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最後的抉擇──名偵探在那之後

  連本系列要角(大河原警部)都成了兇手的現在,

  這部作品還能變出甚麼樣的意外性?

  大型遊艇以一定的速度朝孤島前進。

  那座島位於日本海,為私人擁有的無人島。島主名叫西野刑吾,是個名聞世界的超級有錢人,其個性古怪也是赫赫有名。

  這位西野刑吾突發奇想,要在這座無人島的別墅舉辦派對,但似乎不是一般的宴會,因為受邀的賓客僅有十人。至於這些人選是如何挑出來的,目前仍不得而知。

  「搞不懂西野先生到底在想甚麼呢!」

  我正獨自站在甲板上,身後傳來了說話聲,想來應該是在對我說話,於是我回頭一看,一名方臉的中年男人正衝著我微笑。

  「失禮了。我應該先自我介紹的。」男人說著遞出名片,上頭印著某某律師事務所。這人名叫二宮欽次,是個律師。

  「您好,我是……」我也將手伸進格子西裝口袋,雖然我很清楚那裡並沒有名片。最近手頭緊,沒錢印名片。「啊,不好意思,我的名片好像用完了……」

  「不要緊的,」二宮搖了搖手,「您的事我清楚得很。您就是那位頭腦明晰、行動力超群的名偵探──天下一大五郎先生吧。」

  「不敢當。」我點頭回禮,心裡一邊嘀咕著──先生,你還漏了個「博學多才」呀。

  「您與西野先生交情很好吧?」二宮問我。

  「也不算是交情啦。西野先生曾委託我辦案,當時他被捲入一場『不可能的犯罪』,警方也束手無策,他便找上我,最後謎團當然是被我完美地解開了。」我不禁顯露得意之情,畢竟那次事件可是我所經手的謎團當中,數一數二難解的。

  「喔,是『密室殺人』嗎?」

  「差不多那類的。」

  「哇!失敬失敬。」二宮看著我,不懷好意地微笑道:「您還真是了得啊!」

  真是惹人厭的笑容。「那麼,請問您與西野先生的關係又是?」我反問道。

  二宮微微挺起胸膛,「這個嘛,說來和您的狀況有點類似。那次是西野先生的親戚牽扯上殺人命案,說得明白點,他的親戚被當成了嫌疑犯。」

  「是喔。」

  「於是西野先生找上我,希望我幫忙證明那位親戚的清白。我仔細分析整起案件,站上法庭為當事人的清白辯護,最後成功地揪出了真兇。那起案子人稱『義肢殺人事件』,當年轟動一時,不知您是否記得?」

  「我沒聽過耶。」

  「這樣啊。」二宮心裡似乎不甚痛快,「總之,那起事件之後,西野先生一有事就會來拜託我。」

  「那還真是了不起呢。」

  「哪裡,要說了不起倒也……真是了不起呢!」說著他又挺起胸膛。

  我們閒聊之間,遊艇抵達了無人島。

  船長確認所有乘客都上了碼頭之後,旋即發動引擎離去。我們一行人站在碼頭上目送遊艇漸漸遠去。

  「有種被遺棄在這兒的感覺呢。」一名標準上班女郎氣質的女子雙手扠腰說道,風吹拂著她的栗色頭髮,「我們接下來呢?要做甚麼?」

  「邀請函上附了地圖。」一名身材高䠷、額頭飽滿的男子叼著菸斗說道:「上頭寫了,從碼頭徒步前往別墅約十分鐘。」

  「沒人來接我們嗎?」肩上背著相機背包的男子四處張望。

  「看來是沒人來接吶,真是的,對老人家這麼不體貼。」一臉窮酸相的老先生說道,邊說邊咳了起來。

  「沒辦法呀,我們就散步過去吧!」穩重的老太太安慰著老先生。

  「走吧!抱怨不如行動!」削瘦的中年男人迅速跨步而去。

  就這樣,我們開始朝別墅移動。我暗忖這群人究竟是何方神聖,看來大家似乎都互不相識。

  西野先生的別墅蓋在面海的山崖上,原本以為會是度假小屋風格的摩登建築,沒想到只是一棟絲毫感受不到主人誠意的立方體建築,乍看像是紅磚砌的外牆只是以壁磚貼出來的,整棟建築讓人不自覺聯想到老舊的監獄,只差窗戶沒嵌上鐵欄杆。

