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誰遇見誰倒楣(四)

  涂苒將化驗單遞給前面坐診的女大夫。

  辦公桌旁早圍了個水洩不通,老的小的擠了一堆,也不排隊,跟過年時商場裡大減價一個樣。

  那大夫低頭看了看,簡簡單單說了句:「明天過來做個清宮。」

  涂苒只覺得腦袋裡轟的一聲,好不容易定了定神,才顫著聲問:「醫生,那我孩子呢?」

  中年女醫生見她問得可笑,不由說:「孩子要是正常能讓你做清宮手術嗎?」她用手指戳了戳化驗單上那幾行字,「這上面寫得清清楚楚,第十一週,胎囊變形,未見胎心……胎停育,都過了一週了,得趕緊手術。」

  涂苒手腳發麻,急道:「不是啊,醫生,我前兩週來產檢還是好好的,我以前都是找李醫生檢查的,她今天不在,您是不是幫我再看看呢?可能是做b超的那位大夫沒看清楚……」

  女醫生拍拍桌上的厚厚的一摞病例,打斷她的話:「那你還是找她瞧吧,我這兒這麼多病人,又是急著要人流的,又是什麼宮外孕的,我總不能把時間耗在你一個人身上,再說你血檢也做了,好有什麼不能確疹的……現在這些小年輕,自己的身體都不當回事,做人流跟吃飯一樣,難怪孩子懷不住。」

  涂苒知道是自己先前說錯話開罪了人,才會被她這樣奚落,不由說:「我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嗎,所以著急……」

  那大夫「嗤」得一聲笑道:「現在的人,未婚的都說自己已婚的,小年輕都說自己是第一次呢。」罷了,旁邊幾位上了年紀的病人也附和著笑,中年女醫生更是得意,和坐在對面的同事說道:「今天一天就有七八個習慣性流產的,這還算少的吧。」

  對桌的女大夫年輕些,眼見涂苒楚楚可憐的模樣,有些於心不忍,只是說:「胎停育的原因好多,有可能是染色體或者內分泌問題,手術完了三個月再來做些檢查看看。手術是要抓緊做的,不然會很麻煩。」

  涂苒哪裡還聽得進去,只管暈乎乎的道了謝,捏著病歷慢慢往外走。

  她在醫院裡幾乎折騰了一天,也沒吃什麼東西,原本就有低血糖的毛病,這會兒更是渾身軟綿綿的,站在大太陽底下直冒冷汗,頂頭上一片藍澄澄的天,雲也沒有鳥也沒有,乾淨得極不真實。

  她在花壇旁邊坐了一小會,翻出手機打電話,不想打回家裡,又看著陸程禹的名字猶豫了半天,最後只打給了周小全。

  涂苒在周小全那兒呆了快兩週,也不想回家,一回去王偉荔就罵她,說她只知道臭美愛穿高跟鞋又愛化妝所以把好好地孩子給害死了,還說看她怎麼和陸老爺子交代。於是乎涂苒索性賴在周小全這裡不走了,周小全這人仗義見不得自己朋友受苦的,陪她去做手術,陪她說笑,只是打趣她道:「我算看透你了,要用我了就朝前,不用我了連個電話也沒有,忒沒品了。」

  涂苒半躺在床上,翻著床單問她:「我這麼久沒來,你這床有臭男人睡過沒,髒不髒啊?」

  周小全掄起枕頭砸她,忽又想起什麼,傻乎乎的笑了笑。

  涂苒說:「發騷了吧,肯定是有情況了。」

  周小全藏不住話,扭捏道:「最近看上一男的,我覺得他也有那意思,又好像沒有,問題是……」她嘆道,「前女友啊前女友,這玩意兒太彪悍了,分開了好幾年仍然揮散不去啊。你說,這男的是不是都忘不了初戀啊?」

  涂苒說:「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男的,」又問她,「有錢沒錢?長的怎麼樣?」

  周小全還挺羞澀:「帥,身材好,氣質好,有錢沒錢我都不在乎,我長這麼大就沒見過這麼好的。」

  涂苒不屑:「小女孩才這樣呢,周小姐您老人家都奔三了。」

  周小全以為她不信,便回嘴道:「真的,不比你們家陸程禹差。」

  涂苒本想取笑她一回,可是又沒那心情,只是無精打采的撇撇嘴。

  周小全知道她沒心思聊這些,也不好再多說,便問她:「你還沒告訴陸程禹麼?」

  涂苒搖頭。

  「有個什麼呢,誰都不想這樣的,你還怕他怎麼著?」周小全說著就把電話塞她手裡,「快打過去,讓他安慰安慰,他說一句好的頂我們這些人說十句的。這樣瞞著算什麼呢,都不像一家人了。」

  涂苒心說,還真沒一家人的感覺,但是話總是要說的,於是暗暗吸了口氣,拿起電話撥過去。

  那頭響了好幾聲才有人接起,聽上去環境有些吵雜,好像是一群人在一塊兒熱鬧說笑,男的女的都有。陸程禹在那邊「喂」了一聲,嗓音裡也帶著笑意,想是才和人聊天來著,心情很不錯。

