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奕嘯昏迷了一天一夜,醒過來後又抽搐、嘔吐,全身浮腫,神志不清,曲太醫一連兩天都寸步不離,生怕再有什麼意外。沐奕言憂心沐奕嘯,不顧洪寶勸阻,去看了好幾回。
一連幾日,整個後宮都人心惶惶,所有的地方都被翻了個遍,瑜太妃也沒再回後宮中的庵堂,而是住在從前她的怡芳宮中,三名查案的人直接將案情向她回稟。
據袁驥和洪寶來報,洛太妃的永和宮中時常有陌生的面孔出入,不知道和她的娘家在密謀些什麼,去重華宮的時候並不多,有一日洛太妃還發了一通很大的火,據說責打了好幾個宮人,還把她最喜愛的一塊翡翠擺件砸了個稀巴爛
沐奕言總覺得有什麼地方被她遺漏了,只是她來不及細細琢磨,便有各種意想不到的事情接踵而來。這些日子她好像流年不利,就連此時此刻她坐在金鑾殿上都不得安寧。
洛州洪水、洪澤郡蝗災,災情快馬加鞭送到了沐奕言的案前,眼看著秋收將至,這兩處災情卻將
導致百姓顆粒無收。
戶部遞上了好幾個州府的聯名信狀,好像約好了似的,數百名鄉紳、富豪、官員聯名控訴新稅制動搖祖制,動搖國本,將使商戶蕭條,民不聊生,懇請恢復舊制,以人頭入稅。
「陛下,不是臣危言聳聽,陛下這新政處處漏洞,再推行下去,只怕要釀成大禍,我大齊這江山社稷危矣。」呂澤豫手持聯名信,聲色俱厲,痛心疾首。
凌衛劍冷笑一聲道:「呂大人此言差矣,新政雖然才初露端倪,但成效卻是顯而易見,京城六部冗員減少,辦事績效提高何止數倍?稅制推行穩妥,年底將至,便是顯現成效的時候。」
「凌大人,只怕你也是被人蒙蔽。你倒是問問在座的各位臣工,這裁減的可是冗員?是否有人暗中在動手腳排除異己?」呂澤豫毫不示弱地看向了兩旁的文武官員。
朝中文武多少總有些裙帶關系安插著,這次一大半被裁減了,好幾個隱隱流露出忿然之色。
凌衛劍暗自心驚:幸好當時聽從了沐奕言的意見,沒有一股腦兒全給擼了,這要都鬧騰起來,還真夠嗆。
他毫不客氣地道:「呂大人這是在說呂家小少爺嗎?既然他已被大理寺刑拘,於情於理,都無法繼續留任禮部。」
呂澤豫的臉頓時漲紅了:「凌大人這是什麼話,若是我那侄兒的確做了傷天害理的事情,不用凌大人出手,我第一個就不饒他,只怕有人在暗中陷害。」
凌衛劍輕哼了一聲,看向站在隊末的林承錦:「呂大人莫不是在指責林大人不成?」
林承錦無辜惹上了戰火,他漠然瞟了一眼凌衛劍道:「案卷在大理寺,證據還沒齊全,必不會放走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諸位大人若是有疑議,盡管來查。」
凌衛劍有些氣堵,因為沐語之的緣故,林承錦總是對他有些芥蒂,言語上不肯落半點下風。
呂澤豫凜然道:「多謝林大人,不過,我那侄兒是小事,大齊的社稷江山乃是大事,蒙先帝聖明,著臣擔任御史大夫一職,上柬昏君,下參佞臣,臣縱然一死,也要為民請命。」
沐奕言坐在龍椅上看著他們唇槍舌劍,心中一陣發寒,這呂澤豫到底手中握了什麼牌如此咄咄逼人?
她忍不住朝著俞鏞之看了過去,照理說,牽涉到新政,俞鏞之自然當仁不讓,要和呂澤豫當場庭辨,可是他卻束手站在隊列中,垂眸一語不發,這讓她心裡萬分疑惑。
照她以往的脾氣,她笑嘻嘻地和呂澤豫打兩下太極拳,把問題丟給凌衛劍和俞鏞之他們就好,可是俞鏞之這樣,凌衛劍只怕一個人孤掌難鳴。
新政如何能廢?廢了只怕這大齊積弱,要被人從根拔起!她咬了咬牙,收拾起懶洋洋的神情,第一次在龍椅上挺直了背坐正了,她的目光掃過四周,表情肅然,聲音冷冽:「呂大人一片忠心,朕感同身受,但是,新政征詢了各部各臣七七四十九項意見,集眾卿家智計而成,現在正是推行的關鍵,若要大齊國富民強,這新政,朕不能廢,也絕不會廢!」
她第一次在金鑾殿上如此鏗鏘有力地說話,一時之間,她的聲音清朗地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上空,底下的大臣們都有些呆了。
她環視四周,目光從大臣們身上一個個掠過,最後落在了俞鏞之的臉上,只見他神情復雜,雙眸一霎不霎地盯著她,眼中仿佛有著什麼光彩流動,卻一閃即逝。
沐奕言無暇再去猜測他的心思,站了起來,示意退朝。她的前腳剛跨下台階,忽然呂澤豫呼天搶地地嚎哭了起來:「先帝啊!先帝你怎麼去得那麼早!臣有愧於你,陛下如此一意孤行,是要置你和大齊於不顧啊!臣唯有一死以諫陛下!」
沐奕言的心突突一跳,還沒等她回過味來,只見呂澤豫一頭就朝著那台階旁的石柱撞了過去!
