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將錯就錯(六)

  陸程禹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先跑去買菜,再去醫院查房,到了中午才回來,回來後就挽起袖子貓在廚房裡做飯。涂苒見他這麼一大高個兒,脖子上掛著王偉荔平日裡使用的圍裙,模樣滑稽,多少有些兒不習慣。

  陸程禹做事素來麻利,手指又靈活,菜絲肉絲切得均勻細緻,不多時,準備好的主菜配菜擺了滿滿一案台。鍋裡冒著熱氣,他看表掐時間,站在一旁等菜出鍋,這時候的他看起來有些兒疲倦,雙手隨意的插在腰間,並不像往常那樣挺直了身板,而是懶散靠在一旁櫥櫃上,時而看一眼鍋裡,大多時卻看向窗外。

  涂苒抱著孩子在家裡散步,路過廚房,往裡瞄了兩眼。

  小石頭這會兒精神也好多了,用了一次退燒藥,體溫終成下降趨勢,偶爾還有些咳,但已無大礙。只是消炎藥水還得遵醫囑喝夠一個療程,否則會產生抗藥性。可是抗生素用多了傷胃,何況才這麼點的小嫩孩子,幾天以來一直食慾不振,輔食不愛吃了,牛奶也不想喝,早上還能喝點粥,現在連稀粥也不願喝。

  陸程禹做好一大碗公白菜粉條肉絲湯,端到涂苒面前。

  涂苒一見就皺眉:「太多了。」

  陸程禹說:「多喝點,沒讓你全喝完……小石頭現在,也就能吃點母乳了……」

  涂苒看了他一眼,心裡也並沒其他想法,誰知這男人卻在轉過身的瞬間小聲嘀咕:「好吧,我這回又是為了孩子。」

  涂苒忍不住衝著他的背影橫了一眼。

  吃完飯,陸程禹往浴缸裡放了大半缸溫水,涂苒翻出個小游泳圈套在小石頭身上,就把小石頭脫光了擱水裡去玩兒。小石頭覺得身上不那麼熱了,他在水裡撲騰的很高興,像只糯米糰子飄來蕩去,他爹娘在旁邊看著也高興,涂苒往小石頭臉上輕輕撒了一捧水,小石頭先是瞅著她一愣,繼而咯咯大笑,特別可愛。旁邊兩大人也跟著笑,陸程禹雙手撐著浴缸邊兒樂呵呵地瞅著他兒子。涂苒又撒了點水,這回卻濺到孩子他爸的臉上去了,陸程禹側頭看著她,手伸進水裡隨便一撥,把水拍到涂苒的衣服上。

  涂苒說:「你幹什麼呢?」

  陸程禹也說:「你幹什麼呢?」

  涂苒斜他一眼,出去給兒子拿浴巾和乾淨衣物,等她再進來,陸程禹已經把孩子從水裡拎出來:「不能讓你在水裡呆久了,」他接過浴巾把兒子包成一團只露出張臉,「來,老爸給你量量額頭,」說罷,父子倆額頭挨著額頭像玩頂牛牛一樣。小石頭又樂了,陸程禹伸出拳頭貼在他臉邊:「看看你腦袋大還是我拳頭大。」

  涂苒看了一眼,忽然覺得這男的手真大,連同挽起的襯衣袖子下面露出半截子胳膊,結實有力鐵鑄一樣。小石頭還傻乎乎的拿自己腦袋往人拳頭上撞,末了覺著疼,偏過頭去瞪著那拳頭一個勁兒的瞧。涂苒摸摸兒子的腦袋:「你傻不傻,人家招惹一下,你就當真了,先前一點小恩小惠就把你給收買了?」

  說著,兩人一起給孩子穿好衣服,陸程禹點點小石頭的鼻子:「你給我爭氣點,等會兒別又來事了,溫度退了就退了,大老爺們兒退一步海闊天空。」

  結果一語成讖,到了晚上小孩兒又變成煮熟的雞蛋一枚,涂苒惱他亂說話,自己又擔心兒子,一點也不想給他好臉色。兩人的對話越來越少,除了極其必要的交流,比如孩子咋樣了,該吃藥了,燒退了點沒,還是那樣……小石頭的病情反反覆覆,直到第三天上午,體溫才漸漸退下來。

  這天,涂苒見陸程禹還在家就覺得甚為詫異。

  陸程禹答:「請假了。」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我晚上再過去。」

  「……」

  中午,小石頭不發燒了,打了數天疲勞戰的兩人終是扛不住,胡亂吃了點東西,然後一個守著嬰兒床躺沙發上,一個倒床上,各自補眠。涂苒還沒睡熟,忽然覺得身上的褥子被人掀開一角,床邊下陷,涂苒猛的就驚醒了,待到想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她不覺往旁邊縮了縮身子,背對著那人,繼續睡覺。

