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北時,沐奕言被袁霽祺擄走,俞鏞之他們並沒有對外公布,因此張勇他們只知道沐奕言失蹤,至於她被誰擄走,遭遇了些什麼,一律三緘其口。張勇只是隱隱覺得,沐奕言在袁驥的家中失蹤,和袁驥逃脫不了關系。
袁霽祺在兩軍戰場上力戰沐恆衍,張勇他們隔得遠了,只是覺得此人眼熟,卻萬萬不能將敵國的王爺和自己曾經的頂頭上司袁驥聯系在一起。
他和袁霽祺向來親厚,今日到了校場,想起從前的情誼,終於忍不住開口求情。
沐奕言一聽,只覺得腦中嗡嗡作響,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厲聲道:「你說什麼?袁……他怎麼了?」
張勇話一出口,心中也有些惴惴,連連叩首:「陛下,袁侍衛他被關在大理寺的死牢,只怕凶多吉少。」
沐奕言再也無心看什麼演練,一路恍惚著回到了點墨閣。
所有的疑點都浮出水面,那日到底是誰把她從懸崖上拽回來的?那日是誰在她耳邊說話?那日她明明咬了一口可沐恆衍的肩頭為何沒有傷痕?為什麼這次她的毒發比第一次要淺了許多?
難道是袁霽祺帶著解藥找到了她?可是,為什麼他會到大理寺的死牢裡?難道是那三個人把他抓了起來?難道他們想……
沐奕言在書房中一圈圈地打轉,心神不寧,閉上眼睛,都是袁霽祺人頭落地倒在血泊中的模樣。
到了下午,她終於忍不住了,換了便服,帶著張勇和洪寶遮遮掩掩地出了宮,來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外出未歸,迎接他的是現任大理寺少卿林承錦,此人乃康元二十三年的狀元,出身名門世家,一路從大理寺推丞升至少卿,嫉惡如仇,冷肅寡言,和大理寺這職位十分相稱。
一聽說沐奕言要去死牢看一個囚犯,林承錦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陛下萬金之軀,怎可去那種腤臢之所?」
「朕有要事要審問,十萬火急,林愛卿快快領路就是。」沐奕言心急如焚,偏生碰到了這麼一個板正的少卿。
「陛下獨自前往,只怕無功而返,俞大人說了,此人乃是重犯死囚,如果陛下要審問,不如臣提他出來,領人用刑,不怕他不招。」林承錦好心地建議道。
沐奕言的右眼皮跳了跳,正色道:「林愛卿,朕此次前來,是機密,你不可和任何人提及此事,就連俞大人也不可,還有裴大人、厲王那裡,都不可吐露半個字。」
林承錦滿腹狐疑,卻也只好應承了下來,領著沐奕言往牢房而去。
牢房陰森潮濕,正值霉季將臨,一股異味揮之不去,一路上,經過了四個刑房,皮鞭聲、慘叫聲接踵而至,沐奕言聽得心中發顫,忍不住問道:「那人……受過刑嗎?」
「那人是呂大人接手的,下官並不知情,想必受過了吧,入了大理寺先吃頓殺威棒,死牢裡的那就更不用說了。」林承錦解釋道。
沐奕言攏在袖中的手握緊了,只覺得呼吸困難,掙扎著吐出一句來:「這是陋習,得改!」
林承錦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只得恭謹地應道:「是,下官和呂大人商議商議。」
就這樣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候,前面明顯防守更加嚴密了起來,每隔一個牢房都有專門的獄卒把守。
走廊的盡頭是一間獨立的大牢房,林承錦停下了腳步,躬身回稟:「陛下那個姓袁的死囚就在此處,陛下是想提出來還是……」
沐奕言的心跳加速,牢房裡陰暗,隔著這麼遠,她只能看到有一個人垂首坐在牆邊的木床上。
她猶豫了片刻道:「林愛卿,你公務繁忙,就先回去吧,讓人把門打開,閒雜人等,都退到外面去。」
獄卒和隨從都退了出去,只有張勇,堅持留了下來,亦步亦趨地跟在了沐奕言的身旁。
沐奕言一步步地朝著牢房走去,心如擂鼓。坐在床前的那人好像感受到了什麼,倏地一下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沐奕言一步步地靠近。
沐奕言一下子停住了腳步,眼前那人穿著一件普通的長衫,衣服有些破了,依稀沾著幾絲黑褐色的血跡,他披散著頭髮,臉上再也沒了那股傲然俾睨的神氣,顯得有些憔悴。
她的腦袋「嗡」的一聲,一片空白,居然真的是袁霽祺!那個邠國的秦王殿下,那個曾經把她擄到敵國的袁霽祺!