  「甚麼嘛,真是殺風景的建築!」賓客當中最年輕、看起來像是女大學生的女孩說道。

  入口鐵門是敞開的,玄關貼了張紙條,寫著:

  「歡迎光臨。請直接入內,門沒上鎖。」

  門的確沒上鎖,我們很自然地互相禮讓一番之後,陸續進入屋內。

  來到玄關大廳,眼前是一道敞開的雙扇大門,裡面應該就是餐廳了,中央有張巨大的餐桌。

  湊近一看才發現,原本以為是圓形的餐桌其實是張九邊形的桌子,桌上放了一張紙條,上頭標明了每個人被分配到的客房號碼。客房似乎都位在二樓。

  「總之大家先把行李拿去房間吧!」二宮律師說著,沿著一旁的樓梯上樓去了。

  餐廳的天花板挑高至二樓,上二樓的樓梯接到迴廊,從迴廊能俯視整間餐廳,沿著迴廊並列著一間間的客房。

  我走進自己的房間,這間房位於東北角落,房裡只有一張床和一組小小的桌椅,窗外看得見海景。

  我放下行李,回到一樓餐廳,其他人也陸續下樓會合。

  「怪了。」上班女郎一臉納悶,「椅子只有九張呢。」

  「咦?對耶。」

  「真詭異……」

  眾人面面相覷。目前餐廳聚集了九個人,對應到眼前的九邊形餐桌與九張椅子剛剛好,但實際上受邀賓客共有十人。

  「咦……?誰還沒下樓啊?」老先生環顧四周。

  「是那個臉圓圓的胖阿伯!」女大學生說道。

  「我們去看看吧!」二宮律師立刻起身,所有人也跟著站了起來,大家心中似乎都有相同的預感。

  二宮敲了敲房門,房內沒回應,於是他直接打開門。

  圓臉的胖男子,背上刺了把刀,死在床鋪上。

  大家決定先來自我介紹。除了我與二宮律師,其餘登場人物的資料如左方列表所示,讀者諸君亦可將此視為他們在本篇小說裡的登場順序。

  三木廣美…………女記者

  四條博之…………推理小說研究者

  五島大介…………自由撰稿人

  六田仁五郎………沒事幹的老先生

  七瀨敏……………沒事幹的老太太

  八代新平…………作家

  九重美路菜………女大學生

  遭到殺害的,是十文字忠文。三木廣美與四條在遊艇裡曾經與他攀談,據他們說,十文字是神父。

  「西野先生會結識神父?我以為他是佛教徒耶。」八代說。

  「他們之所以會認識,和信仰沒關係。」四條說:「十文字神父說,他在西野先生的朋友被捲入某樁命案時給了一些建言,之後便和西野先生成了朋友。」

  所有人霎時面露訝異之色。

  「那不是和我的狀況一樣嗎?」出聲的是自由撰稿人五島大介,「我也是這麼結識西野先生的。哎呀,說到當年那起『茶臼山殺人事件』,要不是我出面解決了,真相可能至今還在五里霧中吶!」

  「說到解決案子,我也有經驗呢!」三木廣美睜大雙眼,「我曾經在追蹤報導某起案子時發現其中的矛盾,因此揪出了真兇!」

  「哦,那麼我想我也有發言的資格。之前西野先生曾經為了一起凶殺案來詢問我的意見。我雖然沒親眼見到命案現場,光靠著他告訴我的情報,我便推理出兇手是誰,事後也證實了的確是那傢伙!」作家八代新平亢奮地說道。

  「哎呀,我也是耶!」七瀨敏老太太也插了嘴:「我還曾經邊織毛衣邊聽委託人敘述,在當天就把案子給偵破了呢!」

  「妳那算甚麼,我可是曾經在酒吧喝一杯酒的短短時間裡,把某起羅生門事件給解決掉的!」六田仁五郎老先生說道。

  接著,推理小說研究者四條也不服輸地說起自己宛如思考機械般、百分之百靠著邏輯推演便推理出真相的功績;九重美路菜則是揭露了她憑藉女性魅力與行動力偵破某犯罪組織的光榮事跡;二宮律師自然也不甘寂寞,連忙將方才在遊艇上對我說的那些話重複了一次;而當然,我也發表了自己的豐功偉業。

