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半夜裡一聲驚雷,閃電劈開了寂靜的夜空;雷陣雨傾盆而下,又戛然而止。

空氣中透著一股雨水的濕意,放眼望去,碧綠的枝葉被雨水浸潤過,透著一股光澤,十分喜人。

清晨的氣溫已經沒有了那份暑氣,而是帶著幾分涼意,不知不覺間,盛夏已經悄然而去。

沐奕言站在金鑾殿的入口,只是遲疑了片刻,便深吸了一口氣,大步朝裡走去:避無可避,該來的總歸會來。

底下依然和以往一樣,兩排文武大臣分列,一見沐奕言出現,都三呼萬歲跪倒行禮,只是行完禮後,沒有人出列啟奏政事,整個大殿上是死一般的沉寂。

沐奕言懶懶地笑了笑:「看來今兒個大齊太平無事,愛卿們辛苦了,如果沒有要事啟奏,那就散了吧。」

一旁的呂澤豫上前一步,沉聲道:「陛下且慢,臣有本啟奏。」

沐奕言瞥了他一眼,這位御史大夫每日領著一群人在正清門前長跪造勢,早朝倒是一天都沒耽誤,只是到底也有點上了年紀,臉色灰敗,形容憔悴,頭上的傷還故意弄了些紗布在外面,看起來倒真的象那忠肝義膽、為國請命的忠臣。

「呂大人跪了那麼久,真是辛苦了,朕每天都想來探望你,可一想到呂大人為了這千秋大計,吃了這麼多苦,演了這麼多戲,朕實在不忍心破壞啊。」沐奕言半嘲半諷地道。

呂澤豫的臉僵了僵,神情凜然:「臣等受命於先帝,任此御史大夫一職,早已將個人榮譽置之度外,陛下,你有愧於先帝,有愧於大齊,臣懇請陛下退位讓賢!」

此語一出,除了那些早就心中有數的呂澤豫黨羽,滿室嘩然,好幾名老臣眉頭緊皺,長長地歎息了一聲,看著沐奕言,欲言又止。

沐奕言頗感興趣地探了探身道:「不知呂大人羅列了朕什麼罪名?以至於你如此喪心病狂地要逼朕退位?」

呂澤豫伸手示意群臣稍安勿躁,整個大殿上立刻安靜了下來,他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其罪之一,背棄祖制,禍亂朝綱,以至於各州府硝煙四起,百姓民不聊生。」

朝堂上鴉雀無聲,俞鏞之依然靜靜地站在一旁,眼中看不出半點情緒。

「其罪之二,殘害胞弟,令人發指。先帝最痛恨的便是骨肉相殘,若是先帝在天有靈,一定不會讓你再坐在這把龍椅上!」呂澤豫聲色俱厲。

「其罪之三,顛鸞倒鳳,罔顧倫常,不顧皇嗣傳承重任,先帝的臉面、大齊的臉面都讓你丟光了!」呂澤豫簡直痛心疾首,話音未落便大聲嚎哭了起來,「臣數次以死勸諫,奈何陛下不知悔改,臣受眾臣所托,萬般無奈出此下策,先帝啊,臣這都是為了大齊的江山啊!」

呂澤豫唱作俱佳,好些個呂氏黨羽立刻陪著他一起跪在地上,跟著嚎哭了起來。刑部尚書盧英燮更是以頭搶地,怒目而視:「陛下居然對一個十歲小童下次毒手,天理何在!」

威武將軍應敬仁怒氣沖沖地上前逼視著沐奕言:「陛下,七殿下果然是你下的手?他是你的骨肉兄弟啊!」

大殿上一片混亂,像是早已說好了一般,從殿門外緩步進來了瑜太妃、洛太妃、莊太妃,成了一個三角之勢,中間的瑜太妃手中捧著沐天堯的靈牌,神情肅穆,站在大殿中間。

「列位臣工,哀家雖然避世,但也不是聾子瞎子,」瑜太妃的聲音冷冽,「陛下所為,人神共憤,哀家請出先帝靈位,還請陛下在先帝面前脫去龍袍,交出玉璽,還我大齊清朗天下!」

洪寶在一旁又驚又懼,整個人瑟瑟發抖,一只手卻執著地拽住了沐奕言的手臂,好像在提醒著她什麼。

沐奕言神情冷漠地看著下面這一群人,袁驥臨別前硬塞入她手中的鎮紙正握在她的手中。

「陛下,臣就在殿外,只要你一拍,臣立刻就殺進金鑾殿!」

她把鎮紙留戀地摩挲了片刻,擱在了龍椅上,緩緩地推開了洪寶站了起來。遲緩的腳步聲一下下響起,她走下台階,站在了呂澤豫面前,輕蔑地道:「呂澤豫,你別以為你那狼子野心能瞞得住誰?誰下的毒手害的小七,你心知肚明!」

說著,她朝著身旁的大臣們一個個地看了過去,最後掃過俞鏞之,留戀地停留了片刻。

如果這是你要的,那我還給你。

如果你已經對我失望,那我留在這裡還有什麼意義?

