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沐奕言手忙腳亂地把那串手珠塞進了懷裡,佯作鎮定地看著緩步而來的俞鏞之。

「陛下,阿藺托我來問你,這兩日梨園裡排了一個新戲,要不要一起去瞧瞧?」俞鏞之笑著問道。

沐奕言哪裡有心思去看戲,隨手抓了一本奏折搖頭道:「那些戲都是才子佳人什麼的,沒意思。」

俞鏞之略略詫異了一下,旋即便一眼看到了地上攤著的百寶箱,不由得莞爾一笑:「陛下這是在幹什麼?翻自己的寶貝嗎?」

沐奕言這才想起自己的百寶箱,立刻半蹲在箱子旁,飛快地把寶貝一件件地往裡塞:「君子不窺人*,鏞之你把眼睛閉上。」

俞鏞之非但沒閉上眼睛,反而也半跪了下來,拿起一本發黃的舊書笑道:「臣知道,這裡有臣的東西七件,那杯舊書也是臣的吧?早年丟了臣還懊惱了許久,原來被陛下撿走了。」

沐奕言大窘,的確,那本舊書是她第一次遇見俞鏞之時偷偷順走的,她藏了這麼多年,卻被正主逮了個正著。

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湊過去在俞鏞之的臉上摸了一把,又色迷迷地靠在了俞鏞之的肩上蹭了蹭:「誰讓朕的鏞之風華絕代,就連一個小屁孩都為之神魂顛倒了呢。」

俞鏞之畢竟皮薄,臉「噌」的一下紅了,就連耳根都透著粉色,看得沐奕言心癢癢的,忍不住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

俞鏞之的腿一軟,朝後倒去,沐奕言沒拉住,兩個人一起跌倒在地上。

佳人在懷,俞鏞之的氣息不免紊亂了起來,抱著她噙住了她的紅唇,熱吻了片刻才喘息著分開。

「陛下,臣想把你藏起來,」俞鏞之盯著她喃喃地道,「藏到一個沒人的地方。」

沐奕言心裡咯登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俞鏞之苦笑了一聲,終於平靜了下來,拉著沐奕言站了起來,長歎一聲道:「臣逾矩了,阿藺和恆衍要是聽了,非得揍臣兩拳不可。」

沐奕言滿心不是滋味,吶吶地道:「鏞之,都是朕不好……」

俞鏞之替她整了整衣領,柔聲道:「陛下不必心存愧疚,臣等都是心甘情願,能在陛□旁,總比玉石俱焚、兩手空空來得強,臣很開心。不過……」

他拉長了語調,斜睨了她一眼,神情戲謔:「陛下可不要太過花心,若是象以前一樣,見到個美男就去調戲一把,臣倒是拿你沒法子,恆衍可是個火爆脾氣。」

沐奕言嬉皮笑臉地道:「恆衍我可不怕他,鏞之你不生氣就好。」

「原來陛下不滿意我們幾個嗎?那要不要臣再幫陛下去找幾個來調戲一下?」俞鏞之眼神復雜地看著她,隱隱有種山雨欲來的氣勢。

沐奕言凝視著他,嘴角的笑意漸漸淡去,神情鄭重地道:「鏞之,你們幾個,已經是老天爺對朕的厚待,便是打死朕,朕也不會再做對不起你們的事情。」

俞鏞之迎視著她的目光,嘴角似笑非笑:「但願陛下能記得今日所言。」

這個笑容讓沐奕言膽戰心驚了好一會兒,她隱隱覺得俞鏞之是不是察覺了什麼,在暗示些什麼,可她又想不出她什麼地方露出了破綻,林承錦沒這麼大膽子去告密,俞鏞之他們也無從得知她已經知道了袁霽祺的下落。

她想了半天也沒什麼兩全其美的法子,唯一可以救袁霽祺的就是直接從死牢中提人,等木已成舟,她再去向俞鏞之他們賠罪,曉以大義,為了一個人而賠上兩國岌岌可危的邦交,實在不是明智之舉,他們應該能體諒她的一片苦心。