  可是睡不著。

  睡不著的時候,一直用同樣的姿勢躺著,就特別難受,她稍稍轉了轉身子,挪動了一下。

  可惜床太小,別人根本還沒怎麼碰她,她就自個兒鑽進人懷裡去了。

  陸程禹胳膊一收,當即把她死死扣在胸前。他神色凝重眉眼低沉,目光直勾勾的鎖著她。

  兩人面對面的喘著氣,心臟的跳躍互相撞擊,他一點沒猶豫,低頭吻上來。

  來勢洶洶,幾乎要把她拆卸入腹,他一邊吻,一邊惡狠狠的抵著她,全身熱氣騰騰輕微顫慄又堅硬無比,涂苒甚至能感受到他皮膚下的脈絡,血液洶湧奔流。她在這種壓迫下快要被研磨成一灘水,或者是蒸汽,從此嗖的一下魂飛魄散。

  終於他壓抑氣息,啞了嗓子問了句:「好不好?」灼熱吐息直擊耳膜,涂苒在頭暈目眩之下仍是覺著他說了句廢話,在此之前,她的貼身衣物就已經被褪了個乾淨,十八摸早演完了,就差直奔主題全武行,他把自己高效率的行事風格一路發揮到床上,而且無比霸道,不容對方有絲毫抗拒。

  而後,她才知道那句「好不好」如何理解。她若是咬著嘴唇吱吱嗚嗚強忍著不答,他便加重力度一連撞擊數下,她若是求饒勉強應了他,他的動作會更加放肆,緊接著又是咬牙切齒的逼問,因而此題無解閉環,怎麼都是她死她玩完,末了還被人批評「不夠誠實」。

  兩人從太陽當空折騰到天色漸晚,舊木床「嘎吱」了一下午,中途他起去兩次,不算甘心情願。因為孩子在哭,她踢他下去瞧瞧,無非是換尿布餵牛奶,弄完這些事,他把孩子扔回小床,自己又趕緊折回來。等娃娃再哭,他也不理了,只顧把她抱在懷裡磨蹭。

  到最後他的態度才算溫和了些,俯在她身上,胳膊肘撐在她腦袋兩側,用手摩挲她頭頂的發,時不時又輕輕吻她。兩人身上濕漉漉的,涂苒簡直快奄奄一息,只覺得他現在無論做什麼都極其可恨,一面又擔心樓下鄰居上來提意見,一面又記掛著兒子。她伸手推他,他偏不起去,她懶得再有所動作,自個兒閉上眼睛休息,忽而又想起來,於是問:「為什麼你最喜歡這種姿勢?」

  他溫存地笑笑,用鼻尖和嘴唇輕輕擦滑她敏感的頸側,低聲答:「我想看著你,我想吻你。」

  涂苒心裡一暖,臥在他懷裡,不多時昏昏欲睡。

  傍晚,她醒來,不知何時他起去了。

  等她再瞧見他時,他穿戴整齊神清氣爽。

  陸程禹走過來撥弄下她的頭髮:「我走了。」

  屋裡的燈亮著,她突然間就覺著他陌生,不若裸裎相見時那般親切,不覺皺著眉瞧他,他也學她的樣兒看過來,過了一會又道:「起來,孩子醒了。」說著把一條鏈子戴在她手腕上。

  涂苒一瞧,正是先前那串貝殼,她一直擱在自己枕頭底下,想是剛才被他發覺了。

  她心裡有些兒不高興,賭著氣,把手鏈擼下來扔地上。

  陸程禹似乎微微一怔,什麼也沒說,轉身去撿了,走出去。

  涂苒也不想說話,賴了一會兒床才強忍著疲憊痠痛起身,結果胳膊和腿都像是長在了別人身上,彆扭得很。

  孩子正躺小床裡擺弄他的小鈴鐺,她又去廚房轉了轉,飯菜做好了,都擱在那兒呢,她仍是提不起精神說話,回頭見他坐在沙發上看著她,才問:「你還不走?」

  他站立來,拿了外套:「我走了。」外套是她以前給買的那件大衣,這幾天降溫颳風,他又穿上了。

  陸程禹走去門口,頓住:「皮夾忘了,在沙發上。」

  涂苒拿了遞給他。

  他出去,順手帶上門。

  涂苒瞪著眼前那光禿禿的一堵防盜安全門,腦袋裡亂,心裡面空。

  過了一會兒,外面有人按門鈴,她三步並作兩步跑去開門,又覺著自己走得快了些,因而到跟前了才生生剎住步子,等了幾秒,才把門打開。

  「手機。」陸程禹站在門口說,「好像在茶几上。」

  涂苒仍是拿了遞給他。

  陸程禹接過去,站了站,沒等他轉身走人,涂苒就把門給關上了。

  她忽然有些兒煩躁,肚子明明餓了也不想吃飯,看見兒子衝自己揮舞他的小胖胳膊,她也不想去抱,想看會兒電視又懶得去開,總之就是不知道自該做些什麼才好。

  門鈴又響,她沒等,徑直過去開了門:「又有什麼給忘了?」

  陸程禹掂掂手心裡的東西:「大衣上的扣子掉了,」說完,他一步跨進來,把衣服和扣子全部塞給她,「趕緊縫縫。」

  涂苒斜了他一眼,找了針線出來幫他釘扣子。兩人坐沙發上,一人坐這端,一人在那頭,陸程禹像是無所事事,在旁邊監督她做女紅。見她這顆訂完了,又說:「你買的什麼衣服?好多扣子都鬆的。」