  「嗯……,這樣看來,」八代環視所有人之後說道:「受邀前來這兒的,都是曾經偵破命案的人吶。」

  「以推理小說的角度來看,就是曾經飾演過偵探角色的人嘍。」三木廣美意有所指地笑著。

  「這下有趣了,現場有十個偵探呢。」二宮說。

  「是九個。」五島訂正道:「已經死一個了。」

  「也就是說,事件早已揭開序幕嘍!」女大學生九重美路菜的眼神頓時亮了起來。

  「看樣子,西野先生的企圖已經很明白了。」四條像要強調自己的冷靜,沉穩地說道:「他打算讓我們在這裡進行一場推理大戰。」

  「相當有趣,你爺爺我最近沒遇上啥謎團,正閒著發慌呢!」

  「我也是呀,喔呵呵呵呵……」

  所有人的視線在空中交會,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眾人決定先解決晚餐。廚房裡也貼了張紙條,簡單交代在冰箱與倉庫裡囤放了足夠的糧食,葡萄酒則放在地下室。我們並沒有特別推選掌廚者,而是讓所有人都參與做菜。話雖如此,還是女性比較活躍。三木廣美與七瀨敏兩人利落地決定了晚餐菜色,接著視需求將工作分配給大家,只是九重美路菜似乎不太會做菜。

  「怪了。」負責排餐具上桌的五島說:「盤子少一個耶!」

  這話引起在場所有人的注意。的確,裝前菜的小碟子只有八個。

  「湯碗也不夠!」三木廣美說道。

  「湯匙也少一支!」七瀨敏也出聲。

  「咖啡杯也是!」八代喊道。

  「喂,確定所有人都在這兒嗎?」二宮問。

  眾人的視線迅速地掃過彼此的臉。──少了一個人。

  「好像只有那位推理小說專家不見了。」六田老先生也察覺了。

  「他剛剛說要下去地下室拿葡萄酒。」

  九重美路菜這麼一說,大夥兒一同衝向通往地下室的樓梯。

  第二具屍體被吊在地下酒窖裡。

  後來,這一頓晚餐,只簡單準備了烤牛肉及淋了醬汁的生菜沙拉。唯獨葡萄酒由於收藏種類豐富,眾人各自開了喜歡的來喝。這群人不愧個個是擔任過偵探的人物,即使接連發生兩起命案,依然能冷靜無懼地享受晚餐。

  「唔,先被殺的是神父與推理狂……,這謎團該如何解呢……」六田老先生大聲嚼著牛排兀自咕噥著,雖然壓低了聲音,應該是刻意講給其他人聽的吧。「第一個是刺殺,第二個則是絞殺。後者雖是上吊死,應該不是自殺吧。」

  沒人回應老先生的自言自語,不過,在場每個人應該都已各自展開推理,也都暗下決心──就算想到了甚麼,也絕不會蠢到透露給其他競爭者。

  「我覺得就作者的立場,先殺掉那兩個人是正確的。」五島大介無預警地跳離小說世界說道。他似乎有點醉意,但也可能是演技。

  「喔?此話怎講?」七瀨敏問。

  「那兩個人就算讓他們活著,在後續的故事裡恐怕也無法勝任偵探角色吧!一個是神父,一個是推理狂,又不是在寫古典本格推理,現在這個時代還拿這種人當主角就太落伍了。」

  「姑且不論神父,以推理小說專家當主角會很落伍嗎?」作家八代一臉不以為然,他可能也寫推理小說吧。

  五島重重地點頭說道:「擁有專門知識,並不代表能夠應用在實務上,所謂專家反倒大多是走不出象牙塔的蠢蛋。正因為自詡為專家,一有狀況就想拉進自己擅長的領域處理,反而淨做出一些偏離真相的推理。」真是夠嗆的意見。「不過接下來應該是行動派當道吧!一名偵探是優是劣,關鍵就在於能憑自己的眼睛與耳朵獲取多少情報。」

  「的確。」三木廣美同意五島的意見,「我也覺得紙上談兵型偵探的時代已經結束了,接下來得以行動力一決勝負。所以像我這樣時常與情報接觸的人,才是最適合扮演偵探角色的!」

  自由撰稿人與新聞記者果然氣味相投。

  但安樂椅偵探組也不甘示弱。

  六田老先生張著他那沒剩幾顆牙的嘴,呵呵呵地笑著道:「愈是沒智慧的人,愈會否定智慧的價值。要解開殺人之謎,等於解開人與人之間的謎團。換句話說,擁有豐富的人生經驗、透徹理解人心為何物的人,才是最適合擔任偵探的。滿口情報、情報的有甚麼用?要看破真相,實際上需要的情報只有那麼一丁點,而且總是存在於大家都看得到的地方。真正偉大的偵探,才不會白費力氣像無頭蒼蠅般亂飛呢。」

