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一行人說笑著,剛剛回到宮裡,便見天空一道驚雷乍響,閃電撕開了半黑的天幕,瓢潑大雨傾盆而下,連日來的暑氣終於一掃而空。

沐奕言迫不及待地打開了窗戶,一股濕氣夾雜著濃郁的青草氣息撲面而來,她伸手在廊簷下的水簾中鞠了一把水,愜意地長歎了一聲:「終於涼快了,憋死朕了!」

是的,夏季是沐奕言最難熬的季節,為了掩蓋身份,這麼熱的天,她還要背著厚厚的裹胸布,把龍袍穿的一絲不苟,每日回到寢宮,裡面的內衫都能絞出一把水來,好幾個地方都起了痱子,又紅又癢,看得田嬤嬤直心疼。

洪寶拿了一把羽毛扇,樂不顛顛地跟在她身後,一邊搖一邊埋怨道:「陛下,這麼熱天你也不歇歇,白天沒精神,晚上睡不著,那些大臣們也真是,每天在朝堂上吵來吵去,散朝了還來這裡左一個求見,右一個求見的,都不讓人安生了。」

也難怪洪寶有怨言,這一陣子,點墨閣和紫英閣好像菜市場似的,一撥撥的王公大臣輪番前來報到,不管是來拉家常,還是來談朝事的,明裡暗裡,都來探聽這朝堂上刮的是什麼風,怎麼忽然一下子清量起全大齊的土地了。

沐奕言照例插科打諢,所有的話題都被她繞啊繞啊,最後繞在了風花雪月、天氣狀況、身體健康上。

「哎呀,李侯爺你這麼著急,莫不是背地裡藏了兩本地契准備給你的外室?」

「戶部可真是朕肚子裡的蛔蟲,是該清量一下,前幾日朕夢見朕和人吵架,那人說他有十萬方土地,朕卻一直說不出來,可把朕氣壞了,那人一定是邠國的天子,咱們大齊可不能比他們的土地少。」

「呂大人一看就是個清官,朕到時候看看哪裡量出來有的多賞你一塊地,怡享天年、長命百歲。」

……

眾人原本有些繃緊的神經,被她這樣一折騰,倒是鬆懈了幾分,不過想必那些根繁葉茂的世家肯定聚一塊琢磨去了,也不知道會弄出什麼蛾子來。

沐奕言一想到這個,心裡便有些發愁,俞鏞之自從那日得了她隨手塗的那些稅制的文章之後,潛心鑽研了很久,這便開始要推行新政,改革稅制了,只是不知道他們有沒有什麼萬全之策,不然的話,只怕這改制一開頭就要被這些世家貴族給力阻了。

袁驥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後,低聲道:「陛下,中書侍郎俞鏞之俞大人求見。」

真是想到曹操,曹操就到。沐奕言頭疼地撫了撫額,想了好一會兒,還是搖頭說:「就照以前的回了吧,有什麼事,明日早朝再說就是。」

「是,那卑職就說陛下在小憩,只怕要一兩個時辰才醒。」袁驥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這雷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一會兒便烏雲散盡,天邊重新露出了艷陽,被暴雨沖刷過的花草樹木都看起來晶瑩剔透,透著一股別樣的生機。

沐奕言出了一會神,正想重新回到案幾旁批改奏折,袁驥又推門走了進來,一臉的為難:「陛下,裴藺裴大人來了。」

沐奕言精神一振:「來的正好,朕昨晚想了一個點子,正想找他商量一下,快快有請。」

袁驥急了,「噓」了一聲:「陛下,俞大人還沒走,說是在外面等陛下醒來。」

沐奕言呆了呆,撓頭苦惱地說:「他不是很忙嗎?等著幹什麼,好了好了,都請進來,就說朕剛剛醒了。」

不到片刻,門外響了了腳步聲,俞鏞之和裴藺一前一後,走進了屋子,沐奕言斜靠在椅子上,假意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一臉的困倦。

俞鏞之沉著臉躬身行禮:「陛下是昨夜沒有睡好嗎?底下的奴才是怎麼在伺候的?」

洪寶忍不住叫起屈來:「哎呦俞大人,奴才怎麼敢偷懶,是陛下昨夜畫了一整夜的圖,又趕著寫大人交代寫的文章,這才晚睡了,奴才勸了好幾回都沒用。」

「多嘴!」沐奕言朝著洪寶輕斥了一聲,旋即淡淡地沖鏞之笑了笑,「俞愛卿多慮了,朕只是稍稍小睡了片刻,呆會兒便批閱奏折,不會耽誤政務和學業,放心吧。」

俞鏞之愕然想要分辯,他分明不是這個意思,他只是擔心沐奕言太過勞累,可怎麼就成了在指責沐奕言偷懶?

