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那晚的俞鏞之說話沒頭沒腦的,著實讓沐奕言納悶了好一會兒,她在寢宮歇息了片刻,把事情從頭到尾理了一遍,隱隱覺得她好像遺漏了什麼,可想了好半天,也沒想出到底是什麼遺漏了。

只是,接下來事態的發展越來越對沐奕言不利。

據池樂回憶,沐奕嘯臨中毒前除了正常的飲食,身旁的確有其他零嘴,重華宮除了洛太妃和八皇子的母妃,其他人都不敢帶零嘴進來,除非是沐奕言的賞賜。

前一陣子沐奕言去行宮避暑,沐奕嘯和沐奕陽原本也纏著要去,沐奕言許諾帶禮物這才讓他們兩個消停了。

回來之後沐奕言的確派洪寶給他們兩個帶去了街市雜果,裡面除了一些小糕餅,還有好些琥珀餳,色如琥珀,含在嘴裡甜甜的,沐奕言一嘗就知道兩個小孩會喜歡,還特意叮囑洪寶不能讓他們多吃,怕他們蛀牙。

沐奕嘯整個人都還有迷糊,不過也終於能說幾句話了,曲太醫終於同意那三個人到病房問話,得知他在中毒前的確吃了一粒琥珀餳。

呂澤豫更是抓住洪寶屋中搜出的寶物大肆散布謠言,沐奕言弒弟幾乎成了板上釘釘的事情。

消息傳到點墨閣,沐奕言心中一陣發寒,這場中毒的最後直指的是誰已經不言而喻,洛太妃到底在裡面扮演了什麼角色?居然能把自己的兒子當成籌碼來扳倒她?這要是小七萬一沒有救過來,她要找誰哭去?

還沒等她回過神來,好幾封加急的奏折一股腦兒擺在了她的案幾前,好幾個州府不知為何,各種坊間傳言塵囂日上,新稅制被人誤傳訛傳,各種兒歌在災民口中傳唱,說什麼「新稅出、剝皮骨」、「刮爾三層皮,供養朝中人」,洛州、洪澤郡兩個災情嚴重的地方更是危急,災民因為對新稅制的恐慌暴動,搶了富豪鄉紳的糧庫,和官兵對峙,眼看著就要釀成民變。

凌衛劍連夜趕去洛州,沐奕言頓失左臂;俞鏞之在朝中三緘其口,沐奕言的右臂也廢了。

朝中那些原本就牆頭草的大臣,原本被凌衛劍他們爭取過來贊同新政,一看這情勢,都有些惴惴起來,接連兩天,金鑾殿上都有人上奏暫緩新政,呂澤豫更是糾集了御史台等十多個大臣死諫,被大伙兒勸阻後,又在正清門外長跪不起,懇請恢復祖制,廢除新政。

呂澤豫算得上科班出身,也曾任春闈秋試的副主考,這麼多年,門生眾多,他死諫、長跪的消息一傳出,不明真相的門生們一傳十十傳百,都當他是個為國為民的大忠臣,在有心人的攛掇下憤而集結在皇宮外長跪,聲援呂澤豫。

一時之間,整個朝堂人心惶惶,京城中流言四起,沐奕言從前的那些斷袖風流韻事都被扯了出來,在人們口中成了一個實打實的昏君、暴君。

沐奕言身旁的人一個個都面帶戚色,有種惶惶不可終日的感覺。只有沐奕言,還是一樣的淡然,每天照常看奏折、散步、用膳,偶爾整理一下她的那個寶貝箱子。

洪寶很是傷心,他傷心沐奕言對小七小八的一片真心,傷心沐奕為了政事勞心卻被人誤解……可他最傷心的卻是俞鏞之對沐奕言的態度,他跟隨沐奕言這麼多年,對沐奕言再了解不過了,沐奕言平時看起來對什麼都無所謂,可要是她在意掛心的人,特別是俞鏞之背叛了她,只怕會傷她至深。