  老先生說完,殷切的眼神望向身邊的七瀨敏老太太徵求附和,只差沒說出「妳說是吧?老伴。」

  「解明真相的確需要人生經驗,這是真理。」老太太果然站在老先生那邊,但接下來就不同了,「可是,在情報不足的狀況下進行推理,則是罪惡,我是絕不會幹那種事的。」

  遭到老太太背叛,六田老先生的臉色都變了,但還沒來得及回嘴,律師二宮緊接著開口:

  「喔?七瀨老太太您的意思是,您總是能夠取得充分的情報嘍?」二宮的語氣充滿揶揄,「我還以為您只是窩在家裡織毛衣而已吶。」

  「我的外甥是警部。」七瀨敏一臉驕傲地答道:「每次一發生事件,他都會告訴我很多情報,看來他也相當倚賴我的推理呢。」

  「原來是走那個模式啊。」二宮毫不掩飾嫌惡的神色,「說到底,不過是推理作家想輕鬆塑造系列角色的老套公式──朋友是警官、家人是刑警,再不然就是情人或配偶是搜查一課的警部,這麼一來,偵探角色自然能與案件搭上線,情報也能輕易取得;而且,那些好用的伙伴們,總會哭喪著臉抱怨單憑警方的力量無法解決案子,一邊將搜查機密對著一般民眾嘰嘰咕咕嘰嘰咕咕說個不停。拜託,天底下哪有這樣的警察啊?……當然,我指的天底下是小說世界以外。」

  面對二宮的砲火,七瀨敏只是撇起嘴沉默著,沒多久又開始反擊,「我的狀況確實非現實了些,不過,我只是將我的推理說給我外甥聽罷了,還算客氣的吧。真正過分的,應該是那種仗著親友在警界擔任要職,自以為握有尚方寶劍,老是假警方之威進行搜查的偵探吧!」

  「啊?」三木廣美眼角一吊,「有那麼不要臉的人啊?」

  「有呀,就在妳身邊。」

  所有視線集中到三木廣美身旁的五島大介身上。

  「等等,請等一下……。哈哈哈,各位別這樣嘛。的確,我哥哥是警視正,不過我可都是憑一己之力進行搜查與推理的,絕對沒有濫用警察公權力哦。」五島辯解著,一邊頻頻觀察三木廣美的反應,他似乎對她有意思。

  「哼,很難講吧。」八代點了根菸說道:「聽說一般讀者都很期待拔出尚方寶劍的瞬間吶。你之所以會獨自進行搜查,只是要讓他們更期待你拔劍的那一刻吧。」

  「胡說八道!推理才不是那麼你情我願的事!」五島講到這,突然想起甚麼似的,「說到你情我願,不是有那種模式嗎?大外行偵探自稱是刑警的女友還是甚麼的,卻恬不知恥地插手搜查,那才真是在扯日本推理的後腿,罪孽深重!」

  聽來是在講九重美路菜。

  「等一下!你是在說我嗎?」果不其然,美路菜拍桌站了起來。

  但她的臉色很不自然地泛青。我暗想,一定出事了。

  美路菜那形狀姣好的雙唇終究沒有吐出任何反駁的話語,因為她才一站起身,便因極度的痛苦而皺起一張臉,眾人一片啞然之下,美路菜就這麼斷氣了。很明顯是毒殺。

  「不好了!這是第三起殺人了!」八代一聲大喊,所有人也在瞬間回到了小說世界。

  接著又傳出「嗚哇啊啊啊」的慘叫,回頭一看,六田老先生也抓著喉嚨,神情痛苦地倒在地上,數秒後就一動也不動了。

  抵達別墅還不到半天,就有四人被殺,這狀況只能以「異常」來形容。這群外行偵探的任務就是演活對周遭疑神疑鬼的登場人物,但麻煩的是,他們每個人都深信自己才是真正的偵探,因此大家滿腦子只想著揪出兇手,根本不怕下個死者可能是自己。

  「以目前的發展看來,事件應該是按照阿嘉莎.克莉絲蒂的《一個都不留》(註:即Agatha Christie(一八九○─一九七六)的《And Then There Were None》(一九三九)。)模式進行的,沒錯吧?」率先打破沉默的是三木廣美。