事不宜遲,而再拖下去,等俞鏞之他們發覺了,把人轉移走,那就麻煩大了。

第二天,她終於下定了決心,寫了一封手諭,讓張勇帶著去找大理寺卿,提了人以後直接送到城外,給他點盤纏,讓他直接趕回邠國去就是了。

張勇走了以後,她一直有些心神不寧,一連喝了兩大缸茶水,上了好幾趟茅房,終於把張勇等來了。

「怎麼樣?一切順利嗎?他平安送走了沒?」沐奕言劈頭就問。

張勇頗有些垂頭喪氣:「陛下,人是提了出來,也送到城外了,可袁大人他不肯走。」

「什麼?」沐奕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這樣冒著風險把他救出來,他居然說不肯走?他這是嫌命太長了!

「是的,袁大人說了,他就在城門口等著陛下,陛下不來他就不走。卑職勸得喉嚨都乾了,他還是站在那裡一動都不動。」張勇苦著臉道。

「那就把他打暈了直接送走!」沐奕言氣得不打一處來。

「可袁大人的武藝高強,我們在城外動起手來,只怕要驚動府衙,到時候只怕就……」張勇為難地道。

「那就讓他在那裡等上一輩子吧!」沐奕言怒氣沖沖地站了起來,甩手便去了御花園賞花散心。

只是那奼紫嫣紅的景色半分都不能吸引她的注意,她神情恍惚地走了一會兒,一腳踩進了花壇中,差點扎了一手的月季花刺。

胸口好像有什麼東西烙到了,沐奕言摸了摸,正是袁霽祺贈的那串手珠。

「公子,你一定要貼身帶著,這樣以後我不在你身邊了也不用天天惦念著。」

「我從來都沒有忘記你說的話,等這裡戰事一了,我就陪著你四處浪跡天涯。」

「對,我是變態了,此病無藥可醫,唯有一人可解。」

……

沐奕言一下子停住了腳步,頹然道:「張勇,帶上幾個人,再讓他這樣折騰下去,讓鏞之他們知道了,他就走不了了。」

此時正是歸城的時候,城門外人來人往,可沐奕言一眼便看到了袁霽祺。他身材高大,身穿青衣,一人一馬傲然站在官道旁,目光定定地落在城門口。

只是夕陽的余暉照在他的身上,把他的身影拉得長長的,那股不馴的傲氣憑空便多了幾分英雄末路的味道。

眼看著沐奕言出現在城門口,袁霽祺的眼睛一亮,振奮地朝著她走了幾步,揚聲叫道:「阿言,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沐奕言慌得朝四周看了看,幸好沒發現有什麼異常,趕緊下馬,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他身旁,沉聲道:「好了,你要我來,我也來送你了,你趕緊走吧。」

袁霽祺怔了一下,原來神采飛揚的臉一下子黯淡了下來,半晌才苦笑了一聲道:「你讓我走,我能走到哪裡去?」

沐奕言不耐煩地道:「當然是回邠國去,好好地去做你的秦王殿下。」

袁霽祺的臉色越發淒涼了:「我得知我哥對你下了毒,和他大吵了一架,又從皇宮盜走了解藥,他正派兵追殺我呢,只怕我回去就要身首異處。」

沐奕言大吃了一驚:「你說什麼?這……這怎麼可能?」

袁霽祺一掀自己的衣衫,露出了胸口,只見他的胸膛上一道傷疤從前胸一直劃到小腹,還帶著幾許粉色,一看就是新添的。「盜解藥時和我哥打了一架,被我哥砍了一刀,差點沒命。」