他站在門口忍不住唉聲歎氣,和袁驥嘮起嗑來。

「俞大人真是太不像話了,陛下這麼喜歡他,他怎麼也不幫幫陛下。」

袁驥哼了一聲,不屑地說:「他能幫陛下什麼?」

「怎麼不能幫?」洪寶忿忿地說,「要不是他一直不說話不表態,那個姓呂的能這麼囂張嗎?他一定是暗地裡已經和那個姓呂狼狽為奸了。」

「文人就靠一張嘴,」袁驥更是不屑了,「表面一套背後一套,陛下趁早把他忘了。」

「你一介武夫懂什麼!這是想忘就忘得了的嗎?要是裴大人在還好,現在裴大人也音信全無……」洪寶瞪了他一眼,更加憂心了,「我怕陛下心裡難過也不說,會憋出病來的。」

袁驥愣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朝著屋裡看去,正好看到沐奕言站在窗前,她的身形瘦弱,皮膚蒼白,寬大的龍袍披在身上,隨著窗邊的微風起伏,讓人有種錯覺,好像下一刻她就會消失不見似的。

袁驥有些失神,旋即,他握緊了攏在袖中的雙手,眼神復雜:「不會有事的,我……不會讓他有事的……」

袁驥猶豫了片刻,剛想到屋裡去,忽然,外面響起了一陣腳步聲,不一會兒,門外有人一溜小跑進來稟告:「陛下,瑜太妃、洛太妃求見。」

房門被緊緊地關了起來,屋子裡只剩下了瑜太妃、洛太妃和沐奕言三個人,空氣中是令人難堪的沉默。

瑜太妃輕咳了一聲,打破了這份尷尬:「陛下這幾天可好?」

沐奕言面無表情地看了洛太妃一眼:「挺好的,就是看到小七心裡難過。」

瑜太妃歎息著說:「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他可算熬過來了,只怕今後要調養好一段時間。」

「豈止,」沐奕言的眼眶漸漸發熱,「小七他……只怕以後都不能習武了,他還整天想著和小八一較高下……」

洛太妃手中的帕子緊緊地絞了起來,神情痛苦,這些天她明顯瘦了,原本豐腴的身材幾乎有種形銷骨立的感覺。

「身子好了就好,不能習武也罷……」洛太妃哽咽著說,「專心從文吧。」

瑜太妃的目光銳利地掃過沐奕言,沉聲道:「陛下,哀家快人快語,長話短說,現在不論是後宮還是朝堂,都是人心惶惶,陛下就沒什麼想和我們說的嗎?」

「朕該說些什麼?或者說,你們想聽些什麼?」沐奕言嘲諷地笑了笑。

瑜太妃有些慍怒,她的性格有些像應敬仁,剛烈驕傲,就算這兩年潛心佛事,可骨子裡還是沒變:「陛下,明人不說暗話,嘯兒的事情已經查清,你心知肚明;朝堂上被你弄得烏煙瘴氣,你連先帝的祖制都扔到了一旁,不聽勸諫,背德離心,這是不是鐵了心要把大齊給弄垮了?」

沐奕言迎向她的目光,不亢不卑地道:「瑜太妃,有些事情,並不像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樣,朕對小七,對大齊,心存愛護,你不要聽有心之人的挑唆。」

洛太妃冷笑了一聲,沖著瑜太妃道:「姐姐,你聽聽,我早就說了,他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再縱容下去,我們遲早都要被他從這後宮趕出去,你們應家,我們呂家也要被他鏟除得一乾二淨!」

瑜太妃的臉氣得發白:「陛下,你是半點都不知悔改嗎?」

沐奕言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沉聲道:「瑜太妃,朕是什麼地方要悔改?你暗指朕謀害小七,可有什麼證據?」