  「應該是吧。」八代說。

  「那麼兇手就在我們之中了……不,非在我們之中不可。到這個節骨眼,要是兇手是個後來冒出來的新角色,讀者會生氣的。」

  「可是作者打算怎麼安排結局呢?套用這個模式的作品,恐怕再怎麼寫也寫不過克莉絲蒂啊!」

  「重點就在這,我覺得作者一定有某種考量。」說完,八代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卻絲毫不打算闡述自己的推理。一群人再度陷入沉默。

  「話說回來,」二宮發言了,「作者早早清理掉那個女大學生是很明智的。那女孩出現在本格推理的舞台上實在有點突兀,故意讓女大學生或女高中生當偵探,將作品塑造成簡單輕鬆的推理,以擴大女性讀者群──現在已經不流行這種手法了啦。」

  「的確,新書開本(註:原文為「ノベルス判」,又名「新書判」日本戰後興起的書本尺寸,173x 105mm。)的小說很多都是這類的。」七瀨敏點了點頭。

  「這種手法的確開拓了不少新讀者層,但是出版方想撈錢的企圖太明顯了。現在再寫這種類型的書,讀者根本不會買帳。」二宮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想我們的作者還沒蠢到那種地步吧。」八代也笑了。

  畢竟死無對證,說起不在場的人的壞話時,這群人意見倒是相當一致。

  「說到新書開本的小說……」二宮張望一圈說道:「那位自由撰稿人到哪兒去了?」

  「真的耶!怎麼不見人了?」

  三木廣美話聲剛落,槍聲響起,所有人立刻站了起來。

  「在浴室那邊!」二宮一馬當先衝了出去。

  五島大介額頭淌著血,倒在浴室更衣間裡。

  「唉,」二宮說道:「觀光名勝殺人事件的專家,這次也只能當個配角了。」

  「槍聲響起時,我們所有人都圍在餐桌旁聊天,對吧?」三木廣美說。

  或許她是想以此主張兇手另有其人,不過這種「不在場證明」詭計,只要使用錄放音機便能輕易製造。

  「說起來,阿婆怎麼沒跟過來?」二宮回頭看,「怪了,作家也不在。」

  「不妙!」

  「我們回去看看吧!」

  回到餐廳,只見七瀨敏老太太趴在桌上,早已沒了呼吸,後頸插著一支冰錐。作家八代則倒在廁所旁,手上捏著抽到一半的菸。

  「看來菸裡被下了毒。」

  「原來如此。」二宮點點頭,「我還以為八代會晚一點被殺呢。」

  「我倒是多少能理解吶。就作者而言,讓推理作家擔任偵探角色,其實滿難為情的。因為作者自己最明白,推理作家一旦面對真實的案件,其實是毫無推理能力的。」

  「不過話說回來,一下子就只剩三個人了呢。」三木廣美說:「還算是穩當的三個人啦。」

  「穩當……嗎?這篇又不是社會派推理,在本格的世界裡,很少讓新聞記者當偵探的吧。」

  「咦?」三木廣美斂起笑容,「這種話,還輪不到你這種該待在法庭推理世界卻硬是走錯棚的人來講吧。」

  二宮正打算反唇相譏,四下突然陷入黑暗。

  「呀!」

  「停電了!」

  然後是兩聲槍響。

  燈光大概只熄滅了一分鐘,之後整間餐廳又亮了起來。

  地上躺著遭槍殺身亡的律師與女記者的屍體。

  而我的眼前,站著一名男子。

  「原來是你幹的。」我面向推理小說研究者說道。

  四條看著我,輕輕搖了搖頭,臉上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乍看是笑容,不知怎的卻令人感受到一股深沉的悲哀。

  「不是我哦,天下一。」他說:「把事件搞到現在這種局面的兇手,怎麼會是我呢?」

  「當然是你!你毫髮無傷地站在我面前,就是最佳的證據。你明明是整起事件的第二名犧牲者,早就死在酒窖裡,現在卻活生生地出現在這兒,換句話說,你先前只是佯裝遇害,而裝死的動機再簡單不過,因為你就是兇手!」

  我話還沒說完,四條已頻頻搖頭,「我並沒有佯裝遇害呀,我等一下才會遭人殺害。」說著,他拿出菸斗點燃菸絲,呼出淡紫色的煙霧,「而即將殺了我的人,就是你啊,天下一。」

  我不禁笑了出來,「你在胡說甚麼!我為甚麼要殺你?」

  但他似乎不是開玩笑,沉靜地說道:「因為,你就是整起事件的兇手。」

  「你在胡說甚麼!怎麼可能!」

  「不,你就是兇手。只要將你剛才對我說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你,便能說明一切了。你早已被殺,如今卻出現在這裡,這正證明了你就是兇手。」

