邠國位於齊國的北邊,國土比齊國小了近三分之一,但是民風彪悍,擅長騎射,是一頭雄踞於北方的餓狼。
景太宗在位時,曾和邠國打了一仗,彼時邠國還未成氣候,兩國膠著了兩年,各有損傷,最後是沐恆衍的曾祖在若陰山下大敗邠國,一戰成名。
齊國雖然大勝,但也傷了元氣,兩國後來罷兵議和,以若陰山、羅谷江上游為界。
後來幾年,邠國一直陷於皇室紛爭中,齊國沐天堯在位期間,邠國逐漸收回了幾個藩王的權利,最後牢牢地把大權掌握在天子的手中,國力由積弱漸漸強盛。然而,齊國卻重蹈了邠國的覆轍,幾個皇子爭位,把好好的一個富足的國家弄得七零八落,以至於沐天堯氣死,國力漸微。
此時正是齊國最弱的時候,新政推行了幾個月,成效尚不明顯;鎮南王意向不明;呂家雖然逼宮未成,可沐奕言還未能立威……邠國就好像安插了眼線在這齊國的京城,挑選了這個最恰當的時機,進犯齊國,准確地朝著正在強國路上的齊國捅了致命的一刀。
然而,若是避無可避,這也成了一個契機,應敬仁此次大傷元氣,又加上年老力弱,正好趁此機會收歸一部分兵權;如果此次大齊能夠力拒邠國於國門之外,沐奕言毫無疑問將立威朝堂,從此再也沒有人敢撼動分毫。
沐奕言再也沒有時間悲春傷秋,軍情緊急,邊關連送了三封急件到兵部,沐奕言親封沐恆衍為定北大將軍,拿走了應敬仁手中一半虎符,調集了十萬中原軍援馳西北軍,即日便出發。
朝中重臣對定北大將軍的人選毫無異議,問題的症結卡在了沐奕言要不要御駕親征上,以俞鏞之為首的文臣,極力反對御駕親征,而以沐恆衍為首的武將,卻大力贊成沐奕言親臨邊關,鼓舞士氣。
「邠國皇帝親征,我大齊豈能被他落了威風?」
「邠國向來民風彪悍,野蠻之鄉以武為尊,我大齊自然不可同它相提並論。」
「臣憂心陣容上落了下風,被邠國恥笑。」
「陛下手無縛雞之力,若是有個萬一,誰能擔當得起?」
兩邊唇槍舌劍,各執一詞,兩邊領頭的人都各有那麼一點私心,卻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最後吵不出個結果來,只能把決定權給了沐奕言。
這種可以名正言順出宮的大好機會,沐奕言怎麼會放過?更何況,保家衛國,血染沙場,一聽就讓人熱血沸騰。
康盛二年,景武帝沐奕言御駕親征,任厲王沐恆衍為征西大將軍,統領西北、中原三十萬大軍,對站邠國鐵軍,俞鏞之為大軍總指調,籌措糧草軍需,楊釗代領五萬禁軍護衛京畿,俞太傅、凌衛劍這一老一少的重臣坐鎮京城,由此,邠、齊兩國的大戰就此拉開了序幕。
沐奕言坐在馬車裡被顛了七八天了,一開始的新鮮勁過了以後,行軍的枯燥和辛苦便接踵而來,她所在的馬車寬大舒適,座位上墊著厚厚的軟墊,八匹高頭大馬拉著,卻也擋不住急行軍的顛簸之苦。
從車門往外看去,官道一眼望不到邊,兩旁有時是繁華小鎮,有時是崇山峻嶺,更多的時候是荒野鄉村。軍情緊急,除了兩隊先鋒已經星夜趕往邊關,大部隊也是一路急行,有時候免不了要餐風露宿。
田嬤嬤和洪寶自然貼身跟隨著,袁驥領著數十個御前侍衛貼身護衛,楊釗更是調撥了八百左驍營的精兵強將,把沐奕言的車隊圍得水洩不通。
饒是如此,俞鏞之還是不放心,千叮萬囑,要不是他擔負著籌措糧草軍需的重任,一時半會還脫不開身,只怕他就要跟著沐奕言一起去邊關了。
臨行前,俞鏞之把收繳的話本都還給她了,所有換過的封面被他仔細地換回了原樣,裡面夾雜著幾本他親手挑選的新話本,扉頁上都落了款,那一手字跡遒健秀雅,字如其人。
沐奕言挑了好幾本隨身帶著,行軍路上無聊時就拿出來看,其中有一本《江湖群英錄》,情節天馬行空,跌宕起伏,構架氣勢磅礡,文筆優美生動,簡直就是話本中的精品,除了略文言了一點,和後世的金庸武俠小說幾乎不分伯仲,給沐奕言枯燥的行軍生活帶來了無窮的樂趣。
唯一可惜的是這本《江湖群英錄》只有第一冊,沐奕言看完的時候簡直百爪撓心,真想飛回京城質問俞鏞之一下,為什麼不把另外幾冊都一起買了來?
