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奕言激動得一夜都沒睡著,第二天起來兩個黑眼圈,還要強自按捺住自己,讓自己看起來言行一如平常。
早膳十分豐盛,除了沐奕言喜歡吃的小籠包和粥,還有一些配粥的小菜:酸豆角、醬腐乳、醬蘿卜條,在這戰火紛飛的北部邊關,要一下子找出這些配菜,還有點難度。
袁霽祺一早就在大廳裡等她一起用早膳,一見到她便討好地湊了過來:「昨晚我特意去廚房讓那大齊廚子替你醃了豆角和蘿卜,才一個晚上的功夫,不知道好不好吃。」
沐奕言隨手夾了一根蘿卜條,又脆又酸,十分爽口,這是她從前在宮裡最喜歡的配粥小菜。
袁霽祺看她吃得香,又忍不住問道:「喜歡嗎?今晚我讓那廚子再醃一些。」
沐奕言來了興致:「這是怎麼醃的?不如我去學學,以後要是沒廚子了,我也能自己做。」
袁霽祺不以為然:「這是下人做的事情,怎麼也輪不到你動手。」
沐奕言把筷子一摔,轉身就走。
袁霽祺愕然抓住了她的手,心中又氣又苦:「你……你怎麼好端端地又生氣了?我都這樣賠小心了,你怎麼就不能給我個笑臉?」
沐奕言冷笑一聲:「好啊,你跟我回大齊去,我也這樣賠你小心,你像我這樣行屍走肉,行不行?」
袁霽祺啞口無言,半晌才苦澀地道:「在大齊的時候,我很快活,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行屍走肉,陛……阿言,難道自從我離開了以後,你就沒有想過我嗎?」
沐奕言冷冷地道:「阿言是你叫的嗎?就算裴藺叫得,俞鏞之叫得,沐恆衍叫得,你袁霽祺一個邠國的敵將,配叫我的名字嗎?我想的念的從來都是我的侍衛阿驥,沒有你袁霽祺這個人!」
袁霽祺的雙唇微顫,這一句句話,就好像一把把尖刀剮蹭著他的心,可他卻無法反駁。
他緩緩地鬆開了手站了起來,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我也不想這樣,我也希望我還是原來那個不認識你的袁霽祺,是你給我下了蠱了,我……我現在沒法放你走。今天有我軍令,你就不能說句好聽的讓我聽聽嗎?說不定……說不定我就戰死沙場,再也見不到你了……」
沐奕言屏息看著他,卻固執地不肯吭聲。
「我……我奉命去攔截那沐恆衍的援軍,」袁霽祺心中一痛,「你是盼著我能平安回來,還是……盼著沐恆衍把我一刀砍了?」
沐奕言怔了一下,漠然道:「你若是傷他半根毫毛,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和你說話!」
袁霽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大步朝著門口走去,即將跨出大門的一刻,他停頓了下來,疲憊地道:「你若是實在無聊,就去廚房玩玩吧。」
袁霽祺一走,沐奕言那冷冰冰的模樣便再也維持不住了,一想到沐恆衍有可能被袁霽祺一箭射死,或者袁霽祺被沐恆衍一刀斬殺,她整個人都忍不住哆嗦了起來。她頭一次那麼憎恨自己,憎恨自己手無縛雞之力,不能阻止這人和人、國和國之間的殊死惡斗。
沐奕言心神不寧地在大廳裡踱著步子,好一會兒才長歎一聲,把那兩個人拋諸腦後,對撫劍說:「走,我們去廚房,帶點銅板賞給廚子,順便學學怎麼醃蘿卜。」
廚房裡正在准備午膳,原本這府裡的飲食並不太講究,自從沐奕言來了以後,人手一下子增加了將近一倍,看起來挺熱鬧的。
沐奕言佯作興致勃勃地在廚房裡逛了一圈,又把昨晚做菜的幾個師傅都叫了出來一溜兒排好,一個個地問了名字,賞了銅板。
到了最末一個的時候,她停了下來,饒有興趣地問道:「我認識你,你是不是昨天潑了豆腐在我身上的那個?」
那人立刻半跪了下來磕了個頭,戰戰兢兢地道:「是,公子,多謝公子昨日替小人求情。」
撫劍在一旁掩著嘴樂了:「你可遇上貴人了,好好拿出你的手藝來謝謝我家公子。」
「是,小人昨晚做了拿手的糯米雞,王爺特意來廚房誇獎了小人。」那人諂媚地笑了笑。
沐奕言的胸口仿佛被擊了一拳,一時之間,口乾舌燥,她定了定神,淡淡地道:「勉強能入口而已,算不得什麼人間美味。」
「公子今天還想吃什麼?早上的蘿卜、豆角可爽口?不是小人吹牛,若是說南方菜,這北恆城沒人比得上小人。」那人吹噓道。
「太淡了些,不夠入味。」沐奕言淡淡地道。
「昨晚太倉促了,公子若是喜歡,我現在便去醃,明早一定入味。」那人擼起袖子就要到倉庫裡去取蘿卜。
「好,我今天就向你拜師學藝了,學學如何醃這醬蘿卜。」沐奕言笑著道。
