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之神界。
這裡四季仿佛都處於嚴寒與黑暗中,只不過光之神界春天到了,暗之神界也不再飄雪,取而代之的是它獨有的□:樹上長滿了黑色的葉片,葉片相當脆弱,有微風吹過就會像紙片一樣飄零。
安安和法瑟通過傳送陣來到一個蒼黑色的林蔭道,亂舞的落葉中,霧氣緩緩流動著詭譎的深藍色。盡管跟著九大世界首席魔導師出門安全又方便,但被威脅而來的安安一路上都沒給法瑟好臉色看。因此,就算走在這樣的環境,她也和法瑟保持了很長的距離。
法瑟穿著修身的黑色軍制風衣,稀有馬駒裘皮面料在黑暗中泛著淡淡的光澤,與他吸收了月光的銀髮和肩章形成鮮明對比。他目不斜視地看著林蔭道盡頭的魔井傳送陣,冷不丁地說道:
「撒迦,膽子太大的女人會讓男人感到害怕。」
正在路邊用手去戳盤在樹上毒蛇腦袋的安安動作僵住。她拍拍手,跟上法瑟的腳步:
「我膽大?」
「女人不怕蛇蠍,還不叫膽大?」
「謝謝,這對我而言是贊美。」安安微微一笑,「照你這種說法,斯薇天天都要和你親密接觸,豈不是比我膽大多了?」
法瑟終於橫了她一眼,卻恰巧對上她有些狡黠的笑容,無奈地吐了一口氣——安安大概沒察覺到,自己跟法瑟在一起的時候很難維持撒迦的狀態。
「斯薇現在還是聖潔女武神身份,我和她沒有什麼親密接觸。」
「連接吻都沒有麼?」
「沒有。」
安安愕然:「這麼說,你和她要進行柏拉圖式婚姻?」
「當然不是。聖潔女武神一旦決定結婚,可以解除身上的去垢束縛。過幾天她就可以恢復自由身了。」
「原來是這樣。」
安安喃喃回答道,意識到斯薇原來還是處女,實在是令她有些驚訝。看樣子他們打算把彼此之間的第一次、斯薇的初夜留到新婚的晚上。她打趣道:「這樣傳統又神聖的模式在阿斯加德已經不多了,如果你也是處男,那會更神聖吧。」
法瑟倒是不以為然:「人生這麼漫長,總會有諸多過客。是不是第一次其實無所謂。不過可能這只是我的想法——似乎就算沒感情了,第一個男人對女人而言都會比較特殊。」
這句話讓安安想起了很多不願意回想的事。她忽然抬起頭,激烈地否認:「怎麼可能!你這是哪個年代的思想?」
法瑟若有所思:「真意外,撒迦殿下的第一次不是和我弟弟。」
她的第一次當然不是跟赫默,而是跟了一個極品人渣!
安安心情更不爽了,停在魔井前一語不發。
法瑟像是根本沒有察覺她的不滿,帶著她穿過魔法陣。
從黑暗中出來,突襲而來的強光讓安安半晌都睜不開眼。她捂著眼睛,聽見周圍傳來各式各樣的鳥叫聲,慢慢地用手指裂開一個縫,進入眼簾的是一片森林:高聳入雲的蒼天大樹上是燦爛的陽光,光斑順著藍綠交錯的葉片落下,又有不明名字的飛鳥生物在林莽中盤旋。黃金的野生蔓籐盤繞在五人抱的巨樹上,空氣中漂移著潮濕的植物清香。地面上新鮮的落葉鋪了厚厚一層,踩在上面猶如柔軟的鬆糕。這一刻,清晨仿佛已獨屬於這片美麗的原始森林。
安安不由看了法瑟一眼。
「很漂亮吧。」法瑟回過頭回應她的視線,臉上有淡淡的笑意,「不過這裡安不安全就不知道了,你跟緊我別走丟。」
陽光照在法瑟泛著光澤的銀髮上,將他的頭髮染成了淡金色。他的眼神也不再冷冽。這一剎那,百年戰爭與歲月的洗練似乎已從他的身上褪去,成熟男人固有的深沉眼神也消失不見。他的形象和百年前那個美麗倨傲的金髮王子完全重疊了。
安安失神了小半會兒,點點頭:
「哦。」
他走在她的前面,黑色軍靴在鬆軟的落葉上悄無聲息地踩過。安安默默地跟在後面,卻看見他停下腳步,朝自己伸出的手。依然是那種連詢問都沒有的霸道姿態,卻因為溫柔的動作讓人無法生氣。