她靠在車裡的軟榻上,隨手翻看著書,翻著翻著忽然出起神來,俞鏞之臨行前那殷殷的期盼漸漸地浮上心頭。
「陛下,戰場凶險,你萬萬不可貪玩,坐鎮後方就好。」
「不可輕易離開大營,更不可獨自一人外出。」
「臣籌措軍需完畢,立刻會趕來邊關。」
「這是靜雲大師親自為陛下開光的玉佛,陛下一定要隨身佩戴,保佑你逢凶化吉。」
……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在脖子上摸了摸,俞鏞之親手戴上的玉佛仿佛還帶著他的余溫,讓人心中暖烘烘的。
「陛下,厲王殿下求見。」車外洪寶叫了一聲。
沐奕言不由得撫了撫額,自從大軍開拔之後,沐恆衍軍紀鮮明,調度有方,令人欽佩,只是他好像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每天必定要到沐奕言跟前坐上片刻,軍情說不到幾句就沒了,剩下的時候就是大眼瞪小眼。
沐奕言感激他在金鑾殿上的拔刀相助,可是對這個冷酷寡言的厲王,她實在親熱不起來,從前氣不過,還能胡攪蠻纏調戲一番,可現在在同一陣營,她總不能再這麼沒臉沒皮吧?
她認命地歎了一口氣,沒精打采地應了一聲:「快快有請。」
門簾一挑,沐恆衍走了進來,帶進來一股冷意,沐奕言冷不住哆嗦了一下。
「陛下冷嗎?」沐恆衍皺著眉頭道,「穿得太少了。」
沐奕言無語地看了看他身上的一件薄薄的錦衣,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大氅,強笑著道:「厲王真會說笑話。」
「陛下和臣不一樣。」沐恆衍回頭對著他的侍衛說,「去,把本王的那件狐裘拿過來。」
「不不不,不用了,」沐奕言叫苦不迭,「現在披狐裘冬天了朕難不成鑽到樹洞過冬去?」
沐恆衍怔在原地,半晌才悶聲道:「陛下,臣記得俞大人送你東西的時候你可沒推卻。」
沐奕言愣住了,臉騰地紅了起來,喃喃地說:「你……你怎麼看到了……這不是不一樣嘛……」
出發前禮部在京城外搞了一個盛大的出征儀式,她把俞鏞之的文章背得滾瓜爛熟,對著數十萬開拔的大軍、京城百姓、文武群臣做了一番慷慨激昂的動員,著實露了一把臉。
出師大會後,俞鏞之一路送到了百裡之外,最後分別時,找了一個僻靜的大樹後,幫她帶上了玉佩,沒想到居然被沐恆衍瞧見了。
「什麼地方不一樣?就因為他喜歡上陛下了?」沐恆衍冷冷地瞟了她一眼。
沐奕言差點從軟榻上跳了起來,漲紅了臉:「哪有!厲王你不要聽那些謠言惑眾,朕和俞愛卿那是小蔥拌豆腐……」
「是嗎?」沐恆衍輕哼了一聲,「我看俞大人巴不得謠言再傳得厲害一點。」
沐奕言簡直招架不住,狼狽地想換個話題:「哎呀今天天氣不錯,路上也不太顛,對了厲王,咱們還有多久能到邊關……」
整個車廂裡就聽見沐奕言絮絮叨叨的聲音,到了最後,她說得喉嚨都快乾了,不由得怒從心起,悻然回瞪著沐恆衍不吭聲了。
兩個人又大眼瞪著小眼,車廂裡一陣沉默,只能聽到車□轆轉動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沐恆衍終於開口了:「臣有件東西做了很久了,一直想替它找個主人,不知道陛下有沒有興趣瞧一瞧?」
沐奕言哪有什麼興趣,搖頭說:「君子不奪人所好……」
話還沒說完,只見沐恆衍從身後掏出了一個小包,小心翼翼地打了開來,立刻,四五支柳枝燒的炭筆呈現在沐奕言的面前。
