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沐奕言和沐恆衍兩個一前一後,一個湊過去,一個躲開來,從門簾的位置看過去,姿態曖昧,袁驥端著藥的手一下子便僵住了。

沐奕言手一軟,差點整個人都趴在了軟榻上,又不好發火,只好手忙腳亂地爬了起來,飛快地坐到了角落裡:「沒有……只是不小心嗆到了而已。」

沐恆衍的臉一沉,回過身來:「怎麼進來也不稟告一聲?」

袁驥看也沒看他一眼,只是弓著身子走到沐奕言身旁,把手中的藥遞給她:「曲太醫剛熬的,陛下趁熱喝了吧。」

「洪寶呢?怎麼你送藥來了?我沒事了。」沐奕言撫了撫胸口,咳嗽聲漸漸平息了,她盼著兩個人趕緊離開,可那兩個人卻都沒有出去的意思。

車廂擠著三個人,尤其是身材高大的袁驥和沐恆衍,任是再寬敞,也顯得逼仄起來。

「你出去,我來吧。」沐恆衍說著就去接袁驥手中的藥。

袁驥卻紋絲不動,沒有半分退讓的意思:「厲王殿下,剛才卑職看到有探馬來報,只怕有緊急軍情,這種小事讓卑職來就是。」

兩個人的手都擱在碗上,一較勁,黑乎乎的藥汁起了一層波紋,輕漾了起來。

沐奕言有些懵了,抬手接過藥碗,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完,苦得一張臉都皺了起來,呲牙咧嘴地伸手要道:「飴糖呢?」

袁驥沒想到這一層,愣了一下:「很苦嗎?」

沐奕言惱了,從前她喝藥都是能賴就賴,今天一口氣喝完,只覺得整個人都好像浸到了藥缸裡,從頭苦到了腳,她悻然往車外走去:「兩位在這裡慢慢聊,朕去找洪寶。」

袁驥剛想追出去,沐恆衍叫住了他:「聽說你原本是西北軍的?」

袁驥的身子一僵:「是,卑職是一個小小的校尉,入不了將軍的眼。」

「你在軍中哪個營?西北軍中有你這樣的人物卻未被重用,倒是本王的失職了。」沐恆衍的目光如鷹鷲般落在他的身上。

「不敢,卑職空有一身蠻力而已,比不上軍中那些運籌帷幄的將軍們。」袁驥不亢不卑地道,「厲王殿下你歇息片刻,卑職去護衛陛下。」

他正要走,沐恆衍冷冷地道:「袁侍衛,你還沒有回答本王,軍中哪個營?」

「杜世仁將軍旗下飛騎六營。」袁驥漠然答道。

「那此次你算得上是衣錦還鄉了,恭喜。」沐恆衍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袁驥沒有吭聲,挑開門簾走出了車廂。

沐恆衍盯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瞇起了眼睛。

兩個人這廂在車中暗流湧動,沐奕言可一點兒也不知道,她找到洪寶吃了糖,這才把身上的苦味消了消,一連好幾天,沐奕言坐在馬車上甚是無聊,又眼紅那些左驍營的將士銀槍駿馬、帥氣逼人,這天她折騰著找了一匹半大的馬匹,騎在人群中。

只可惜別人都是策馬奔騰,只有她在馬背上東倒西歪,害得整個左驍營的隊伍都被拖得慢了。

袁驥倒是很耐心,跟在她的身旁指點她如何控馬。

「陛下,這馬是通靈性的,這一路上你多和它親熱親熱,就會事半功倍。」

「身子別僵硬了,放鬆些。」

「你摸摸它的耳朵,對,一般馬這裡都會比較靈敏。」

……

袁驥一邊指點,一邊示范,他的馬技原本就精巧嫻熟,此時又在沐奕言跟前心存賣弄,引得一旁的侍衛高聲叫好了起來。

沐奕言都沒興趣練了,只是坐在馬背上,看著他在那匹棕馬上忽上忽下,那高大的身軀儼如燕子穿雲,輕靈迅捷,令人驚歎。

忽然,前面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沐奕言抬頭望去,只見一人一騎,黑衣黑馬,在碧空荒漠的印襯下,一起一伏之間,勃發矯健的身姿有一種「一嘯入青雲」的美。

那一人一騎轉瞬即至,那匹黑馬「灰」的一聲嘶鳴,前腳躍起一人多高,堪堪地停在沐奕言的馬前,還是那張冷酷漠然的臉,只是那雙厲眼已經含上了幾分溫情。

「陛下怎麼好端端的掉隊了?」沐恆衍的語聲略帶責備。

「朕也想學學馬術,總不能一直當你們的負累。」沐奕言看看沐恆衍的模樣,再看看自己,這差距太讓人沮喪了。

沐恆衍看了她一眼,很直接地說:「陛下,再學也是負累。」

沐奕言氣得打了個哆嗦,瞪了他一眼,悻然道:「好了,朕明白了,這就回去。」

沐恆衍牽著韁繩,「踏踏」地圍著她饒了一個圈,壓低聲音道:「不過,臣很樂意背這個負累。」

沐奕言的臉一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風水什麼時候輪流轉了?明明向來不都是她調戲別人,什麼時候變成別人調戲她了!

