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這話仿如一道晴空霹靂,在這金鑾殿上空炸了開來,眾人目瞪口呆地看向俞鏞之,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沐奕言哆哆嗦嗦地道:「這個……口誤,是口誤,俞愛卿的意思是,他仰慕朕,對,仰慕,朕和他是心心相映……不對……心有靈犀……不對……」

她的鼻尖冒汗,腦中一片漿糊,愣是想不出一句成語來形容他們的君臣之誼。

「莫逆於心,遂相為友。」沐恆衍在一旁沉聲道。

「對對對!就是莫逆之交,朕和俞愛卿就是那種可以抵足而眠的君臣!」沐奕言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感激地看了沐恆衍一眼。

「陛下你到底有沒有斷袖之癖?皇家傳承乃是大事,平日裡少年心性胡鬧也就算了,萬萬不能染上此等癖好,深陷泥沼!」瑜太妃勉力維持著面上的莊嚴。

一旁傳來了「噗嗤」一聲,沐語之大步走了進來,站在了瑜太妃面前:「瑜太妃你多慮了,陛下只是現在還沒有喜歡的人罷了,父皇一生,唯一失敗的就是弄了一堆女人在後宮爭風吃醋,我和陛下說好了,陛下選妃,一定要選幾個真心喜歡的人,寧缺毋濫,這些是陛下登基前我就答應的,我答應了父皇也會答應,父皇的靈牌在此,我也敢說,瑜太妃你少來指手劃腳的!再說了,陛下都說了這三年要為父皇守孝,真不知道你們都在著急些什麼!」

她的口齒伶俐,說話象連珠炮似的,噎得瑜太妃的臉青一陣白一陣,看看朝堂上的情勢已經天翻地覆,應家一家獨木難支,這次逼宮算是顏面掃地了。

她到底老奸巨猾,一看不妙,立刻調轉槍頭,疾言厲色地道:「原來如此,哀家消息閉塞,倒是被奸人利用了,洛太妃你花言巧語騙得哀家好苦!到了後來,居然是你們呂家禍國殃民,還妄圖逼宮謀反,真是其心可誅!」

洛太妃兩眼發直,癱軟在地,忽然便痛哭了起來。

沐奕言眼神復雜地看著她,不知道是該痛恨還是該憐憫,為了她的那份野心,為了她的娘家,她把自己的兒子都搭上了,結果卻是一場空。

俞鏞之在一旁輕咳了一聲,沐奕言終於回過神來,多事之秋,以穩為重,她朗聲念出了呂澤豫和幾個黨羽的名字,將這幾個逼宮的大臣一律革去了官職,交由大理寺秉公處置,絕不容情,又寬慰了其他大臣幾句:「諸位愛卿都是被呂澤豫所惑,兩位太妃也是,不必驚慌。從此之後,你我君臣同心,必要讓大齊國富民強,重現朗朗生機!」

群臣跪倒,三呼萬歲,殿前侍衛上來,將半癱在地上的呂澤豫除去官袍,剛要拖走,忽然,呂澤豫用力地掙扎了起來:「你們都瞎了眼了,居然會信他的一番鬼話!沐奕言,你別巧舌如簧,你為了一己私情,將大齊置於危崖之下!若是有朝一日大齊分崩離析,你就是罪魁禍——」

話音未落,俞鏞之疾步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厲聲喝道:「胡言亂語,快把他的嘴給我堵上!」

一旁的侍衛立刻塞了布條在呂澤豫的嘴中,把他拖了下去。

一場危機終於過去,呂家經此一役,全軍覆沒,再無翻身之力,應家掩面掃地,應敬仁病倒,告假一個月。至於洛太妃,沐奕言樂得大度,說是看在先帝和小七的面上,把她交由另兩位太妃發落。