  涂苒沒接茬,一粒一粒全給他加固釘牢。完了後,她拿起大衣抖了抖,陸程禹起身走過來,她順手幫他穿上,兩人離得很近,但是比在床上那會兒要遠一點,涂苒隱約覺著,他的手似乎在自己的腰間輕輕攬了一下。

  陸程禹穿好衣服轉身就走了。

  許久,門鈴都沒響。

  涂苒坐在沙發上盯著小床裡的兒子發了會呆,兒子趴在床上,咿咿呀呀的把手伸向茶几那一塊兒,不知想要什麼。涂苒看過去,又看見那串貝殼,拾起來塞到小石頭手上,小石頭不做聲了,專心玩貝殼。

  涂苒拿起手鏈下壓著的一張方形紙片,她先前沒在意,這會兒才發現上面密密的寫了好些字,字跡龍飛鳳舞,一行一行排得極為整齊。看來寫字的人是刻意壓了速度,以至於該潦草連寫的地方驟然停頓,以免叫人看不清楚。

  紙上寫著:

  「涂苒,對於那天你說的話,我想作些解釋。」

  「帶你去連理胡,因為我想和你多一點時間相處,當然也包括生理上的,因為我是個身心健康的男人,希望你不要介意。後來逗你玩,說是去開會,好吧因為我這人經常犯渾,看見你失望或者被我招惹得氣鼓鼓的樣子我就會高興,比如後來也說過你做的餃子不好吃,說你做打掃清潔不徹底等,還笑話你種那些花花草草。」

  「你說我對你外婆好是因為我孝順,其實我沒那麼好,不過是想給你留點好印象,當然,外婆是位令人尊敬的老人。」

  「我不喜歡你做藥代,因為我不想再看你被人欺負,不想看你抽菸喝酒勞累,不想讓你做任何有損健康的事。」

  「我半夜起來給你做吃的,因為你餓了。」

  「我給你買筆記本電腦,因為你生日,我想讓你高興。」

  「每次你不甩我,我過來講和,不為別的,因為你,我不想和你離婚。」

  「我在別人面前說那些話,因為我不想讓你被人誤解,不想你難過,你難過,我會更難過。」

  「……」

  「我這人也並沒像上了發條一樣,很多時候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比如說結婚。和你結婚,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衝動的一件事,但是,我想我是一個非常幸運的人。」

  最後一句:「老婆,如果你還相信我,請你開門好嗎?」

  涂苒把紙片折起來,捏在手心裡,慢慢走到門邊,鼓足勇氣,打開門。

  陸程禹站在外面。

  他似乎正抬起一隻手打算按門鈴,開門瞬間,他看見了她,臉上竟閃過一絲羞赧,他微微笑一笑,形容帥氣。

  涂苒問他:「你在幹嘛呢?」

  陸程禹不覺嘆息:「在想一個不是理由的理由進去。」

  「那你想到了嗎?」

  「還沒。」

  「你上班要遲到了。」

  「我已經遲了。」

  「如果我不開門,你就一直在外面等著?」

  陸程禹躊躇開口:「一輩子這麼久,等你一晚又算什麼。」

  涂苒笑:「少來,這根本不是你的風格。」

  陸程禹也笑:「我的風格是什麼?」

  涂苒模仿他的語氣:「涂苒,你別折騰了,你這就是瞎折騰,你別給我沒事找事兒,整天瞎想……」

  陸程禹笑著捂了捂額頭:「就是,你別再折騰我了,饒了我吧。」

  涂苒抿嘴笑了笑:「不折騰你了,你是想進來還是去上班?」

  他大步邁進來,將她擁進懷裡,在她耳邊低聲道:「抱你一下,我再走,這樣工作的時候才有力氣。」

  他想了想,又說:「以後別再讓我寫那些東西了。這輩子一次就夠了。」

  這輩子,一次就夠了。

  後來,涂苒偶爾女文青的時候,在那張紙片的背面寫了句話,大意如下:

  我想要的婚姻,沒有試探,沒有猜忌,沒有嫌隙,我踏著你的腳印,走你走過的路,吃你吃過的苦,看你看過的風景,患難與共,風雨相隨。

  《昏嫁/別拿愛情說事兒》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