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裴藺走後,連發弩大規模生產的事宜便暫時擱置,只是把圖紙和工匠都移交給了兵部尚書於之龍。

沐奕言那時候心癢難耐,一直幻想著羽林軍能率先配備上這連發弩,到時候出去遛一遛,要多帥有多帥;又幻想著裴藺回來以後給他一份驚喜,便硬生生又從私庫裡省下了一些銀子,讓於之龍打制了五六百套連發弩和配套的箭矢。

雖然最後的成品圖紙丟了,可那些工匠還在,憑著從前的經驗,大軍出發前,這些機弩剛剛制成,送到了沐奕言面前。

沐奕言既然要御駕親征,這些連發弩自然都配給了左驍營,左驍營的將士們熱鬧了兩天,不過他們崇尚的是武技和箭術,平時這連發弩也沒什麼用武之地,等沐奕言的新鮮勁一過,便都收入行囊中了。

這回終於有了用武之地了,沐奕言十分振奮,回去就把左驍營的連發弩都收了上來,交給了沐恆衍。

一連幾天,沐恆衍都十分忙碌,他不僅要熟悉戰況,了解邠國的將領和實力,還需協調各路軍馬,和臨近的幾個城池聯合縱橫,沐奕言有時候跟著他去中軍大帳聽聽軍情,有時候則領著左驍營的將士在梧州城中巡視。

只是沐恆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除了左驍營和御前侍衛輪流護衛沐奕言意外,他的親衛隊也貼身保護著沐奕言,以至於沐奕言一出去,身旁前呼後擁最起碼有近百人,甚是無趣。

梧州城內街道上行走的人不多,店鋪倒都還開著,只是生意清淡,沐奕言走了一路,忽然在一家看起來挺大的雜貨鋪前停住了腳步。

一個伙計靠在門旁,看起來有些無精打采的模樣,一見沐奕言這一大群人,擠出了一個笑臉道:「這位公子想要什麼?小店太小了,可能沒有你要的東西。」

沐奕言順手從他的放在門口的籮筐貨架上撈起了一個紙筒狀的東西,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伙計見她說話和藹,應了一聲道:「這是爆竹,這該死的邠國人真會挑時候啊,以往這方圓幾十裡周邊各個州郡的人都到咱們梧州來采辦各種年貨,咱們老板備了一年的貨,這下全砸在手裡了。」

「爆竹?就只有這種嗎?還有其他的嗎?」沐奕言的精神一振,看來這個時候已經有火藥了。

「沒有了,就是過年的時候圖個喜慶,聽個響聲,以前都是用竹筒做的,容易炸了,現在都是用紙筒做了,大大小小都有,還有連響的,公子你要嗎?」

沐奕言的腦中閃過了一些什麼,握著爆竹思忖了片刻道:「好,你替我拿一筐這樣的,說不定戰場上可以有用。」

這可真是白撿來的生意,伙計打起精神往後堂去了,不一會兒便捧出來一箱,足足有百來個,一個老板模樣的人跟了出來,拱手道:「這位公子,聽伙計說,這爆竹要用到戰場上,小人愚鈍,不知道怎麼用?用在哪裡?」

沐奕言心裡沒把握,只是含糊地道:「我想先去試試,不知道有沒有效果,多少銅板?」

那老板搖頭道:「公子先拿去用,守城打仗要用,我分文不收,只盼我們大齊軍盡早趕走那些賊子,好讓我們太太平平過日子。」

沐奕言定睛看了看那個老板,只見他約莫三十多歲,一身藍衫,雖然收拾得還算得體,可神情看起來有些憔悴,眼神也有些呆滯。她同情地看了看這滿屋子的貨物,歎息著道:「老板貴姓?戰事一開,賠本了就賠本吧,留得性命在最要緊,這刀槍無眼,為何不先退出梧州城,去親戚那裡避一避?」