瑜太妃又自請前去庵堂禮佛,把皮球踢給了莊太妃,莊太妃一直被洛太妃壓著一頭,這回總算揚眉吐氣,立刻下令把她趕到了冷宮。

後宮終於清靜了下來,莊太妃為人膽小溫婉,父親安國候是個安樂侯爺,不問政事,宮外只有一名兄長在禮部任職,至此,沐天堯臨終前憂心忡忡的外戚之患終於難成氣候了。

「你不知道俞大人多厲害,一個人站在大殿上,舌戰群臣。」洪寶站在點墨閣裡,眉飛色舞地和袁驥炫耀著。

袁驥的面色不善,冷哼了一聲。

「我就知道俞大人不可能不管陛下的,陛下你說是吧?」洪寶十分得意。

「行了,就知道貧嘴。」沐奕言嘲笑道,「在大殿上是誰嚇得都快暈過去了?」

「奴才才不怕呢,奴才只是太氣憤了,恨不得沖上去咬那個姓呂的一口。」洪寶呸了一聲,又喜滋滋地說,「陛下,俞大人這回可立了大功了,陛下得好好賞賞他。」

袁驥聽不下去了,大步走到沐奕言身旁,悶聲道:「陛下,卑職覺得俞大人有些過分,既然他是站在陛下一邊的,為何不早點告訴陛下,害的陛下為了這些破事勞心傷神。卑職看了都心疼,恨不得把那些人都一刀宰了,文人就是肚子裡彎彎繞繞的太多,東想西想的。」

「呂澤豫老奸巨猾,他得用上十二分的小心。」沐奕言的嘴角微抿,想起俞鏞之曾經那若有似無的暗示,兩個人這算得上是心有靈犀了吧?她毫無條件地信任了俞鏞之,這一場豪賭,她算是贏了。

袁驥看起來有些沮喪,半晌才說:「看來卑職毫無用武之地。」

沐奕言這才回過味來,噗嗤一樂:「阿驥,原來你在苦惱這個。你要知道,朕雖然不算是個稱職的皇帝,但也想著大齊安好、臣民安好,如果能兵不血刃解決這場宮變,才算得上十全十美。」

「卑職明白。」袁驥應了一聲,悶悶不樂地道,「卑職先告退了。」

「阿驥,」沐奕言看著他的背影,忽然叫道,「朕很慶幸,昨晚有你陪在朕身旁,你讓朕覺得,朕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這感覺……很好。」

袁驥的背影一僵,腳下一頓,逃一樣地走了。

洪寶捂著嘴直樂:「陛下,袁侍衛的耳朵都紅了。」

沐奕言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多事!還不快去幹活!」

這麼多日子以來,沐奕言頭一回睡了一個安穩的午覺,一覺醒來,已經將近未正。四周陰暗而寂靜,不知怎麼,這讓沐奕言有種心慌的感覺。

她定了定神,忽然聽到外面有人說話的聲音,壓得低低的。

「俞大人稍候片刻,陛下應該就醒了。」

「不必了,這是安神的良藥,這些日子陛下瘦了好多。」

「奴才明白了。」

「不用告訴陛下我來過了。」

……

沐奕言一聽,立刻咳嗽了兩聲:「洪寶,這是誰在外面?」

過了好一會兒,門吱呀一聲看了,洪寶走了進來,利落地打開簾子,屋子裡一下子就亮堂了起來。

沐奕言從軟榻上坐了起來,看著門口的那襲白衣,一時之間,胸口又酸又甜,許多話湧上心頭,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俞愛卿,你來了。」她憋了半天,這才憋出一句話來。

俞鏞之在門口躬身行禮:「臣有些私事路過翰林院,便順道過來探望陛下。陛下安好,臣就放心了,臣告退。」

「等一等,」沐奕言脫口而出,「既然來了,就進來吧,朕也有話想要問你。」

俞鏞之卻依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沐奕言有些納悶,往前走了兩步,忽然失聲叫了出來:「你怎麼了?臉上怎麼青了這麼一大塊?」

俞鏞之只好無奈地走了進來,步履之間有些蹣跚,支吾著道:「撞到門框上了。」

沐奕言又驚又怒:「你走路都不利索了還說撞到門框上了?誰打你了?誰這麼大的膽子!」

俞鏞之滿臉尷尬:「這……陛下勿怪,是臣的父親打的。」

沐奕言怔住了:「老太傅打你?為什麼?」

俞太傅一共有四個兒子,二嫡二庶,俞鏞之是最小的嫡子,又是最有出息的,俞太傅向來視為掌中寶,好端端地打他做什麼?還打得這麼狠?

