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書捨裡靜悄悄的,靠牆的平榻上原本是對弈的地方,現在一溜兒躺著三名男子,或清雅或帥氣或冷峻,隨便哪一個都是京城的閨閣女子心目中的如意郎君。

沐奕言站在俞鏞之的面前,目光落在他的袖口:可能是換裝的時候太匆忙,殘破的花瓣夾在中間的線縫處,一眼便可看出,是剛才她拗下的山茶花瓣。

俞釧之便是俞鏞之,俞鏞之便是俞釧之。

剛才讓她驚艷的女子,居然就是俞鏞之假扮的!

先是這名義賞春實則相親的宴會,後是這假鳳虛凰的試探,俞鏞之這是想要徹底永絕後患,就算犧牲自己的妹妹,也要讓她娶妃生子嗎?

難道她對俞鏞之的情意,已經落在所有人的眼裡,讓他們心中篤定,若是有一個象俞鏞之一樣的女子出現,她必定會順水推舟,成就一段姻緣?

如果她是個男子,如果她真的是個斷袖,如果她在意這千秋帝業,如果她戀慕這榮華富貴,想必她一定會如了這些臣子的願,皆大歡喜。

只可惜,命中注定,她要讓俞鏞之失望了。

袁驥按照沐奕言的吩咐,將人搬上平榻,又將酒在空中灑了灑,頓時,書捨裡滿是濃濃的酒味,桌椅原本就已經凌亂不堪,袁驥又將杯盞擺了擺,弄成了滿桌狼藉的模樣。

「陛下,你這是要做什麼?」袁驥忍不住好奇地問。

沐奕言這才回過神來,低聲問道:「你怕不怕?打暈了厲王和裴大人?怕的話就先避一避,反正他們也沒瞧見你。」

袁驥愣了一下,搖頭道:「卑職入宮前的誓言不是說說而已,自此之後便唯陛下之命是從。」

沐奕言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朝著俞鏞之的衣領摸去,隨意擼了幾下,頓時,俞鏞之衣領半褪,髮冠凌亂,加上酒醉後雙頰的紅暈,活脫脫就是一幅被人調戲了的模樣。

緊接著,她依樣畫葫蘆在裴藺和沐恆衍的身上如法炮制,還沒等她折騰完,只見沐恆衍的指尖動了動,好像馬上要醒過來似的。

袁驥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結結巴巴地道:「這……這……陛下你這是……」

沐奕言沖著他笑了笑,踉蹌了兩步,朝著他走了過去:「來,朕看你也長得不錯,過來,讓朕瞧瞧!」

袁驥本能地伸手去扶,卻又飛快地縮了回來,後退了一步,硬著頭皮說:「陛下你醒醒,卑職是袁驥!」

「你這樣的也不錯,朕喜歡,」沐奕言哈哈大笑,聲音朗朗,「站在那裡不許動!」

屋外有腳步聲響起,袁驥好像明白了什麼,愕然看著沐奕言。

「好酒!來,俞愛卿、裴愛卿,咱們再來喝一杯。」沐奕言又踉蹌了兩步,一腳踢翻了一把凳子,沖著袁驥眨了眨眼,低聲道:「開門!」

袁驥猶豫了片刻,終於大步朝著門口走去,沐奕言追了兩步,笑嘻嘻地叫道:「別走……等等……」

袁驥一下子拉開了門,有兩個人正趴在門上聽熱鬧,一下子便撲倒在了地上。

屋外好些人駐足觀望,有個機靈的一瞧不對,一溜煙地跑了,想來是去叫人了。

沐奕言在屋中晃了兩下,一股腦兒倒在了平榻上,剛好坐在了沐恆衍的手臂上,沐恆衍悶哼了一聲,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沐奕言嚇了一跳,在他胸口按了一下,想要支起身來,沒想到酒意上湧,手一軟反倒朝著沐恆衍倒了下去,後腦正好撞在了沐恆衍的鼻子上,立刻,一股濕熱傳來,沐恆衍的鼻子血流如注。

沐奕言情急之下側身滾了滾,剛好落在裴藺身旁,雙手一陣亂舞抓在了裴藺的臉上,裴藺驟然驚醒,下意識地抓住了她的手,一推一拉,從榻上跳了起來,將她反手按在榻上。

沐奕言痛呼了一聲,裴藺這才回過神來,立刻手一鬆,手足無措地道:「陛下……陛下怎麼是你?」

沐奕言的酒被痛醒了大半,她朝門口瞟了一眼,指尖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心一狠,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朝著裴藺的臉上摸了一把,笑著說:「怎麼不能是朕?」