「免貴姓曹,」那老板的神情淒然,「我祖祖輩輩都在梧州這片,投親能去哪裡?在北恆郡的舅舅已經全家遭了難,城破、國破,哪有還會有我們的容身之處?與其豬狗不如地逃難,還不如留在此處和我們大齊軍同仇敵愾,死了便死了吧,不過,死了也要殺幾個邠國人做個墊背!」

「對!要是他們攻進來,咱們這整一條街上的都說好了,拿菜刀也要殺幾個做墊背。」那個伙計梗著脖子應和著。

「再說了,厲王回來了,陛下親臨梧州了,我們一定不會輸!」曹老板滿懷期盼地道。

「好!」沐奕言的胸口一熱,「有你們這樣的子民,大齊先祖在天有靈,必會庇佑這梧州城固若金湯!」

正說著,忽然遠處傳來了一陣震耳欲聾的鑼鼓聲,廝殺聲隨後傳來,那曹老板的臉色一變道:「糟糕,邠國又開始攻城了!」

沐奕言登上城牆的時候,攻城戰已經開始了,空氣中飄著濃郁的血腥味道,不時有受傷的士兵從城牆上被抬下來,哀嚎聲、叱罵聲、喊殺聲直鑽耳膜,這個時候,沒人來顧及什麼九五之尊,這些殺紅了眼的將士眼中只有一個目標,就是把邠國大軍阻截在這城牆之外。

沐奕言有些暈眩,和普通的女子一樣,她平時看到別人殺個雞都要捂住眼睛,何況是這血淋淋活生生的戰場,人的性命在這裡猶如草芥。

沐恆衍就在城牆的最高處,沐奕言一眼便看到了,三步並作兩步到了他身後,著急地道:「恆衍,怎麼樣?」

沐恆衍有些意外,沉聲道:「陛下怎麼來了,此處危險!」

「朕為什麼不能來?」沐奕言握緊了拳頭,勉強讓自己看起來鎮定自若一點,「朕擔心你,擔心這些將士們!」

沐恆衍怔了一下,忽然不吭聲了,轉頭看向了城牆外。

沐奕言得寸進尺,厚著臉皮蹭到了沐恆衍的身旁,一起朝著下面看了過去,不看還不打緊,這一看,她的小腿有些打顫,城牆原本就高,一群群的人沿著雲梯往上爬,不時有人從雲梯上慘叫著掉下去,也不時有雲梯翻到,一連串的人倒了下去,饒是如此,那邠國的人馬沒有半分退縮,十分彪悍,進攻有序,戰況慘烈。

「陛下你看,那裡就是邠國國君的幡龍旗,袁霆祺這廝以武為尊,他在哪裡這旗就在哪裡,想必今天是他親自指揮。」沐恆衍指向遠處,臉色凝重。

沐奕言極目遠眺,只見那高高飄揚的幡龍旗下,黑壓壓的數萬名軍隊在激昂的鼓聲中靜靜觀戰,嚴陣以待,而在最中央,有整整齊齊的一圈黑色甲軍眾星捧月般地圍著一個人,想來就是那成明帝袁霆祺。

兩下相較,沐奕言這裡終究少了些許威風,她有些沮喪。

沐恆衍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幾分笑意:「不過這種武夫和蠻夫,我們大齊的陛下可不放在眼裡,今天注定要讓他碰一鼻子灰。」

沐奕言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哄朕開心?」

「陛下你看!」沐恆衍的眼睛驟然亮了,他不由自主地湊近了沐奕言,抓住了她的手用力握住了,「大齊襲營的隊伍到了!」

沐奕言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邠*的尾部忽然有一隊暗紅色的隊伍殺入,約莫七八百人,所到之處,摧枯拉朽,邠*一下子好像割韭菜似的倒下了一大片。

