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髒驟然被置身冰窟,旋即被利刃穿心而過。
沐奕言身子往前一傾,腳跟離地,她心裡迷迷糊糊地想:不知道這飛墜而下的刺激能不能消減一下蝕心丸的痛楚……還是兩種痛楚疊加……這樣的話,她就虧大了……
預想中的墜落沒有如期而至,沐奕言的身子騰空而起,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可是她已經沒有辦法思考這是怎麼一回事情了,她的心髒好像被人用網兜兜住,被利刃一片一片地削著,她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那痛楚漸漸地朝四肢百骸而去,渾身上下好像有千百枚針釘入骨髓翻攪著,那尖針在身體裡肆虐,忽然如墜冰窟,忽而置身火海。
沐奕言在地上翻滾著,嘶聲叫著,渾身痙攣。
驟然之間,她的身體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有個熟悉的聲音焦灼而痛楚地響起:「陛下……陛下你忍忍……陛下我來晚了……」
沐奕言無意識地仰起臉來,她渾身上下已經被汗水濕透,那如煉獄般的痛楚讓她的腦子完全失去了意識,只是本能地一下子咬在了那人的肩頭,血腥味一下子湧入口中。
那人顫了顫,非但沒有呼痛,反而把沐奕言抱得更緊了,想要讓渾身抽搐的她好過一點。
這一咬,沐奕言使盡了渾身的力氣,撕下了一塊血肉來,她渾身力竭,只是癱軟著剛剛喘了一口氣,那被忽略的痛楚又排山倒海地湧了上來,她連呼痛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喉中「赫赫」作響。
驟然之間,她的雙唇被人吻住,一股蜜津被度入她的口中,有什麼東西頂了進來,在她口腔中翻攪了片刻,滑入了她的喉中。
她的雙手被人握住,有人急切地在她耳邊說著什麼,身旁腳步聲紛雜,來來回回,有人在叫她,有人在哽咽,有人在怒斥,還有……
她聽不見了,所有的意識都遠去,她陷入了昏睡中。
她做了一個夢,她來到了一個地方,這個地方不是現代,也不是大齊,而是她夢到過無數次的喜堂。
只是這喜堂裡已經沒有半分喜意,破碎的窗幔飛舞,屋子裡空蕩蕩的,什麼東西都沒有,只有地上躺著一個人,胸口的血跡已經乾涸了,雙目緊閉,顯然已經沒氣了。
沐奕言剛剛看了一眼那人,便覺得渾身冰涼,只見那人身穿一身大紅的喜服,鳳釵雲鬢,赫然就是她女裝的容貌,讓人覺得更為詭異的是,她的腦頂上插了一枚鋼針,胸口貼著各種各樣的符紙。
屋外傳來了爭吵聲,沐奕言好奇地走了出去,只見屋外擺著一個台子,有個和尚模樣的人正在施法,台子下還有幾個和尚和道士,而院子外的地上擺著七盞燈,那位置古怪,好像……北斗七星,而那和尚的身旁,圍著跪著四個人。
沐奕言瞪大了眼睛,這四個人就是化成灰她也認得,俞鏞之、裴藺跪在最中間,而沐恆衍、袁霽祺跪在兩旁,他們的打扮有些不一樣,不過依然都是龍鳳之姿。
四個人都看起來身心交瘁,裴藺的上身半裸著,包扎著厚厚的紗布,臉色慘白,顯然是重傷未愈,袁霽祺的手臂廢了,吊在胸前,而沐恆衍只是坐在地上,走近了一看,他的腿……
沐奕言驚怒交加,大聲喝道:「你們怎麼了!怎麼都弄成這幅模樣!把朕的話都當成耳邊風了不成!」
只是她說的再大聲,那四人都好像沒聽見,只是定定地看著那個和尚,裴藺率先開了口:「這陣法真的能讓她活過來嗎?」
俞鏞之的身形瘦削,在風中仿佛要被吹走似的:「不能。」
袁霽祺一下子單臂拔出刀來,橫在他的脖子上:「要不是你們,我和她還在山谷裡好好地過日子,她活不過來,你們都去死吧!」
俞鏞之木然道:「好,我去陰曹地府找她。」
沐恆衍慘然一笑:「做夢,下輩子她應了我,你們再來和我搶,我做鬼都不能饒你!」
「夠了!」俞鏞之厲聲喝道,「你們再吵,大師的陣法就要失效了!」
「她活不過來這個破陣法又有何用?」裴藺的眼中流下淚來,「只要她能活過來,我什麼都不和你們爭了,我只要能看到她就好。」
「她能活過來……她能活過來的話我也是,我什麼都不要了,我陪在她身邊就好。」袁霽祺嘶聲道。
俞鏞之看著他們,那瀕臨崩潰的臉上忽然有了幾分詭異的振奮:「大師已經幫我們都批了命,我們命中注定都和她沒有緣分,不論是這輩子還是下輩子,下下輩子,都只能和她擦肩而過,或者無緣投胎在同一世中,要改命,便需要我們四人同心協力,說不定能有一世,我們能和她終成良緣。」
……
沐奕言聽不下去了,她覺得匪夷所思,她和他們,在她不知道的哪一世有著這樣的愛恨情仇。
她原本在十歲時就要死去和他們擦肩而過嗎?是他們用這七星陣,把原本在現代的魂魄召喚到了這裡,想要和她重續前緣?
