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艱難的抉擇(一)

  隔天是禮拜天,涂苒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又幫著往冰箱裡添置了些蔬菜瓜果才獨自回了娘家。陸程禹當晚值班,果然遵守了諾言沒送她回去。陸程禹是否具備一言九鼎說到做到的大俠風範,對此,涂苒尚未有十足把握,但至少可以肯定,他一定是恪守了「做不到就不要應承」的行為準則。

  晚上,涂苒陪李圖去見了個客戶,敲定了小公司的第一樁生意,單子不大,又頗經了些周折,談不上開門紅,好在李圖為人並非眼高手低好高騖遠,常擱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大錢小錢都是錢,剛開張,不賺錢的生意我也會接,積累經驗積累人脈積少成多。」

  酒桌上的規矩,檯面上不談生意,喝好了生意也就差不多了。客戶那邊派來交涉卻是位中年女人,不喜飲酒,帶著男下屬。先前就有消息透露,這位元女上司日常閒暇好玩基金收藏名牌包,是以連日來涂苒不得不做足功課,基金理財和名牌包資訊一樣不落,跟讀書的時候臨考政治歷史差不多。會面前,李圖給人送了個大幾千塊的Gucci投石問路,人看不上沒反應,後來又託人從歐洲帶了個香奈兒Jumbo,據傳這牌子的包在不久之後會漲價百分之四十,早引得歐洲那邊一陣瘋搶,那客人收到後較為滿意。

  而後見面,相談甚歡。席間那男的不免對著涂苒勸酒,都被李圖一一攔下,李圖直言:「這位要升級做媽了,實在不能喝,您想喝什麼,紅酒白酒土酒洋酒我都能奉陪,來來來,寧傷自己的胃,不傷兄弟的情,喝出血都行。」

  女客戶笑:「原來是夫妻店。」

  李圖含蓄道:「不是,我倒是很想來著。」對方瞭然的看向他,也不知誤會到哪兒去了,又見他對涂苒極為照顧,等喝得差不多了,女客戶指著他對涂苒道:「小李不錯,會疼人,重事業,現在這樣的好男人不多了。」

  李圖當晚喝了不少,事後跟涂苒囉嗦:「今天不錯,才看了幾天書瞭解了一下行情就能和人侃侃而談,看樣子沒少做準備。不過碰上這種人,還得給她打點溫情牌,她一感動一感嘆能從指縫裡漏一點出來,這事就成了,要是以後碰上個能喝的老男人,我就另帶人去了,」他醉眼微蒙的看著涂苒,「長得漂亮,帶出去好辦事,但是也麻煩。」

  涂苒笑笑,邊看手機邊說:「你要是砸個愛馬仕鉑金包過去,還用得著費這勁?」

  李圖就向她打聽那包得多少大洋,涂苒一說,他不由笑:「把我賣了吧,」側頭瞧見涂苒手裡一直握著電話,並不收進包裡,就問:「怎麼,在和老公聊短信啦?」

  手機上來電短信全無,涂苒卻仍是「嗯」了一聲,李圖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將她送到社區門口,兩人告別。

  涂苒一進門就跑去翻座機的來電顯示,按了一圈,仍是沒有。她坐在電話跟前發了一會兒呆,想想覺得也沒什麼,之前多少天都是這麼過來的,早就習以為常,上午才分開,哪有這麼快呢?再想想,心裡還是有點兒不舒坦,儘管這種不舒坦看起來並非多麼合理。

  在那個晚上之前,她還算淡定。在那個晚上之後,她比以往更期待能聽到他的聲音,想從中汲取一直以來不斷想念的關懷之意。

  也許,這並非是個好的轉變。

  等到星期三,她發了個短信過去,很長時間沒回音,傍晚,陸程禹給她來了個電話,說是要過來一起吃飯。涂苒想也沒想就告訴他,晚上約了朋友,所以沒空奉陪。他也就沒過來。一時半會的,涂苒忽然很想燒錢,於是花了四十塊打出租過江找周小全,吃了周小全做的雞蛋炒飯,喝了點酸不拉幾的番茄醬湯,再花了四十塊打車回娘家,她終於覺得舒坦了點。

  在周小全那邊,她順便探望了蘇沫。蘇沫看上去還好,比以往要好些,獨自帶孩子,做飯,上班的時候仍將孩子擱在婆家。涂苒猶豫了半天,把週末巧遇佟裡安的事又嚥了回去,卻又忍不住在周小全跟前盡數倒出。周小全相當詫異,直說:「我還以為佟裡安回心轉意了,他這兩個星期每天都回家,雖然有點晚,但是每天都回的。一邊安撫這邊,一邊去小三家見家長,他這是打的什麼算盤呢?」

  「留後路?」涂苒想了想,「如果是這樣,更應該讓蘇沫知道了,我再想想……這事真不好插手,要是萬一,他倆以後又好了,我說了算什麼呢?」她思來想去,給雷遠打了個電話,心想若是蘇沫真有離婚的意向,多半不會和這位律師斷了聯繫。雷遠卻說:你那個同學最後一次來我這兒是十多天以前的事了。