那隊伍一擊得手,並不停留,從斜刺裡穿出,直奔空曠之地而去。

就像老孟說的那樣,邠*反應的確迅速,不到片刻便組織起了有效的反攻,一隊黑甲兵緊咬著大齊兵便追了上來,一紅一黑兩隊人馬好像一條長龍,在空曠處飛舞了起來。

沐奕言看得驚心動魄,反抓住了沐恆衍的手,著急地道:「恆衍,快派人去接應啊!怎麼辦,他們追上來了!」

「就怕他們不來追。」沐恆衍冷哼一聲,「陛下你瞧好了!」

果不其然,大齊軍的隊形一變,在疾馳中分別朝兩遍散開,分為兩人一組,後面的黑家軍正要彎弓搭箭,忽然卻一個個突兀地倒了下來,暗紅色的大齊軍齊聲大喝,回身猛攻,頓時把那些殘兵敗卒殺了個片甲不留。

這變故來得太突然,數十丈之隔的邠*猝不及防,隔得老遠都能看到他們的隊伍中躁動了起來,而那一隊暗紅色乾淨利落地收拾完了黑甲兵,趁著邠國大軍還沒回過神來,急速地穿插到了攻城隊伍前。

「連發弩!朕的連發弩!」沐奕言終於看清了,不禁又驚又喜,雙手不能自抑抓住了沐恆衍的肩膀大叫了起來。

沐恆衍的語聲中也帶著壓抑不住的振奮,要不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他真恨不得能抱住沐奕言慶賀一下:「是,陛下的連發弩真是天賜神器!天佑我大齊!」

一旁的侍衛和將士們都跟著高喊了起來:「天賜神器,天佑大齊!」

頓時,城牆上歡呼陣陣,震耳欲聾的口號聲回蕩在曠野中,攻城的士兵被前後夾擊,潰不成軍,不到片刻,擂鼓聲大作,城門一開,那奇襲的大齊兵回到了城內。

沐奕言站在城牆上,看著前面的邠*一陣混亂,忍不住躍躍欲試道:「我們為何不派出大軍趁勝追擊?」

沐恆衍搖了搖頭:「邠國元氣未傷,不宜追擊,此戰是為了立威,鼓舞我軍士氣,連發弩只能奇襲,真正的大戰,僅靠這幾把連發弩是不夠的。」

沐奕言有些洩氣,看著前方,邠國大軍騷動已過,軍容重新整齊了起來,吶喊聲陣陣,一下子蓋過了大齊軍的高喊聲。

沐奕言恨得牙癢癢的,沖著那幡龍旗的方向比了一個中指:「等著,等朕再弄個神器來,一炮打到你的老巢!」

話音剛落,只見邠國陣營中拍馬跑出了一隊人來,片刻之間就到了離城牆不遠的地方,為首的一名黑衣人彎弓搭箭,力灌千均,一支箭幾乎是夾著雷霆之勢便朝著城牆上的沐奕言直奔而來!

「大齊烏龜,不敢出戰!」那一隊人嗓門奇大,鏗鏘有聲。

沐奕言的瞳孔一縮,下意識地想逃,可這大庭廣眾之下,大齊的君王若是被這一支箭嚇得屁滾尿流,這豈不是太丟大齊的臉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身旁的沐恆衍取弓、搭箭一氣呵成,那支金箭猶如一道閃電破空而出,後發先至,「錚」的一聲將來箭阻截在半空,箭尖相遇,火星四濺。

「爾等聽著,多行不義必自斃,暫且寄著爾等的項上人頭,等我主來取!」

沐恆衍的聲音冷肅,站在城牆上一手挽弓,一手舉起沐奕言的手臂,大齊兵怔了片刻,齊聲歡呼了起來,響徹雲霄。

一陣血往上沖,沐奕言整個人都滾燙了起來,和沐恆衍緊緊交握的雙手中滲出汗來,她偷眼朝著身旁看去,沐恆衍的臉正好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中,光芒萬丈,豪氣沖天,令人目眩,她看著看著,不由得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