猝不及防之下,眼看著呂澤豫就要頭破血流,幸好一旁的凌衛劍眼疾手快,拉住了他衣服的下擺阻了一阻,饒是如此,呂澤豫的額頭還是從石柱擦過,頓時血流如注。
大殿上頓時亂成一團,沐奕言站在那裡淡淡地看了一會兒,吩咐宣了太醫,便徑自回宮去了。
洪寶一路跟在她身後,臉色慘白,往常囉囉嗦嗦的他這次反常地沒有說話,一直到了點墨閣,才有些恍惚地問道:「陛下怎麼辦?呂大人會不會有事?他們是想對你做什麼?」
就連洪寶這個小太監都看出來了,沐奕言輕歎了一聲道:「你害怕了?」
洪寶的臉色有些白,一雙眼睛卻依然烏溜溜地看著沐奕言,認真地說:「陛下,奴才沒什麼好怕的,奴才這條命早就該沒了,奴才就是心疼陛下,這剛過上兩天好日子,卻……」
沐奕言笑了笑,低聲道:「這算什麼好日子,依朕看,什麼地方都比在這裡強。」
洪寶在一旁絮叨了起來:「俞大人這是怎麼了?也不幫陛下說話,還有裴大人,這節骨眼怎麼就回南疆了呢?也不捎個信來,真讓人掛心。」
沐奕言的心一緊,大步走進了點墨閣,像從前一樣,她下意識地就想去找幾本話本,讓自己的腦子放鬆一下。只是她在書櫃中翻找了半天,才忽然想起來,那些喜歡的話本已經都讓俞鏞之收繳了。
奏折依然堆滿了案幾,沐奕言卻興趣缺缺,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輕緩的腳步聲響起,不一會兒就走近了她的身旁,她不用睜開眼睛,也能感受到袁驥那穩如泰山的身形。
她沒有說話,屋內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一個輕淺,一個厚重。
半晌,袁驥輕輕地叫了她一聲:「陛下,你不著急嗎?」
沐奕言睜開了眼睛,淡淡地說:「急什麼?」
袁驥的眼神閃爍,忽然之間他半跪了下來,沉聲道:「陛下,卑職願為你分憂,要不要卑職領人……」
他的臉色陰沉,眼中射出攝人的光芒,做了一個卡嚓的手勢。
沐奕言有些意外,瞇起眼睛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神情有些悵惘:「是不是坐了這位子,就要雙手染上血腥?」
袁驥愣了一下,有些不以為然:「陛下,你若不先發制人,只怕有變。」
沐奕言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阿驥,再等等,有些事情我還沒看清楚。」
袁驥欲言又止,,終於長歎了一聲道:「陛下,若是決定了就吩咐卑職,卑職隨時待命。」
「你不怕?」沐奕言斜睨了他一眼,單手托腮,嘴角掛著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
袁驥的心神一蕩,幾乎有種沖動,想去握住那雙纖細的手。須臾之間,他斂住心神,暗自唾棄了自己一把,垂首應道:「卑職從來不知道怕字怎麼寫,更何況是為了陛下,卑職就算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朕知道,朕明白你的心意。」沐奕言溫言道,她的目光淡淡地落在了窗外那斜叉的樹枝上,那樹葉在微風的吹拂下自在地搖動著,「其實,如果可以的話,朕真不想雙手血腥,而是希望能離開這裡,自由自在的,再也不受束縛。」
袁驥脫口而出:「陛下,卑職可以帶你走……」
沐奕言倏地一下看了過來,袁驥的臉微微泛紅,解釋說:「卑職的意思是,卑職可以保護陛下,陛下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必顧忌……」
沐奕言看了他片刻,忽然噗嗤笑了:「那怎麼行,朕的阿驥,那可是要當大將軍的,怎麼可以半途而廢。」
袁驥怔了一下,眼神復雜地看著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好了,你們都別操心了,朕心裡有數。」沐奕言說著,便示意他出去,拿起那本奏折便看了起來。
接下來的一整天都很平靜,幾個侍衛傳來消息,說是呂澤豫死諫被大臣們拽住了,沒啥大礙,只是頭上包了點紗布,又精神抖擻地開始四下活動了。
沐奕言聞言笑了笑,呂澤豫這個匹夫要是真敢死諫,她就敢從皇城的高樓上跳下去。
一連幾天沒睡好,沐奕言有些精神不濟,下午一早便回到寢宮,打算用罷晚膳早些睡覺。只是沒想到,她剛剛吃了個半飽,門外卻有不速之客不期而至。
院子裡,於魯、俞鏞之、呂澤豫一字排開,語聲恭謹卻神態凝重,齊聲告了罪,稟告說,這兩天後宮都搜遍了,沒搜出什麼線索,唯有這座寢宮遺漏,還請沐奕言下旨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