她閉了閉眼睛,輕吐出一口濁氣,朗聲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朕——」

話音未落,一個清冷的聲音響了起來:「且慢!」

眾人的目光都朝著那聲音看了過去,只見俞鏞之從人群中從容不迫地走了出來,神態冷峻,雋秀頎長的身姿儼如一枝幽蘭雅致。

「呂大人,瑜太妃,陛下的這幾項罪名定得未免太快了吧,為何不聽聽其他同僚的說法?」俞鏞之淡淡地道。

呂澤豫顯然十分意外:「俞大人你這是何意?列位臣工早已達成共識,盧大人、應將軍都贊同,敢問還有哪位同僚有意見?」

俞鏞之的目光在眾臣的身上掃了一圈,最後落在了站在武將一列的厲王沐恆衍身上,呂澤豫心中暗喜,哼了一聲道:「陛下聲名狼藉,倒行逆施,厲王爺早已忍耐日久,還用得著問嗎?」

俞鏞之目光不著痕跡地朝著殿外瞟了一眼,眉宇間稍露焦灼之色,他的腦中轉過數個念頭,朝著沐奕言看了過去,眼中流露出責備之意:要不是沐奕言太過放肆孟浪,沐恆衍早就被他爭取過來了!

沐奕言怔在原地,心中狂喜鋪天蓋地席卷而來:俞鏞之果然沒有背叛她!

這突如其來的沖擊讓她的雙腿一陣發軟,腦中嗡嗡作響,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後背的冷汗蹭地一下冒了出來:俞鏞之這樣在風尖浪口公然支持她,要是不能扳倒呂澤豫,他的下場可想而知!

剛才她一個人時沒有害怕,而此時她卻有些惶恐了起來,忍不住朝著沐恆衍看了過去,那目光不由自主地帶了幾分哀懇。

沐恆衍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緩步出列,冷冷地道:「呂大人何出此言?陛下寬厚仁慈,整個西北軍都感念陛下恩德,臣亦對陛下銘感五內,終此一生只願為陛下牽馬墜蹬。」

此語一出,整個金鑾殿的人都傻了。平日裡沐恆衍對沐奕言的鄙夷幾乎連掩飾都懶得掩飾,更何況,厲王府未賜國姓前乃是呂家的表親,平日裡兩家來往頻繁,幾乎毫無懸念地被歸在逼宮的行列裡,可是現在居然說出這種話來!這沐奕言是怎麼做到的?

呂澤豫打了個趔趄,顫聲道:「你……你說什麼?」

沐恆衍不屑地看著他,往沐奕言身旁一站:「你們要逼宮,先問問本王的五萬禁軍答不答應!」

沐奕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差點一頭栽倒,幸好洪寶一把扶住了她。

瑜太妃眉頭一蹙:「厲王爺,哀家這也是為了大齊,你不要意氣用事,若是陛下沒有犯下這三項罪責,哀家又何苦要勞心勞力?」

話音剛落,殿門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於魯帶著一群人急匆匆地走了進來,他將身後一個小太監往沐奕言跟前一推:「陛下,奴才幸不辱命,總算將人證找到了!池樂,快點稟告陛下,這七殿下中毒到底是怎麼回事!」

池樂年紀雖小,卻口齒伶俐,在這群臣環伺的大殿上一點也不怯場,一五一十地說了起來。

兩個小殿下都十分喜歡沐奕言送的琥珀餳,不捨得吃,都放在一個小盒子裡,每次散學回來,一人吃一顆。中毒前沐奕嘯的確吃了一顆,可卻不是原來的琥珀餳。

「奴才看到的時候就有些納悶,原來那一堆都是琥珀色的,卻多了兩顆中間帶了顏色的,一紅一綠,七殿下十分喜歡,一把就搶了過來。七殿下原來喜歡的是紅色,可他把八殿下喜歡的綠色搶了過來,一口就吃下去了。後來重華宮亂得一塌糊塗,奴才也是過了好久才想了起來,去問洛安,洛安說是我眼花了。」