可沐奕言卻只是揮了揮手,讓洪寶交上了幾本書和幾張裝訂好的稿子,都是俞鏞之交代她的東西。

俞鏞之只覺得一陣無力,自從那天之後,沐奕言在他面前就好像變了一個人,勤勉好學,恭謹有禮,對政事也不再是一味的胡攪蠻纏,偶爾說的話都能點到點子上,除了堅決不肯選秀娶妃,已經漸漸有了幾分他所期望的帝王苗頭。

俞太傅和幾個老臣都很欣慰,凌衛劍也嘖嘖稱奇,一直在討教俞鏞之到底用了什麼法子,把一匹脫韁的小馬駒硬生生地拽回了正道。

照理說俞鏞之也應該很開心,可他不知為什麼卻開心不起來,那個偶爾淡然偶爾跳脫偶爾色迷迷的沐奕言,有時會莫名其妙地鑽進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他拿著那些書稿翻了幾下,一時之間,百味陳雜。

沐奕言卻有些誤會了,她討厭那些之乎者也,看著都頭暈。她歎了一口說:「俞愛卿,朕愚鈍,有些字句都看不太懂,朕在上面都標注了,都是胡亂寫的,雖然寫得不好,但朕盡力了,你多包涵。」

俞鏞之無力地道:「陛下,臣沒有這個意思,這些日子來,陛下勤學勤政,臣都看在眼裡,心裡十分歡喜……」

話還沒說完,他只覺得鼻子一陣發癢,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沐奕言這才看到,俞鏞之的衣袍濕了大半,可能是被剛才的暴雨淋到了,她一下子著急了起來,順手拿起了自己的一件披風,幾步走到俞鏞之的面前,剛想抬手,忽然,那手便僵在了半空。

「袁驥,」她半路調轉了方向,朝著袁驥叫道,「怎麼讓俞大人這樣等在外面?下次務必要讓俞大人披件衣衫,喏,接著。」

她把披風往袁驥處一丟,背著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袁驥將披風一抖,披在了俞鏞之的身上,略顯生硬地道:「俞大人,請多多愛惜身體。」

「俞大人,奴才去替你熬一碗薑湯。」洪寶機靈地道。

「多謝陛下。」俞鏞之垂首謝恩。

沐奕言等了片刻,不見俞鏞之再啟奏朝事,便鬆了一口氣,沖著一旁的裴藺神秘地笑了笑笑:「裴愛卿你來得正好,朕正想去傳你呢,前些日子朕和你聊了以後,忽然便靈感泉湧,你想不想瞧瞧。」

「臣回去後也日思夜想,有了幾個妙方,今日正想和陛下來商討商討。」裴藺興沖沖地湊了上去。

沐奕言把手中的紙在桌上一鋪,兩個人把頭湊在一起,在畫上指指點點,偶爾發出了嬉笑之聲。

「裴愛卿你簡直就一點就通,朕喜歡你這腦瓜。」

「陛下這圖才是神來之筆,今日臣先帶回去琢磨琢磨。」

「好,你要是能做出來,朕就賞你,你想要什麼盡管說就是。」

「君無戲言,來,請鏞之做個見證。」

兩個人一起抬起頭來,朝著俞鏞之看了過去,俞鏞之的臉色鐵青,沉聲道:「陛下,此乃議政之地,不是戲玩之所。」

沐奕言的神情愕然,半晌才輕笑了起來,只是這笑聲帶了幾分酸楚:「俞愛卿,看來,朕就是再努力,也還是你心中的一堆爛泥。」

「陛下!」

「鏞之!」

俞鏞之的聲音發顫,裴藺的聲音惱怒,幾乎是在同時響起。

「鏞之你誤會了,」裴藺憤然拿起手中的圖紙,一下子拍在了俞鏞之的手上,「你看這是什麼?」

俞鏞之低頭一瞧,只見上面用各種各樣奇怪的線條畫著幾種弓箭的形狀,不過中間的部位十分復雜,還配了一個長方形的盒子,他從來沒有瞧見過。

他茫然抬起頭來,吶吶地問:「這是什麼?」

「鏞之你這就不懂了,這是機弩,用它,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可以射殺一個武藝高強的軍士。」裴藺小心翼翼地把圖紙從他手中拿了下來。

一旁的袁驥十分興奮地問:「裴大人,卑職看到過這東西,百步之內能將人射個對穿,殺傷力比弓箭強了很多,不過這玩意兒用起來太麻煩,有些功夫的人都不屑於用,不實用啊。」

「是,機弩造價高,易損壞,可如果改良後不但沒了這兩個缺點,還能威力翻倍、數箭連發呢?」

袁驥的臉色一凜,情不自禁地便朝著那圖紙看了幾眼:「數箭連發?這又不是暗器,如此神力,連發很困難。」

裴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也懂?難得。這個兵部研制了很久,只是機關精巧,非一朝一夕能成,今日臣總算有了頭緒了,幸虧陛下提點。」

俞鏞之白玉般的臉上頓時緋紅一片,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來:「是臣錯怪陛下了,請陛下責罰。」

沐奕言已經恢復了常色,淡淡地說:「沒事,朕都習慣了,被誰冤枉了朕都要生氣,唯獨是俞愛卿,朕怎麼都生氣不起來。」

俞鏞之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困難地擠出幾句話來:「陛下,臣無地自容。」

「裴愛卿你過來,」沐奕言朝著他招了招手,裴藺立刻走到她身旁,沐奕言在他耳旁說了兩句,兩個人都竊笑了起來。

「是,臣謹遵陛下旨意,臣先告退了。」裴藺朗聲笑道。

眼看著裴藺出了屋子,沐奕言伸了個懶腰:「哎呦朕也乏了,剛才沒睡好。」

俞鏞之滿腹想說的話都憋在肚子裡,只好躬身告退:「陛下好好休息,臣明日再來。」

他剛想後退,沐奕言忽然想起了什麼:「哦對了,朕差點忘記了,這天氣都快憋悶死了,等這裡的事情告一段落,下個月朕想挑兩日去西郊行宮避暑,俞愛卿不會有什麼意見吧?」

俞鏞之愣了片刻,終於垂首應道:「是,謹遵陛下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