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屋內只剩下了沐奕言和俞鏞之兩個人,悄寂無聲。沐奕言看也不看俞鏞之一眼,只是坐在桌旁,淡然自若地從桌上撿起了兩粒花生米放進了嘴裡。

俞鏞之凝神看著她,半晌,長歎了一聲道:「陛下,剛才那女子是臣假扮,你不肯娶妃,又不願如實告知緣由,我和凌兄、裴兄都很著急,不得已出此下策試探陛下,還望陛下恕罪。」

沐奕言的手僵在嘴邊,抬起眼來看著他,一字一句地道:「俞愛卿,你是裝傻還是真傻?朕不相信你不知道。」

俞鏞之沉默了片刻道:「臣只是以為陛下乃少年心性,假以時日,必能走到正途上來。」

沐奕言饒有興趣地看著他:「俞愛卿說的正途就是朕最終喜歡上了你的妹妹,然後一起舉案齊眉?」

俞鏞之忍耐地看著她:「陛下,你明知道臣不是這個意思,臣只是和凌兄他們揣測陛下的心頭喜好,陛下可能會喜歡這樣的女子,這樣可以事半功倍,至於陛下心裡到底喜歡的是誰,臣……」

沐奕言的嘴角一挑,微微地笑了:「你就這麼想知道朕心裡的那個人是誰?」

俞鏞之的心裡咯登了一下,隱隱覺得接下來的話他可能不會想聽到,不由得略帶慌亂地道:「不,陛下,臣不是這個意思……」

「俞愛卿,俞鏞之,」沐奕言上前了一步,逼視著他,「朕心裡的那個人不是別人,就是你!」

俞鏞之一連後退了好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呆若木雞。

「你還記得嗎?朕第一次見到你是在十四歲的時候,」沐奕言的聲音低柔,眼神繾綣,「你就和現在一樣,穿了一身白衣,在國子監牆角的一棵梧桐樹下看書,彼時秋葉紛紛,天高雲淡,而朕就站在牆角看著你,從此之後,心裡便一直裝了你的模樣。」

「有嗎……臣……怎麼沒有印象了?」俞鏞之恍惚著問道。

「朕還和你說過幾句話,聊得很開心,你不記得了?」沐奕言略帶失望地說,「後來朕偷偷再去那牆角找你,卻只看到一本你留下的書,你卻再也不見蹤影。」

俞鏞之拼命回響,卻實在沒有印象,他少年成名,眼高於頂,找他搭訕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能排成長隊圍著皇宮繞上一圈。

「朕成了這勞什子的陛下,最開心的就是能在朝堂上日日看到你,也能日日聽到你的教誨,朕平日裡喜歡捉弄你,只是因為喜歡看到你的各種表情,而不是那個一本正經的大臣模樣。」沐奕言的心一橫,撕開了一直橫亙在兩個人之間的那層面紗,「不管你是高官還是小吏,不管你是男還是女,朕喜歡的,一直是你,那個愛著白衣,清雅雋秀的翩翩君子,喜歡到骨子裡去了!」

隨著沐奕言的語聲,俞鏞之的臉色越來越差,幾近慘白:「陛下,這一定是你的錯覺,臣和你相處的時間最長,你錯把那種依戀當成了喜歡……」

沐奕言緊盯著他,嘴角扯了扯:「別的都不用說了,朕心裡的感覺,朕明白的很,俞愛卿,你就告訴朕,你心裡是怎麼想的,你心裡有沒有朕?」

俞鏞之的雙唇微顫,失神地看著她:「陛下……臣是男子……自古以來,都是男女相戀,這斷袖是有違倫常……」

沐奕言看著他的表情,忽然之間,胸中不可抑制地起了幾分希冀,她上前一步打斷了他的話:「你……你別管斷不斷袖,你只說你喜不喜歡朕就好……說不定……老天爺有它的安排……」

俞鏞之的心中一凜,頓時清醒了過來,他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倏地站了起來,兩個人四目相對,不到片刻,他的眼中已經是一片清明。

「陛下,臣的確喜歡你,你心如赤子,白璧無瑕,臣也很慶幸,能輔佐你這樣的君王,」俞鏞之凝視著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可是,這種喜歡,不是你說的那種喜歡,還請陛下諒解。」

沐奕言好像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從頭到腳,一寸一寸地涼了下來,半晌,她才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真的嗎?」

她的眼神淒涼,讓俞鏞之的心陡地顫了一顫,他咬了咬牙,沉聲道:「臣不敢有半句謊言,更何況,臣向來就是喜歡女子,也祈求和一有緣人相依相伴,共渡余生,也能妻賢子孝,兒孫繞膝,不可能和陛下有這種有違倫常的感情,還望陛下能迷途知返。」

沐奕言怔了半晌,輕吐出一口濁氣輕笑了起來,那笑聲愈來愈響,笑得眼中都要流出淚來,俞鏞之愕然看著她,一時之間都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俞愛卿,你可真逗,朕和你開玩笑呢,」沐奕言用手指輕壓了眼角,同從前一樣輕佻地笑了笑,那瞬間的軟弱和淒涼不翼而飛,「就算朕喜歡男的,也不敢喜歡俞愛卿你啊,整日裡被俞愛卿揪著耳朵管教,朕這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俞鏞之一口氣接不上來,忽然有種頭重腳輕的感覺。

沐奕言順手又從桌上抄起了一粒花生米往口中扔去,只是那手指輕顫,准頭不夠,一不留神就「撲」的一聲,扔在了地上。

「不是就好……」俞鏞之心裡頓時明白了,他不敢去看沐奕言的眼睛,只是垂眸盯著那粒滾動的花生米,喃喃地道,「不是就好……」

「好了俞愛卿,朕有些不太舒服,先走了,」沐奕言咬緊了牙關,努力讓自己的神色和步伐顯得正常一些,「勞煩你和語之說一聲。」

「是,」俞鏞之應了一聲,情不自禁地跟著沐奕言走去,「陛下,臣陪你回……」

「不必了!」沐奕言失聲叫道,後背猛地僵直了。

俞鏞之一下子停住了腳步,沉默地看著她,兩個人一前一後,仿佛木雕似的。

良久,沐奕言轉過身來,凝視著俞鏞之,眼中帶著幾分眷戀:「俞愛卿,你不要太過勞心了,放心,朕以後會聽你的話,不會再對你言出無狀,努力做個好皇帝,為大齊謀福,為百姓謀利,只是,朕有一個請求。」

「朕既然已經出口為先帝守孝,你們就別逼朕娶妃生子了好嗎?三年,就讓朕任性這三年,好嗎?」沐奕言語帶懇求地道。

還沒等俞鏞之的腦子轉過彎來,他的喉嚨先出了聲:「好!」

沐奕言不捨地看著他一眼,嘴角浮起一個淡淡的笑容,低聲道:「多謝俞愛卿成全。」

說著,她頭也不回地推門而出,眨眼便不見了蹤影。

俞鏞之站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剛才那一瞬間,他幾乎不能自控,可等他真的強忍住了沖動,卻發現他的心中隱隱有些後悔,後悔什麼呢?連他自己也弄不明白。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緩步朝前走去,拉開了門,明媚的陽光一下子湧了進來,屋外的歡聲笑語依舊,只是少了那個淡然淺笑的秀美青年。

若干年後,他想起這日的爛漫春景,想起這日聽到的此生最動情的表白,這才明白,他在這一刻失去的,是這世上最最珍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