  雷遠沒多說,他心裡覺得那個女人十之八九是妥協了,她看起來就像是容易動搖的人。上次見面,由他的一番話就可以激起她為自己爭取最大利益的鬥志,那麼,別人的言行也能輕易使她改變先前的決定。他們原本約定了上個星期五再聊,她失約了,連個電話通知也沒有。他當然也沒有打電話過去詢問,不帶這樣好管閒事的,他那天得以早早的下班,可是內心深處竟有零星的失落,這種情緒不甚明顯,只有那麼丁點,就像以前玩過的養成遊戲,電腦裡的傀儡忽然偏離了設定方向,她的結局,不是他曾經設想的結局。

  有些女人像麵糰,你給她和點水進去,她就成了稀泥,如果把「麵糰」擱在太陽底下烤巴烤巴烘乾了,她又可以像塊板磚一樣強硬。有那麼些時候,他真希望蘇沫能夠變成一塊板磚,板磚雖普通,至少可以拍人腦袋。但是稀泥就是稀泥,永遠成不了板磚。

  接下來的一個週五傍晚,很難得,雷遠再次無所事事,提早下班了。他一無相親二無飯局三無同事間的聯誼活動,頗覺無聊,就給幾個夥計一一去了電話,想邀人出來喝酒,誰知對方要麼當值要麼臨時出差,全都爽快的回絕了他。雷遠一面對著話筒罵人一面感謝老天的縱容,寂寞難耐,正好泡妞。於是出發,先找個好地兒解決完飯,再找個破地兒隨便逛一逛,入夜,才去酒吧。

  天將黑不黑,下著雨。他把車拐進沿江大道,那兒路寬,車少,飯館多。時間還早,他開得慢,左手邊的步行街裡出來兩美女,胸大腰細腿也長,打扮很精緻,就聯手上的透明小傘也很精緻,只可惜皮膚不夠白亮。他探著腦袋繼續往前開,紅燈,停了。

  城關的大鐘隆隆敲了數下,他抬頭去看那排租界遺蹟,好像隔不久就會有人把它們粉刷一新,反正它們總是很精神很抖擻。大樓下面有個公車站,公汽們排隊路過比車輛還少的候車人,有人上車有人沒上,車走了又來,有人上車有人還是沒上……

  華燈初上的剎那,車站簷下,有張白亮的臉在他起步過去的時刻忽的閃了他的眼,那人五官很淡,短袖,長裙,皮膚白的像鬼。

  一隻單薄恍惚的女鬼。

  他還是看清了她的容貌,蘇沫。

  雷遠幾乎把這條路開到了底,越往前走路越寬,就是沒有合他心意的飯館,也許是還沒到吃飯的點,不餓。想了想,一打方向盤,他又把車轉了回去。他開得比適才還慢,到了車站,仍是看見了蘇沫。他滿懷好奇心把車彎到路邊停下,隔著馬路,就想看看這「女鬼」究竟要幹嘛。

  蘇沫站在那裡,動也不動,盯著前方大約兩尺來遠的地面。那裡除了雨水,落下的雨水和濺起的雨水,什麼也沒有。車子仍是一輛輛的過去,雨越下越大,窄窄的站簷終究難以遮風擋雨,可是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雷遠忍不住按響喇叭,無人理會,他搖下車窗對她喊:「這麼大的雨,你在那兒幹嘛呢?」雨水淹沒了他的努力。他搖一搖頭,將車慢慢拐了過去,靠著月台,他透過搖下的玻璃窗看著她:「喂,喊你呢,沒聽見?」這一聲中氣十足,生生將她拉回現實世界。

  蘇沫俯身,用手放在眼前擋雨,這才看清了車裡的人,臉上一股子驚惶未退的神情裡添了抹迷惑。後面的公汽開過來,要停,雷遠忙衝她招手:「上車上車。」

  蘇沫猶豫了一下,拉開車門坐進去。

  等車開到路上,雷遠才問:「去哪兒,我送你過去?」

  蘇沫連連搖頭,她一身濕漉漉的,雖狼狽,仍比前幾次見面時好了很多,直髮披肩,淡妝,穿著有點兒過時,但是看起來很清秀。臉上是眉間若蹙的清秀,肩頭是消瘦骨感的清秀,舉手投足間是不知所措的清秀,身材是單薄搖曳的清秀,總之很有個人風格。

  雷遠見她推拒,就說:「趕快吱一聲,我晚上還有活動,別想來想去耽誤我時間。」

  蘇沫低頭想了想,慢慢說:「我是打算去婆家接回孩子的,但是又想把孩子扔他們家不管了。」她說著,兩隻手絞在一處相互捏握,竟是瑟瑟發抖起來。

  「冷啊?」雷遠反手將搭在椅背上的西服撈過來,扔她身上,「冷就穿著……你們那事還沒折騰明白?多大點事啊?拖這麼久都可以二婚了。」

  蘇沫見他神情嘲弄,抿抿嘴,沒做聲。

  雷遠倒是爽快的笑道:「我說話直,你別介意,有些事兒你真得看淡點,是合是散,你都得看淡點,再怎麼日子都得過下去,花精力這麼糾結著跟自己過不去不划算。」

  蘇沫點頭:「你們說的我都明白,但是一旦實施起來……我……每次我要放棄,他又讓我覺得有希望,每次有點希望了,又會被他狠狠打擊。他這些天一直回家,但是到家了又對我愛理不理,好像我是橫在他跟前的一堵牆,他就想著怎麼繞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