她現在是死了還是活著?他們的心血終究還是鏡花水月一場空了嗎?
她不甘心地看著那四個人,咬緊了嘴唇。忽然,她朝著來路發力狂奔——她要回去!她想和他們在一起!就算再苦再痛,她也想和他們在一起!
沐奕言驚喘著從夢中醒來,只覺得渾身上下的骨頭好像被拆散了重裝一般,連動一下手指都有些困難。天邊已經略略發白,借著晨曦,印入眼瞼的是一塊巨石,那巨石突兀伸出,好像一處天然的屏障。
她困難地扭了一下頭,雖然肢體麻木,可她還是能感覺到有人抱著她。
還沒等她看清是誰,她的身子一下子被人緊緊地抱住了,那力氣之大,幾乎要把雙臂嵌入她的身體裡。
「陛下……你終於醒了!」沐恆衍的聲音嘶啞地響了起來。
沐奕言被這一抱抱得差點背過氣去,張了張嘴,虛弱地道:「我……」
她的喉嚨發乾,困難地咽了一下口水,頓了頓,正想安慰沐恆衍,忽然,她覺得她自己好像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
沐奕言大駭,下意識覺得自己是不是又毒發了,等了好一會兒,那顫抖越來越厲害,她才恍然大悟,這是沐恆衍在發抖。
「恆衍……別擔心……」她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氣若游絲。
「你太狠心了……」沐恆衍喃喃地道,「你太狠心了!」
沐奕言牽了牽嘴角,正想辯解,忽然覺得脖子裡濕漉漉的,她怔了一下,忽然回過味來:那個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大將軍,那個冷酷傲然的厲王居然哭了!
「恆衍,朕好著呢,真的,很快就好了。」沐奕言一著急,連舌頭都打結了。
「陛下,你知道臣看到你疼得在地上打滾時是什麼心情嗎?」沐恆衍終於鬆開了手,滿臉淚痕,眼神痛楚,「臣恨不得替陛下受著苦楚,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疼,陛下這是用刀在戳我們的心口,陛下,你太狠了,居然瞞了我們這麼久!」
沐奕言啞口無言,她不知道出了什麼岔子,怎麼沐恆衍會到了這裡?她跳崖前是誰把她拽了上來?為什麼這次毒發好像比上次短,也比上次輕鬆了許多?沐恆衍在了,那另外兩個人……
她的念頭剛起,耳邊便響起了腳步聲,一下一下,緩慢而沉重。她困難地轉過臉來,只看見一雙腳,黑色的皂靴上盡是泥濘,左腳的靴口裂開,上面沾著血跡,已經發黑。
她的心一抽,那種心悸的感覺又來了,她倒抽了一口涼氣,剛想說話,那個人一下子跪倒在她身旁,幾近脫力地伏在了她的胸口。
「陛下,你騙我……」那人喃喃地道,「你為什麼要騙我?」
沐奕言心裡發虛,無言以對,只能叫了一聲他的名字:「阿藺,朕……」
「我再也不信你了,你這個騙子!」裴藺嘶聲吼道,指尖掐入土中,幾近癲狂,「你去跳崖啊!你去啊,你把我們都丟在這裡自己一個人投胎轉世逍遙快活去了是不是!陛下你的心好狠!」
沐奕言無力地抬起手來,想去撫摸他的臉頰,她的雙唇囁嚅了半天,終於吐出了三個字來:「對不起。」
裴藺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驟然之間哽咽了起來:「陛下……你為何不告訴我們……你受這樣的苦,我居然都不知道,我還每日沾沾自喜卻不知道你遭此剜心之痛,我真是太沒用了……」
沐奕言急了,勉力想要支起身子,想要去抱住裴藺安慰他,只可惜她手腳發軟,撐起一半的身子驟然跌倒,捂住了胸口悶哼了一聲。
裴藺和沐恆衍驚惶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嚇得面無人色,沐奕言毒發時的慘狀,簡直是他們平生未見的酷刑。
沐奕言□□了一聲,旋即醒悟了過來,連連搖頭,示意自己沒事,還沒等她說話,她的腳後不知何時半跪了一人,臉色青白,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的身上,正是俞鏞之。
沐奕言沒有力氣說話,只好沖著他討好地牽了牽嘴角。自知必死前,她將所有一切都打點好,從容地設好圈套,可如今她死裡逃生,所有一切真相大白,面對眼前這三人,她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尤其是俞鏞之,他如此聰慧之人,原本是不可能被她蒙蔽,卻因為情迷心竅,稀裡糊塗地入了她的圈套,該是怎樣的痛悔難當?
俞鏞之看著她,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往外走了兩步,茫然叫道:「曲……太醫……」
話音未落,他踉蹌了一步,一頭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