言笑嘻嘻地問。
沐恆衍的腳步慢了下來,眉頭微皺,自他從軍之後,已經很久沒有人敢在他面前這樣嘮叨八卦過了。
「我來猜猜好不好?」沐奕言興致勃勃地道,「恆衍兄如此英雄,必然喜歡的不是俗世女子,那種淡然雅致,飄逸空靈的,你喜不喜歡?」
「京城有這樣的女子?」沐恆衍的眼中露出嘲諷之意,「若我不是厲王,只怕這裡的女子都不會看我一眼。」
「當然有!你孤陋寡聞不要扯上一大群人,」沐奕言有點不高興了,「今日要與你對弈的正是這樣一個妙人,你可不要言出無狀,唐突了她。」
沐恆衍這才有些回過味來,這哪裡是大齊的九五之尊,這不是一個活脫脫的媒婆嗎?
沐奕言側過臉來沖著他擠了擠眼:「來,趕緊的,這佳人就好比天上的明月,你不趕緊,就瞧不見最圓最亮最美的那一刻了。」
說話間,兩個人便到了西首的那間書捨,門虛掩著,隱隱有窸窣聲傳來,沐奕言心中大喜,深吸了一口氣,擺出了一個自認為最和煦的笑容,推門走了進去:「俞家妹子,我來晚了,恕罪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