那人姓許,沐奕言就尊稱了一聲許師傅,據許師傅說,他是北恆城裡人,年輕的時候被一個中原地區的大酒樓聘去做了大廚,後來因父母老邁,便又回鄉了。
廚房人多眼雜,為了安全起見,撫劍特意在廚房邊騰出了一個小房間專門讓沐奕言折騰醃蘿卜。
別看這醬蘿卜簡單,做起來還倒是要花一番功夫。倉庫裡的角落裡堆著一堆蘿卜,許師傅一邊半跪在地上一個個挑,一邊向沐奕言解釋:「挑蘿卜很講究,葉子不能泛黃,皮相太好了反而會不太甜口,還有要掂一掂,沉的蘿卜才好吃……」
他說起來頭頭是道,沐奕言跟著挑得興致勃勃,只可惜這些蘿卜不爭氣,挑了好半天才找到了兩三個好的。
撫劍在一旁看得直打呵欠,她在秦王府是袁霽祺的心腹,在王府的身份地位都很高,從來沒有親自到廚房來幹過粗活,實在是無趣得很。
挑完蘿卜,許師傅便拎著一堆盆、配料、砧板到了小屋前,侍衛們搜了身,這才把他放了進去。
許師傅的刀功十分漂亮,蘿卜擺在砧板上,他的菜刀在半空中挽了一個花式,刀光飛舞,沒幾下便把蘿卜切成了整整齊齊的蘿卜條,看得人眼花繚亂。
「停停停,我也來試試。」沐奕言興致勃勃地拿過菜刀,朝著撫劍揮了揮,「你來不來?」
撫劍滿鼻子都是那蘿卜味道,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嫌棄地搖了搖頭:「公子這有什麼好玩的?到時候滿身都是蘿卜的臭味。」
沐奕言吸了吸鼻子道:「有點道理,那你幫我去備一套衣服,弄桶洗澡水,放點花瓣和香精,去去這蘿卜味。」
撫劍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叮囑道:「公子你可千萬小心些,別讓菜刀弄傷了自己。」
眼看著撫劍出了屋子,沐奕言的心怦怦亂跳了起來,她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朝著許師傅看了過去,試探著問道:「你……的青豆……」
話音未落,那許師傅一個箭步到了她的左邊,剛好擋住了那道半開半掩的屋門,只見他一手握住了沐奕言握著菜刀的手,另一手用力一拽她的肩膀,頓時將她整個人拉進了懷裡。
沐奕言的身子一僵,一聲怒斥幾乎滑到了喉嚨,卻在聽到聲音的那一剎那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陛下,是我。」
沐奕言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手腳發軟,眼中的淚水幾乎奪眶而出,她站立不住,無處可以借力,只好拼命地抓住了那個人的胸口,喉中哽咽發不出聲來。
「裴藺……」她喃喃地重復著這個被她刻意遺忘的名字,淚水迷糊了她的眼眶,「你怎麼成了這幅模樣?」
裴藺的笑聲輕促:「太醜了陛下不喜歡了嗎?放心,這是我們南疆的易容術,等回去了,我還是那個俊逸瀟灑的兵部侍郎,不丟你的臉。」
「你……你不是不要我了,還來做什麼?」她很想有骨氣地推開裴藺,可是這手好像被什麼東西粘住了,死死地抓在裴藺的胸膛上,怎麼也鬆不開來。
裴藺低喘了一聲,迅速地俯下頭來在她的唇上一吻,貪戀地摩挲了片刻,又迅速地分開,沐奕言驚惶地顫了一下,只聽到他的聲音嘶啞地響起:「陛下,我心匪石,不可移也。」
說著,他伸出手腕在沐奕言眼前晃了晃,只見他的手腕上赫然系著一根手鏈,紅繩銀珠,正是在京城臨別時沐奕言送他的。
沐奕言的心中一陣激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信……明明就是說要分手……」
裴藺忍耐著歎息了一聲,急促地道:「出去再說,你記著,今晚子時正,在慕言軒的北牆第一株桂花樹下,以三聲布谷鳥為號,我來救你出去。」
「你有什麼好法子?袁霽祺他防守嚴密,詭計多端,你要小心。」沐奕言擔憂地道。
裴藺的眼中又是憤怒又是憐惜:「陛下放心,臣拼了性命也會把你救出這牢籠去,那廝太過無恥,總有一天要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你拼了性命有什麼用!」沐奕言急了,「我要你好好的……」
她話音未落,裴藺的手一鬆,飛快地竄到一旁,那筆挺的後背佝僂了起來,臉上的表情一變,成了那個膽小諂媚的廚工。
虛掩的門一下子被推開了,撫劍疾步了進來,神情焦急地道:「公子,陛下來了,讓你即刻回慕言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