莊太妃在後面驚呼了一聲,差點沒暈過去。

被於魯按在地上的那個小太監奄奄一息,斷斷續續地說:「饒了奴才吧,奴才也是被逼的,奴才不知道這毒性這麼厲害,他們只是說吃了會讓七殿下和八殿下昏迷個兩三天,醒了就沒事了!他們還把奴才騙出宮去要殺奴才滅口!奴才被砍了一刀,掉下了懸崖……」

「他們是誰?」於魯惡狠狠地問道。

「是呂大人!呂大人可是七殿下的伯父啊,奴才怎麼會想到他要害死兩位殿下啊!」小太監哭著,眼看就要喘不上氣來。

「一派胡言,於公公,我和你素來無怨無仇,你為何要弄來這麼一個人來陷害我?」呂澤豫氣急敗壞地叫道,「我這是瘋了還是傻了?七殿下有事,我又什麼好處?」

「你已經走投無路,就算沒有七殿下,只怕你也要鋌而走險了!」一個清朗的聲音在殿門口響起,眾人回頭一看,來人正是遠在洛州的凌衛劍,他的身旁站著當朝的六公主沐語之。

瑜太妃一見沐語之,頓時打了個顫,這個後宮小魔女,當初她可沒少吃虧。

凌衛劍緊走幾步,手中掏出一本奏折,雙手呈向沐奕言:「陛下,臣星夜從洛州趕回,災民暴動全因有人煽風點火,此事正是呂家指使,這是一共三十五名洛州人的口供,有災民,也有官員。」

呂澤豫的臉色慘白,冷笑道:「凌衛劍,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好端端地去洛州鬧事做什麼?」

「因為呂家侵吞了大量田地,新政一出,你首當其沖,所以你就喪心病狂,想要逼陛下退位,扶持七殿下做個傀儡皇帝!」俞鏞之的語聲冰冷,眼中跳躍著憤怒的火光,「你挑撥我和陛下的關系,拉攏我到你呂氏陣營,承諾只要陛下退位就會大力支持我的政見,讓我位極人臣,只不過你也不想想,我俞鏞之是這樣的人嗎?你呂澤豫配嗎!」

「你——俞鏞之你出爾反爾,你血口噴人!是你明裡暗裡說陛下逼迫你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你自己湊上來居然還倒打一耙!」呂澤豫惡狠狠地說,「諸位臣工不要被他騙了,我呂澤豫光明磊落,兩袖清風,就因為死諫被他們如此記恨陷害……」

「呂大人,你就別再假惺惺的了,」一旁的林承錦肅然出列,「陛下,臣已經得了呂家小少爺的口供,呂家貪贓枉法,數目驚人,臣已將卷宗整理好呈給王大人,陛下隨時可以查閱。」

這下好了,整個大殿裡好像炸了鍋一樣沸騰起來了,好幾個牆頭草立刻跳出來,指著呂澤豫就罵了開來,洛太妃的身子癱軟,幾乎都站不住了,莊太妃卻嫌惡地往旁邊一側,避了開去。

瑜太妃也站不住了,厲聲道:「呂澤豫,你居然膽敢騙哀家?你好大的膽子!」

「瑜太妃你不要聽他們血口噴……噴人……」呂澤豫渾身發顫,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忽然,他好像抓到了什麼救命稻草,撲倒了瑜太妃跟前,「他他……他的確是斷袖!用色相勾引、脅迫朝中大臣,皇家的臉面都被他丟光了!俞鏞之,俞鏞之……」

他大叫著俞鏞之的名字,惡狠狠地道:「你枉讀了這麼多聖賢書,居然自甘墮落,在陛下脅迫下行這罔顧倫常的醜事,你現在居然還幫著他,你還要不要這臉面!」

一旁俞太傅的臉都白了,狐疑地看向俞鏞之,眼看著就要按捺不住,沐奕言怒喝道:「簡直滿嘴噴糞!俞愛卿是朕的老師,朕的賢臣,你這齷齪的人才有這樣齷齪的心思……」

「陛下資質清奇,生性豁達,從來沒有對我行過什麼脅迫之事,」俞鏞之淡淡地開口打斷了她的話,「是我對陛下有愛慕之心,願為陛下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