袁霽祺幾乎是從床上跳了下來,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沐奕言的跟前,驚喜地叫道:「陛下,你是來看我的嗎?」
張勇飛快地攔在他的面前,沉聲道:「袁大……請退後!」
袁霽祺的臉色一黯:「張勇你放心,我不會傷害陛下。」
張勇搖頭道:「卑職不敢大意,還請袁……袁大人諒解。」
沐奕言佯作淡然地道:「朕路過而已,聽張勇說你在這裡,便順路過來看看。」
袁霽祺顯然很是失望,勉強擠出了一絲笑臉道:「陛□子怎麼樣?心口還疼嗎?」
沐奕言盯著他,半晌才道:「你知道了?」
袁霽祺點了點頭,黯然道:「都是我害了你,皇兄他……他居然背著我害你,而我居然什麼都不知道,可是陛下,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就算托人送個信給我,我也能想出辦法來,為何要獨自受這毒發之苦?難道……難道你就這樣恨我嗎?」
他的神情痛楚,最後幾句幾乎是嘶聲而出,聽得沐奕言心裡發顫。
「都過去了,」沐奕言低聲道,「那天是你嗎?是你救了我?」
袁霽祺沉默不語,半晌才嘲諷的笑了笑:「你那幾個小情人沒告訴你?」
沐奕言朝著他走了一步,伸手搭住了他的肩頭,頓時心中一驚,飛快地把他衣襟往下一拽——一個猙獰的傷口出現在她面前,肩頭上少了一塊皮肉,傷口外翻,隱隱還有膿血流出,顯然是有些發炎了!
「你……你怎麼也不包扎一下?你這是想沒命不成!」沐奕言又驚又怒,要知道,這裡沒有抗生素,一不留神,這點小傷口也能要了性命。
袁霽祺趁機抓住了她的手,深情款款地看著她:「陛下留在我身上的印痕,我怎麼捨得去掉,就讓它這樣爛著吧。」
沐奕言氣得差點沒暈過去,不假思索地嘲笑道:「那要不我在你身上多咬幾口豈不是更好?」
「好,咬上一萬口我都不嫌多。」袁霽祺正色道。
沐奕言的臉騰地一下紅了起來,這話怎麼聽都有點*的味道,一旁的張勇更是尷尬萬分,擰著脖子看著外面,看也不能看,走又走不得,進退兩難。
「在我大理寺的牢房裡你還敢胡言亂語,小心我讓獄卒拔了你的舌頭!」沐奕言威嚇道。
袁霽祺盯著她,忽然呲了呲牙:「陛下,我不信你會拔了我的舌頭,當初你在我那裡,我可是好吃好喝招待你,任你予取予求,你現在把我扔在這種不見天日的地方,也太無情無義了吧?枉費我跑死了兩匹馬,星夜從邠國趕來救你。」
沐奕言語塞,半晌才道:「我會想辦法讓你出去,出去以後你趕緊離開大齊,不要再出現了。」
袁霽祺怔了一下,不快地道:「你這是在趕我走嗎?只怕你那幾個小情人不肯,要不是……他們恨不得我死。」
「你所做之事,就算是死一百次也不足惜,」沐奕言惡狠狠地看著他,「我這次饒了你,也是看在邠國和大齊好不容易罷戰息兵,不願再因為你和邠國起了沖突,你要是再生出什麼事端,我決不饒你!」
袁霽祺沉默了片刻,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陛下,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好不容易見了你,你卻還是那麼狠心。」
沐奕言定定地看著他,良久,眼中忽然流露出幾分悲涼:「你不必再來拿話試探我,也不必再對你我之間抱有什麼幻想,我現在過得很好,多謝你能念著以往的舊情來救我一命,你以前對我做的事情,就算是一筆勾銷了,我原諒你了,等你出了這牢房,以後你我兩不相欠,再無瓜葛。」
說完,她毅然轉身,大步往外走去。
「陛下!」
身後傳來顫抖的叫聲,她的身子頓了頓,卻沒有再回頭。
出了牢房,沐奕言又回到了林承錦處,再三叮囑她這次來的事情萬萬不可外洩,又責備了他幾句,死囚雖然是犯了死罪,但還未問斬,還是應該盡人道之事。
林承錦聽出了言下之意,不由得瞪了旁邊那負責的大理寺正一眼,可憐那大理寺正心中暗暗叫屈:哪有那麼難纏的死囚!俞大人送進來的時候交待了要幫他拾掇一下,可叫人來給他洗漱、包扎都讓他給轟了走!明明是他自己把自己弄成這幅慘樣!
沐奕言一路回到宮中,在點墨閣枯坐了半個時辰,也沒想出什麼法子來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人救走,如果明著去向俞鏞之他們求情,他們雖然不會扣著人不放,可暗地裡必定會傷心萬分,她實在不願見他們傷心。
可一想到袁霽祺就要這樣被關在死牢中不見天日,一個弄不好還得把命搭在裡面,她的心就揪了起來。
那個人雖然騙了她,可是那大半年的朝夕相處,那熾烈而瘋狂的感情,她不是鐵石心腸,怎麼能視若無睹?更何況,他在最後關頭將她放走,又千裡迢迢送來解藥,她怎麼忍心置之不理?
想著想著,她不由得從書櫃的最角落拖出了那個百寶箱,箱子裡琳琅滿目,她把自己珍藏的寶貝一件件地取了出來,只見箱子的最底下赫然躺著一串手珠,黑檀木的木珠,中間一顆琥珀色的珠子,看起來古意盎然,只是那穿手珠的黑絲線看起來還是新的。
她不捨地撫摸了片刻,腦海中忽然掠過那日在北恆城的慕言軒將她放走時袁霽祺幾近絕望的眼神……
「陛下,俞大人來了。」洪寶的聲音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