沐奕言倒抽了一口涼氣,下意識地便撫上了他的傷疤,心痛難當:「你……你就不能和你哥好好說……」

「他騙我!」袁霽祺怒氣沖天,「他居然暗中對你下手,還騙我說你已經大婚了,我便死心答應了他……他成親娶妻!」

沐奕言愕然看著他,忽然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原來……你也有被騙的時候。」

袁霽祺看著她,那眼神有點委屈:「阿言,我現在無家可歸,你就忍心把我趕走嗎?」

沐奕言呆了呆,狠下心腸道:「你無家可歸和我有什麼關系?就憑你的本事,隨便找個地方就能落腳,只要離京城遠一點,不要被他們找到就是。」

「你……你就這麼狠心?」袁霽祺不敢置信地看著她,語聲都有點哆嗦了起來。

沐奕言被他看得心都抽緊了,所有想拒絕的話都堵在了喉中,進退兩難。

袁霽祺不說話了,只是定定地看著她,半晌才道:「好,你現在是九五之尊,我只不過是一個逃難的流民,你既然要趕我走,我也無法強求。只是,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你能不能答應我一個要求?」

一股酸澀之情湧上心頭,沐奕言的眼眶忍不住有點發熱,眼前這個男子於她,真是一段孽緣。良久,她低聲道:「什麼要求?」

「陪我好好地吃頓飯好嗎?就當是一場送別宴。」袁霽祺輕聲道。

袁霽祺領著沐奕言,駕輕就熟地到了城北的一座民居。那民居和梧州的那間很是相像,在巷子的最角落裡,兩進屋,雖然很小,但看起來整潔溫馨,看來有人經常在打掃。

像是看出了她心頭的疑惑,袁霽祺略帶惆悵地道:「這是我做你的御前侍衛時在京城落腳的地方,前一陣子我回來以後在這裡住過一晚。」

沐奕言在那間小客堂裡坐了下來,看著袁霽祺忙前忙後,替她燒水泡茶,這裡連個僕役都沒有,只好他親自動手。

洪寶領著人去買了些酒菜回來,擺了一桌,袁霽祺在後院搗鼓了一陣,捧著一壇酒走了進來,說是他從前珍藏的淡酒,就算是喝上一壇也不會醉。他拍開泥封,頓時,一股清香傳來。

沒有酒盅,袁霽祺拿了兩個大碗,滿上了放了一碗在沐奕言跟前。

洪寶在後面一看,立刻有些急了,湊到沐奕言耳邊道:「陛下,這時候不早了,隨便用點就回宮了吧。」

袁霽祺倒酒的手一抖,抬起眼來看著她,那眼神,就好像一只狼犬看著主人,眼巴巴的,帶著幾分快被遺棄的憂傷。

沐奕言的心突突一跳,半路上反復武裝起來的堅硬不攻自破,她不自禁地就對洪寶努了努嘴,示意他先出去,洪寶一步三回頭,末了狠狠地瞪了一眼袁霽祺出了門。

「陛下,這頓送別宴,我想和你兩個人喝,行嗎?」袁霽祺小聲懇求道。

沐奕言看了一眼身後的張勇,為難地道:「只怕不行。」

袁霽祺的臉色變了變,苦笑著道:「你還是不肯信我?怕我把你挾持了不成?難道我千裡迢迢盜了解藥來救你,還會對你心懷不軌?」

沐奕言搖了搖頭:「這無關信與不信,朕的命不是朕一個人的,朕答應過別人不會再任性了。張勇和你有舊,也是朕的心腹,他在這裡,也沒什麼好避諱的。」

袁霽祺瞟了一眼張勇,張勇的心裡咯登了一下,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這眼神,怎麼有些奇怪……

「好吧,」袁霽祺端起碗來,沖著她示意,「陛下,這一碗我敬你,這輩子能和陛下相遇相識,我不後悔。」

說著,他咕嘟嘟一飲而盡,眼神執著地看向沐奕言,沐奕言的胸口浮起一陣沖動,拿碗在他的碗上一碰,豪氣地道:「好,我們一碗泯恩仇。」

眼看著沐奕言也咕嘟嘟把碗中酒一飲而盡,張勇忍不住提醒道:「陛下,你大病初愈,別喝太多了。」

「這酒挺淡的,比水好一點。」沐奕言砸了砸嘴道。

袁霽祺趁機又替她倒了一大碗,凝視著她道:「陛下,那你呢?你後不後悔那日在校場中認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