「嘯兒吃了你送的琥珀餳就中毒了,這還要什麼證據?」洛太妃咬牙切齒地說。

「誰會這麼笨在自己送的東西上下毒?這琥珀餳已經送了大半個月了,能接觸到的人多了,你們就沒懷疑別人嗎?」沐奕言冷冷地說。

「除了你,還會有誰要害嘯兒?」瑜太妃的眼神冰冷,「你不就害怕嘯兒和陽兒有朝一日會威脅到你的帝位嗎?先帝一生最恨骨肉相殘,卻沒想到,選來選去,還是選了你這樣一個狠毒心腸的人!先帝在天之靈,一定追悔莫及!」

「看來不論朕如何辯白,瑜太妃這都是定了朕的罪了。」沐奕言漠然地看著她,「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瑜太妃氣得渾身發抖:「好,陛下,哀家此來,原本想再給陛下一個機會,只要陛下懸崖勒馬,認錯悔過,恢復朝中祖制,哀家便再也不管這閒事了,可現在看來,哀家真的太天真了。陛下,你不適合掌管這天下,你若是不想弄得太過難看,太過血腥,陛下——」

她頓了頓,緩緩地從口中吐出了三個字:「禪位吧!」

瑜太妃和洛太妃走了,沐奕言一個人在黑幽幽的屋子裡坐了很久。

她覺得有些好笑,她不想要這帝位的時候,老天爺上桿子要把這帝位給她;她想努力當好這皇帝時,老天爺卻對她說:喂,我弄錯了,皇帝換個人當吧。

其實她稀罕的並不是這個手握生殺大權的帝位,她只不過喜歡看到俞鏞之贊賞的目光,喜歡看到裴藺手握機弩時的快樂,喜歡看到國庫豐盈、百姓富足,喜歡看到身旁親近的人為她而驕傲……

只可惜,她那四年一次的霉運似乎提前來到了,她如今四面楚歌,裴藺遠在南疆,俞鏞之冷淡不理,凌衛劍被調虎離山……

瑜太妃的父親威武將軍應敬仁,是當仁不讓的三朝元老,手掌大齊三分之一的兵權;呂太妃的兄長呂澤豫,登高一呼,跟隨了近一半的文臣;厲王沐恆衍是呂家的表親,手掌禁軍軍權,和她更是因為一個燒餅結下了冤仇。

而她,所能倚靠的只不過是中郎將楊釗不到一萬的羽林軍,就算羽林軍能以一當十,那又能如何?殺個血流成河,毀掉大齊的半壁江山嗎?

急促的敲門聲響了起來,她的身子動了動,卻不想應聲。

門一下子被推開了,袁驥試探著叫了一聲,見無人應答,便掩上門,大步走到她身旁,神態焦灼地道:「陛下,那倆個老太婆和你說了些什麼?」

沐奕言抬起眼來,定定地看著他,只見袁驥的眼神狠戾,一股殺氣撲面而來。

「陛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快下決心吧!」

沐奕言的身子一顫,臉色漸漸地白了起來。

「明日早朝,趁著他們都在金鑾殿,陛下以拍案為號,臣領著侍衛殺入大殿,當場把那幾個呂家的黨羽斬殺,那兩個老太婆不以為懼,隨便派兩個人就能殺了,同時命楊釗楊大人悄悄包圍威武將軍府和呂府,違抗者一律格殺勿論。到時候人都死光了,那些黨羽就算是想翻天也翻不了了,還不得乖乖聽話?」袁驥半跪在她身旁,苦勸道,「陛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此時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能有婦人之仁啊!」

不愧是在西北戰場上呆過的驍將,煞氣凌人。沐奕言閉上眼,幾乎能看到袁驥所描繪的景象,血肉橫飛,哀嚎聲聲。

「陛下,賭一把吧,不賭你就永遠只能任人宰割!」袁驥恨不得沖上去晃晃她的腦袋,讓她清醒一點。

沐奕言深吸了一口氣,挺直了後背,淡淡地道:「阿驥,朕的確想賭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