  涂苒頓了片刻,直到那邊問了句:「涂苒?」聲音一如既往的好聽,只是這兩字聽起來真是客氣得很。

  「不是好消息,」她平息靜氣,只想趕緊說完,「胎停育,孩子沒了。」

  對方沉靜了數秒,大概是去了另一處安靜的場所,過了會兒,只聽陸程禹說:「涂苒,你又在玩什麼花樣?」

  涂苒想也不想就掐斷了電話,之前考慮過無數個可能,卻從沒料到他會說出這麼一句話。

  周小全站在一旁詫異道:「怎麼啦?」

  涂苒扔開電話:「沒什麼,信號不好。」

  話音未落,手機卻響起來,涂苒抓過來又是掐斷,再響再掐。

  周小全就見她不停地和掛機鍵作鬥爭,像是要把那一塊按出個窟窿一般,終是看不下去了,趁她不注意便把電話拿到自己手裡,正準備接通的時候,鈴聲偏偏又停了。

  涂苒趕緊說:「別打,你要是給他打回去,我和你絕交。」

  周小全見她一臉堅決,絲毫沒有說笑的意思,只得問道:「你老公是怎麼得罪你了,他剛才到底和你說啥了?」

  涂苒一時不語,忽而冷笑道:「都是我自找的,孩子是我一定要生的,婚是我求他結的,事不過三,這輩子犯兩次賤就夠了。」

  雖然不知道陸程禹說了什麼,周小全從未見她被人氣成這樣,想也不是什麼中聽的,不由就脫口而出:「這是什麼話,你也沒拿刀架他脖子上逼著他上床吧。」

  涂苒仍是說了句:「我自己犯賤怨得著誰?」之後便不再言語。

  周小全正暗地裡後悔自己才多了一句嘴,擔心說多錯多,也就去廚房做飯了。

  沒多久聽到有人按門鈴,開門一瞧,見是王偉荔過來了,手裡拎著兩隻保溫桶。周小全忙給讓了進來。王偉荔一進門就嚷:「死丫頭,才說你幾句,你就跑了,叫你回你也不回,盡在這兒麻煩人。你這是做小月子,人家周小全一沒結婚的姑娘,你怎麼能麻煩她呢。」

  周小全忙說:「阿姨,不礙事不礙事,真的。」

  王偉荔和前幾天一樣拉著她的手又是道謝又是說不好意思,而後把保溫桶遞到她手裡:「這兒是燉的雞湯,有飯有菜,你們還沒吃吧,趕緊盛出來趁熱吃了吧。」罷了,走進裡間把涂苒從床上拽起來,說:「吃了飯跟我回去,老麻煩人家怎麼好,誰都有自己的事兒。」

  涂苒說:「我明天再回去吧,明天上午還要做一次手術,這兒離醫院也近,走幾步就到了。」

  王偉荔見女兒臉色蠟黃,不禁嘆了口氣,她伸手撫了撫涂苒額前的散發說:「真是遭罪,上一次怎麼就沒做乾淨呢,連著這麼兩次,本來好好的事怎麼就這樣了。今天陸程禹他爸又打電話來問你了,也沒說什麼就是讓你後生養著,那語氣聽起來也是挺沒意思的。」

  涂苒呵呵笑了笑道:「真是太讓大家失望了。」

  王偉荔瞪了她一眼,猶豫了會兒才壓低聲音問:「苒苒,你和媽直說,你這樣的情況是不是因為你上大學那會兒,交了個男朋友,是不是……是不是和人家有過什麼?」

  涂苒聽了這話,心裡更是鬱鬱的,仍是耐著性子答道:「媽,真沒有,我也不知道怎麼就會這樣了。」

  王偉荔還想問點什麼,卻見周小全進來叫涂苒去吃飯,也就算了。

  第二天,周小全等涂苒做完手術回自己家去了,就琢磨著是不是要往陸程禹那邊去個電話,這兩人好歹也是她給牽線的,可別好心辦壞事牽出一對怨偶來,該協調的時候還得幫幫忙。

  電話響了好幾聲,那邊才有人接起,卻是個年輕女人的聲音。那女子也不問周小全是誰,只說:「他現在不在跟前呢,您過一會兒再打來吧,或者等他來了,我讓他給您回個電話?」聲音聽起來別有一種嬌怯風韻。

  周小全這會兒說話也很斯文:「我等會兒再打吧,請問您是哪位呢?請問您貴姓?」

  「免貴姓李……」那女孩又說,「哎呀,您別掛,他這會兒正好來了。」

  待到電話遞到陸程禹手裡,周小全問道:「你們那地兒現在幾點呀。」

  陸程禹說:「晚上……快八點了。」

  周小全笑道:「喲,都這麼晚了,怎麼旁邊還有女的呀?」

  陸程禹沒理會,徑直問道:「涂苒現在怎麼樣了?」

  周小全說:「就是找你說這事的,她現在心情很不好,孩子沒了,清宮手術做了兩次,第一次沒做乾淨,點兒背,現在身體狀態挺不得勁的,我認識她這麼多年也沒見她這麼衰過。你有空多陪她聊聊天,興許能好些。」

  陸程禹頓了數秒,才說:「我知道了,謝謝你這段時間照顧她。」言辭間也聽不出什麼情緒。

  周小全說:「你是替她道謝呢,還是再替你自己道謝?如果是替她的話就免了,我和她之間沒這麼些客套。」

  陸程禹說:「謝謝你替我照顧她。」

  兩人又閒扯了幾句遂掛了電話,周小全這才想起,怎麼就忘了問剛才那女的是誰了?

  她也知道,陸程禹這人,他若不想說的事那是怎麼問也會被繞道別的地方去,他若有興趣知道的,旁人不等多問便會七嘴八舌恨不得全說給了他聽,此人氣場太過特殊。

  周小全又想,女人找了個聰明男人,也不見得是件好事,至少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