圍觀的人全部都倒吸了一口涼氣,一片嘩然,門口的袁驥臉色陰沉,一時不知道該走還是該留。

沐恆衍捂著鼻子站了起來,目光森然地朝著四周瞥了一眼,最後落在沐奕言身上,從齒縫裡吐出了幾個字來:「傷風敗俗!」

沐奕言縮了縮脖子,往裴藺身後一躲,笑嘻嘻地道:「恆衍兄,方才是朕太馬虎了,你別生氣,要不朕幫你揉揉?」

沐恆衍的臉色鐵青,裴藺一見不妙,立刻伸手攔住了,沉聲道:「陛下醉了,厲王殿下勿惱,三思後行!」

袁驥也一個箭步竄了過去,擋在沐奕言身前,警惕地看著沐恆衍。

榻上的俞鏞之被這動靜吵得半醉半醒,呻吟了兩聲,半支起身子,眼神迷惘:「怎麼了?陛下……」

圍觀的人一見俞鏞之這模樣,再次倒吸了一口涼氣,其中一個女子更是驚叫了一聲:「哥!你——」

這一聲頓時讓俞鏞之的酒醒了一大半,他的臉色慘白,搖搖晃晃地從榻上站了起來,看了看沐奕言。

沐奕言的目光落在那名女子的身上,只見她白裙飄然,眉目精巧,和剛才湖邊的那個女子的確十分相像,卻輸了那個女子幾分飄逸出塵的靈氣。

看著看著,沐奕言的嘴角露出了幾分嘲諷的笑意:「俞愛卿,朕的眼睛這是花了嗎?」

俞鏞之滿臉通紅,半晌才輕歎了一聲,閉了閉眼。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凌衛劍和沐語之急匆匆地趕了過來,只是一踏進屋子,就連凌衛劍這見多識廣的人也傻了,半晌才想起來把圍觀的人哄走:「大家都散了吧,誤會,這都是誤會!」

沐語之從凌衛劍身後探出頭來,打量著沐奕言身前的四位男子,語聲中居然帶了幾分振奮:「我說四哥你跑到哪裡去了,原來在這裡,這些人怎麼讓你湊到一起的?的確各有千秋、難分伯仲,小妹佩服!」

凌衛劍呻吟了一聲,這都什麼一團糟了,這位還來湊熱鬧!「我的公主,你就別來添亂了,趕緊去外面收拾殘局,讓他們幹自己的事情去吧!」

沐語之吐了吐舌頭,揮著帕子叫道:「好了,這有什麼好看的,有人喝醉酒了而已,大伙兒趕緊拿名帖,這次拔得頭籌的可以得陋言居士的字畫一幅,千金難買……」

四周的喧嘩聲終於散去,門被掩上了,俞鏞之沉默著走了幾步,沖著沐恆衍深鞠了一躬,神態懇切:「厲王殿下,今日之事都是下官的錯,還請殿下不要遷怒於陛下。」

凌衛劍連忙上前道:「不不不,都是下官的錯,下官出的餿主意以至於弄得如此不堪收拾,厲王殿下要怪就怪我吧,來日下官和拙荊向殿下登門道歉。」

沐恆衍就不明白了,這個沐奕言到底有什麼魔力,能讓這兩位文臣中的頂尖人物如此傾力相助?他自懂事以來,便沒有受過如此奇恥大辱!這一口悶氣在胸口出不來,都快把他活生生地憋死了。

他用衣袖擦了擦鼻血,一腳踹在那桌子上,「匡啷」一聲,那桌子應聲而倒:「多謝陛下今日賜教,臣謹記在心。」

看著沐恆衍拂袖而去的背影,沐奕言一屁股坐在了榻上,吊兒郎當地翹起了二郎腿,嘲諷地說:「晚了,封住厲王的口又有什麼用?他指不定在心裡怎麼恨朕呢,還有,讓朕想想,這次不知道會傳朕什麼流言?以帝王之威逼迫朝臣斷袖?還是縱情聲色不知節制?」

「陛下!」俞鏞之往前走了一步,眼中略帶了幾分薄怒,「就算是臣做錯了,陛下你這樣自毀名聲又有何益處?」

凌衛劍歎了一口氣:「陛下,這都是臣的主意,你要罰就罰臣吧。」

裴藺也硬著頭皮道:「陛下息怒,俞大人和凌大人也是一片好心。」

袁驥在一旁莫名其妙:這情形怎麼倒了過來?怎麼還是這幾位大臣向沐奕言請罪了?這都是傻了不成?

「原來你們都有份……朕怎麼會怪你們呢,你們都是忠臣,都是為了大齊為了朕,」沐奕言呵呵笑了兩聲,心中卻酸楚一片,她滿腔情意暗暗系在俞鏞之身上,從來不求俞鏞之同等的回報,獨自一人暗戀得有滋有味,可她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被俞鏞之如此戲弄,既然如此,她索性就破罐子破摔,斷袖個徹底!

「倒是委屈俞愛卿了,只是可惜了,就算俞愛卿變得如何千嬌百媚,朕也還是只愛須眉不愛紅妝,你們就死了這條心吧,這三年之內,朕是萬萬不可能娶妃生子,現在只怕現在也沒有什麼女子敢入宮來了。」沐奕言冷冷地說。

俞鏞之的臉上青白一陣,事情的走向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沐奕言的倔強和固執也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事已至此,他該如何收視殘局?

他深吸了一口氣,朝著屋內的眾人拱了拱手:「諸位,勞煩先出去一下,下官和陛下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