  「愚蠢至極。我甚麼時候被殺了?」

  「你剛剛自己說了呀,第二起殺人案就發生在地下酒窖裡。」

  「在那裡被殺的是你吧!」

  「不,不是我。是你。你要是不相信,再回頭重讀一次吧!」

  我回溯小說世界,重讀一遍在酒窖發現屍體的段落。

  「如何?」四條說:「那起殺人案從頭到尾沒出現我的名字吧!」

  「可是他們說的『推理小說專家』,不就是……」

  「我的確是推理小說研究者,但不是專家。說到『專家』,天下一,除了你還有誰?」

  「你在胡說些甚麼!」

  「你順便把其它部份也重讀一遍吧!你仔細看,從酒窖命案之後,你一句話也沒說,也沒有任何描述顯示你與大夥兒在一起。從文章敘述方式來看,不過是早早佯裝被殺害的你躲在一旁偷窺眾人的行動罷了。」

  「如果要這麼說,」我指著四條的鼻子,「你的立場還不是一樣!你也沒有說任何話,也無法證明你一直和大家在一起啊!而且把推理小說研究家稱做『專家』也是極有可能的事!」

  四條苦笑著點了點頭,又抽了口菸,「這倒是。故事到了現在這個局面,要說我們兩個當中的誰是兇手都說得通。」

  「那我只能說很抱歉,請你接下兇手的角色了。因為我可是偵探,而且是這個系列小說的主角。」

  「問題就出在這兒!」四條恢復嚴肅的神情,「你是系列小說偵探這件事,正是扭曲了這次故事的最大原因。」

  「扭曲?」

  「沒錯。這次的事件接二連三出現死者,讀者卻感受不到絲毫懸疑或恐怖,原因就出在你身上。因為你是這部小說的系列偵探,無論故事中出現多少位在其他小說裡扮演偵探的人物,讀者仍會認定主角是你,也心知肚明你絕不會是兇手,也不會被殺害。不僅如此,讀者早知道在故事最後會由你來解開謎團。你覺得這樣正常嗎?閱讀小說真正的趣味,不是應該建立在『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甚麼事』的期待感之上嗎?」

  「的確常有人這麼說,但縱使必須犧牲那份驚奇所帶來的閱讀樂趣,讀者還是非常期盼有所謂的系列偵探呀!」

  「我承認讀者的確強烈地期盼系列偵探的存在,但那也要看時機與場合。我就讀過好幾篇作品,勉強讓系列偵探為了出場而出場,反而破壞了整篇作品,這次的故事就是一例!我坦白講好了!在這次的故事裡,你根本是沒必要出場的!你是個不被需要的角色!」

  「不被需要……」

  腦中響起猛擊大鼓發出的聲響,那是我心臟的鼓動。

  「讓我拋開推理小說研究者這個頭銜,以一介讀者的身分說句話吧。」四條沉靜地說道:「要拯救這篇作品,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徹徹底底推翻讀者深信不移的前提──系列偵探絕不會遇害身亡,系列偵探絕對不是兇手。也就是說,你必須是兇手才行。你說是吧?」

  我無言以對,腦中一片混亂。

  不被需要的角色?是指我嗎?我這個「名偵探天下一系列」的主角嗎?

  「接下來就交給你了。」四條說。

  話聲剛落,他突然開始痛苦掙扎,雙手抓著喉嚨,菸斗掉落在地,接著不支倒地,兩眼翻白,口吐白沫。

  我撿起他的菸斗,看來作者設定這個菸斗裡被下了毒。

  而下毒的正是我。──是這樣嗎?

  就在此時,我感覺胸口有個東西卡在那兒。不,正確來說,是在我西裝外套內袋一帶。

  我的手伸進內袋,那兒有著冰冷而堅硬的觸感。我將那東西拿出口袋。握在我右手的,是一把散發黑色光芒的手槍。

  為甚麼我會拿著這東西?我打算拿它做甚麼?

  當我在心中自問的同時,手也舉了起來。槍口頂著我的太陽穴,手指扣在扳機上頭。

  此刻,我該扣下扳機嗎?

  扣下去,就能成就這個故事嗎?

  扣下去,本格推理就能得救嗎?

  究竟會怎樣呢?

  究竟會怎樣呢?

  《名偵探的守則/名探偵の掟》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