一旁袁驥的馬叫了一聲,一撂蹄子,硬生生地擠進了兩匹馬的中間,沐恆衍的黑馬不著痕跡地一抬後蹄,正中它的下巴,那馬一驚,嘶鳴了一聲,幸好袁驥立刻拉住了韁繩,在它脖子上撫摸了好幾下,這才沒有受驚。

沐恆衍瞥了他一眼,抬了抬下巴,傲然道:「袁侍衛也精於馬術?比一場?」

袁驥哪肯服輸,沉聲道:「恭敬不如從命。」

「好,」沐恆衍馬鞭一抬,指著前面的隊伍,「看誰先回到此處!」

還沒等沐奕言制止,兩匹馬一黑一棕好似兩股旋風直沖了出去,眨眼便不見了影子。

「無聊!還說朕呢,這身為大將軍,居然還總和一個小侍衛較勁。」沐奕言無奈地搖了搖頭。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沐奕言便瞧見前面塵土飛揚,沐恆衍的黑馬率先沖了回來,袁驥的棕馬緊隨其後,依稀可見兩個人的衣衫獵獵飛揚,策馬揚鞭,宛如天神一般。馬蹄一聲快過一聲,沐奕言雙眼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兩個人影,只覺得心髒的跳動都被那馬蹄聲蓋過了。

「痛快,好久沒有這樣痛快地比試過了!袁侍衛好馬技!」沐恆衍勒住馬韁,難得地稱贊了一聲。

「厲王殿下才是馬術超群,卑職甘拜下風。」袁驥恭謹地答道。

「不,你的馬不行,不是你慣用的,而我的馬跟隨了我多年,這點我占了先機。」沐恆衍盯著他道,「袁侍衛慣用的是什麼馬?想必一定高大得很,不然只怕策馬有所不便。」

「是,卑職喜歡那種高大的北苑馬,速度驚人,不過耐力稍顯不足,擅長沖鋒。」袁驥答道。

「北苑馬是北方的品種,很多邠國的武將都喜歡。」沐恆衍瞥了他一眼。

沐奕言見袁驥被沐恆衍稱贊,比自己得了贊揚還高興,興沖沖地道:「厲王,朕就說了阿驥很厲害,沒錯吧?等和邠國打仗的時候,你好好提拔他一下。」

沐恆衍一聽,雙眼便直勾勾地朝著她看了過去,卻一聲不吭。

沐奕言吶吶地道:「怎麼……朕說錯了什麼?」

沐恆衍沉默不語。

沐奕言回味了一下剛才那句話,忽然恍然大悟了起來:「朕都忘了,該叫厲王的名字了,不然太生分,恆衍恆衍,這名字有些拗口,不過多叫幾聲還挺好聽的。」

「多謝陛下厚愛。」沐恆衍這才滿意了,嘴角微微往上一翹,露出一個幾不可見的笑容,頓時,他那張漠然的臉上仿如春風拂過冰面,看得沐奕言呆了一呆,趕緊掩飾著轉過頭去,剛好撞上袁驥的目光。

莫名的,沐奕言有些心虛,趕緊轉移話題:「阿驥,你的馬技是和誰學的?不如我也去拜他……。」

「到了邊關,臣幫陛下找一匹好馬和師傅,陛下這身板,找個高手可能是殺雞用牛刀。」沐恆衍冷冷地插話道。

沐奕言惱羞成怒:「你!有本事你來和朕比詩詞歌賦!」

「陛下的詩詞歌賦很厲害嗎?」沐恆衍愕然,「臣怎麼聽說,從前陛下背一本書背了十年還沒背出來?」

沐奕言簡直要抓狂了:「朕那是韜光養晦你懂不懂?不和你這個武夫說話了。」

說吧她一昂頭,一夾馬腹,朝著自己的馬車而去。

剛剛這一折騰,沐奕言倒是有些疲乏了,她到底是大病初愈,身體的底子又不是太好,便喝了洪寶送來的安神湯,躺在馬車上小睡了片刻。

一覺醒來,腰酸背痛,她掙扎著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腳,掀開門簾想讓田嬤嬤送點吃的過來,一掀開門簾,卻看見袁驥和田嬤嬤兩個人正大眼瞪著小眼。

從前在宮裡的時候,沐奕言就寢都是田嬤嬤守在屋子外面,出門在外,田嬤嬤更是當了十二分的心,事事親力親為。

「這是到哪裡了?朕整個人都被顛得麻了,耳朵裡全是那咕嚕聲。」沐奕言嘟囔著抱怨了一句。

「已經到了梁州境內了,再過四五天就到梧州,陛下再忍兩天就好。」袁驥顯然對這一片很熟悉。

伺候在外面的洪寶見沐奕言醒了,立刻端茶送水上點心,一陣忙碌,袁驥有些尷尬,剛想告退,沐奕言叫道:「阿驥,你上來,陪朕聊聊天。」

袁驥很高興,在沐奕言跟前坐了下來:「陛下想聽什麼?」

「你說邠國人真的都那麼可怕嗎?又野蠻又粗魯?」沐奕言納悶地道。

袁驥沉默了下來,半晌才說:「卑職不知道,不過,卑職在邊關的時候曾接觸過一些做生意的邠國人,他們也不是什麼三頭六臂,和大齊人都差不多。」

沐奕言有些不解,「那他們好端端地來打我們大齊幹什麼?就不能好好過日子嗎?」

「可能是想開疆擴土,名垂千古吧,身為帝王,想得都差不多。」袁驥的目光落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略有所思地道。

「死了還不是一了百了,難道在冥王殿裡還能做皇帝不成?身為帝王,難道不應該在位時為國為民謀取福利,讓國富民強大家都過上好日子,這樣窮兵黷武,要死多少人,要讓多少百姓流離失所?」沐奕言歎了一口氣,她潛意識裡抗拒著戰爭。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原本就是一將功成萬骨枯,陛下太過婦人之仁了。」袁驥不以為然。

沐奕言被噎了一下,思忖了片刻終於釋然:「你說的很對,雖然朕不喜歡打仗,但真的這樣欺負到我們頭上來了,朕也不怵他們,只要朕有一口氣在,就不會讓出一寸土地,放棄一個我大齊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