沐奕言又驚又喜,一下子就搶過了布包,愛不釋手地摸了摸,頓時,手上便有了幾道黑痕。
「厲王你是怎麼弄出來的?這可太好了,朕念著這個好久了,有時候想塗上幾筆都沒趁手的東西,朕從前小時候還……」沐奕言倏地住了口,尷尬地笑了笑。
「陛下喜歡嗎?」沐恆衍一眨不眨地盯著她,聲音有些僵硬。
「喜歡,多謝厲王,從前也有個人為朕燒過,只可惜現在朕都不知道他在哪裡。」沐奕言有些悵然,想起了那個在御膳房裡一起偷吃的少年。
沐恆衍的眼中閃過一絲光芒,低聲道:「陛下很想他嗎?」
沐奕言點了點頭,歎了一口氣:「不提也罷,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就算見到了也是對面不相識,說不定他早就把朕忘了。」
沐恆衍沉默了半晌道:「陛下,厲王聽起來太過生疏。」
沐奕言一下子有些轉不過彎來,愕然道:「什麼?」
「恆衍,陛下以後叫臣恆衍就好。」沐恆衍淡淡地道。
沐奕言有些莫名其妙,可是沐恆衍的目光幾近熱情,語聲堅持,她不得不從善如流,叫了他一聲「恆衍」。不知道是不是這一聲「恆衍」拉進了兩個人的距離,這一個時辰,兩個人居然相談甚歡。
這一聊起來,沐奕言忽然發現,兩個人還挺有共通之處,尤其是小時候,沐恆衍的母親雖然是正妃,但娘家力弱,而老厲王的側妃卻十分厲害,小時候沐恆衍被那個側妃暗地裡欺負得狠,大病了一場,差點連世子的位子都丟了,他那孤僻冷酷的性子就是那時候養成的。
當初沐恆衍病得厲害,沐天堯憐他,曾把他接到宮裡住了一段時間,他病好之後,便向沐天堯請求從軍,從此便在西北扎根,依靠軍功一路平步青雲,最後那個側妃為了自己的兒子想要害他,結果事跡敗露,自盡身亡,那個庶子也莫名其妙丟了性命,沒過幾年,老厲王也郁郁寡歡而亡。
旁人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看著他承繼了王位,又在西北軍中聲名赫赫,總覺得是他害死了那側妃和庶兄,他也從來不屑於辯解。
「你也到宮裡還住過?說不定我們小時候還見過呢,」沐奕言去了那份生疏,便自在了起來,把腳翹在軟榻上,手中拿著一盆零嘴,一派依然自得。
另一盆零嘴在軟榻旁的小幾上,沐奕言吃了這個要起身去撈那個,沐恆衍自然而然地就拿了起來,把凳子往前挪了挪,端著這盆零嘴坐到了她的身旁。
「要是臣知道是陛下……」沐恆衍的眼中閃過一絲懊惱。
「只怕你會打朕一頓。」沐奕言樂了,「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就給朕立了一個下馬威,嚇得朕屁滾尿流的。」
沐恆衍更懊惱了:「陛下想要吃燒餅嗎?臣去買個一筐來賠罪。」
「其實你那天你很帥,黑衣黑馬,劍氣如虹,簡直帥極了,要是朕是個小姑娘,一定被你迷倒了。」沐奕言想起那一刻的驚艷,再看看眼前這張刀削斧刻的俊臉,不由得心神一蕩。
沐恆衍沉默了片刻道:「那現在呢?」
口中的花生咕嚕了一下,卡在了她的喉嚨上,沐奕言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沐恆衍一驚,伸手要去拍她的後背,沐奕言慌忙往後讓了讓,漲紅了臉道:「不……不妨事……」
門簾一下子開了,袁驥探頭進來,沉著臉道:「陛下,怎麼咳嗽又重了?該喝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