她走到俞鏞之面前,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到了半路卻又尷尬地縮了回來,心疼地看著他臉上的烏青:「上藥了沒?老太傅打你你不會躲啊,或者去搬你母親做救兵,或者先討饒了再說,哪有你那麼傻,活該被打得那麼慘。」

俞鏞之默然看著她縮回去的手,半晌才道:「都是我不孝,惹父親生氣了,打了也好,我也不會太負疚。」

沐奕言有心想追問到底是什麼事,卻又怕俞鏞之反感,吶吶地道:「老太傅也太狠心了……你這次立了大功,於情於理,老太傅都應該與有榮焉,怎麼還打你!朕要賞你,賞給老太傅看看!」

俞鏞之的眼中露出笑意:「多謝陛下,其實,這次最厲害的應該是陛下,居然能如此沉得住氣,不動聲色,引君入甕。姓呂的拉攏了應家和厲王,那日在宮外設了埋伏,臣還一直擔心陛下和那姓呂的直接幹上了,血染宮廷,原本他們是亂臣賊子,若是真打了起來,倒還落了口實,兩敗俱傷壞了大事。」

沐奕言心裡歡喜,面上卻還佯做矜持地道:「那是自然,那老匹夫還以為能離間你我的關系,自以為聰明,真是好笑。」

「陛下能全心信任臣,臣心裡歡喜得很,」俞鏞之凝視著她,眼中有著掩飾不住的柔情。

沐奕言心裡一慌,不安地避開了他的目光,期期艾艾地道:「那老匹夫可真夠貪得無厭的,大理寺把卷宗都呈上來了,他們呂家……」

她剛說到一半,忽然心裡咯登了一下,這一日來若有似無的不安終於被她找到了緣由,她急急地問道:「俞愛卿,那老匹夫為什麼最後說大齊要分崩離析?」

俞鏞之愣了一下:「是他在胡說八道,陛下不必理睬。」

沐奕言緊緊地盯著他,忽然笑了:「俞愛卿你不要騙朕,你一說謊,左手的手指就會在袖子裡捏衣服。」

俞鏞之大窘,他的確有這個毛病,不過除了他父母,還沒有人發現過。「陛下……臣……」

沐奕言沉聲道:「俞愛卿,朕不想被瞞在鼓裡,有什麼事情,還望愛卿坦誠以告,既然你我君臣同心,不會有跨不過去的門檻。」

俞鏞之怔了片刻,終於長歎一聲道:「陛下,臣說了,你不要多心……」

沐奕言屏息看著他,潛意識中,她明白,俞鏞之接下來的話她可能不會想聽到,可是,她卻不得不聽。

「兵部……遭竊……那連發弩和一些兵器的圖紙……丟了。」俞鏞之低聲道。

「什麼!」沐奕言的胸口仿佛被人捶了一拳,失聲叫道,「什麼時候的事情?」

俞鏞之的神情掙扎,半晌才道:「裴兄走的第三天就失竊了,現場十分蹊蹺,賊子看起來對兵部十分熟悉。」

沐奕言踉蹌了兩步,一手扶住了案幾,腦中嗡嗡作響:圖紙丟了……對兵部十分熟悉……

「還有呢?你還有什麼瞞著朕!」沐奕言的聲音木然。

俞鏞之猶豫了片刻,心一橫,直視著沐奕言:「南疆駐守的兵馬調防,數萬兵馬屯在京城通往南疆的必經之處,不知道鎮南王在弄什麼玄虛。」

沐奕言好像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從指尖到心髒,一寸寸地涼了下來,她張了張嘴,吐出的聲音嘶啞無力:「難道……難道他……」

話音未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洪寶喜滋滋地沖了進來:「陛下大喜,陛下,裴大人來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