如果她還是完整的顧安安,一定會感動得又蹦又跳,跑過去雙手纏住他的胳膊……
她加快腳步走過去,卻沒有伸出手,只是和他並肩而行。但法瑟卻主動牽住她的手,還未等她回答就先說道:「要吃你豆腐,我早吃了。這是保護你。」
安安掙脫他的手,正想和他拉開距離,卻又一次被他拽過去,更加用力地握住。
「放開,和你牽手惡心死了!」
「紫色薔薇花。」
「……」
接下來,法瑟會在樹林中采取一些從未見過的植物或昆蟲樣本,卻一直是單手魔法行動,根本不放開安安。安安覺得這樣被威脅下去也不是辦法,但奧汀和弗麗嘉都不在,根本沒人能治得住法瑟。正在思索如何抓一個他的把柄,抬頭卻看見了另一番美麗的景象:
沖天的樹林中央有一個圓形金色天然湖,藍綠色的樹葉和金色的蔓籐在湖面上留下了清晰的倒影。湖平如鏡,上方的金霧卻在滾滾流動,霧中有幾乎全透明的魂體在游走,這讓下面的鏡湖也有了流動的錯覺。而真正唯一會在湖面留下漣漪的,就是水面上淺淺滑動的銀角天鵝,它們的啼叫傳遍了森林。
一個和擎天大樹差不多高的巨型石塔矗立在湖中央,精致而宏大的塔頂上有一些紅色的火焰在燃燒。
「智慧生物的痕跡。」法瑟抬頭看著石塔,「我上去看一看,你在這裡等我。」
「嗯。」
「不要動,一步都不要走。我很快就會下來。」
法瑟腳下銀光一閃,下一秒人已出現在身旁的樹冠上。
安安隨意看著那些湖面上漂移的魂體,發現它們和一般的魂體還真不大一樣,不僅更加虛渺,還像浮雲一樣時刻變幻,就像是液體流動一樣沒有固定的形態。越接近中央的塔,它們的凝聚力就越強,越靠近湖周邊,它們就越像光線一樣散開。
盯著它們看了一會兒,它們朝著安安視線的中央慢慢靠攏。海市蜃樓一般的魔幻變動讓她挪不開眼,只能有些頭暈地看著它們漸漸堆積成一個人的形狀。
透明人的形成過程讓安安心跳加速,直到看清輪廓以後,心髒已經跳到幾乎破膛而出。
最後站在湖中央的,是一個穿著銀色鎧甲,身披殷紅披風的英靈騎士。騎士的頭盔上有著金色霸氣的尖角,象征著騎士的最高地位。
所有的聲音都被壓制在喉間,安安張開嘴,卻發不出聲。
騎士慢慢摘下了頭盔。
百年的夢魘瞬間復蘇。
這上萬個日夜中,她曾經無數次夢見這一幕,而摘下頭盔後的騎士沒有腦袋,頸項間有個碗大的傷,血肉模糊。
然而這一回,摘下頭盔的卻不再是個無頭的英靈。
而是——
「貝倫希德殿下……」安安看著離自己不到五米距離的金髮神族,終於說出這個名字。
她已經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只知道自己等待了百年,終於等來了與貝倫希德殿下一次沉默的對望。
石塔上空。
陽光在霧氣中旋轉,樹葉因光芒變得五彩繽紛,又如迎風的羽毛般抖動。而塔中心以及四周的空間都因高溫微微扭曲,空氣熾熱得幾乎要燒起來。熱氣的中央有一團顏色刺目的烈火,因為顏色太強烈,肉眼幾乎無法看清中央究竟是什麼生物,唯獨一雙金色的瞳仁在火中閃閃發亮。
它灼人的視線與法瑟冰冷的目光交疊在一起。法瑟銀色的長髮也在風中亂舞。
炎狼。
這種諸神的黃昏後就絕種的生物,竟會出現在這個森林裡。
——它究竟是落網之魚,還是在此重生了?
法瑟看著它並沒有動作,眼中卻有藏不住的躁動。
像是察覺了他身上的敵對冰冷氣息,炎狼緩緩挪動了燃燒的爪子,雙眼眨也不眨地盯著他。
這裡既然會有炎狼……
那麼……
法瑟像是想起了什麼,瞥眼看了看石塔下面的湖畔。
撒迦正跪在那裡,四肢都像是失去了力氣一般癱軟著。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滿臉都是眼淚。他仿佛聽見她在大聲呼喊著一個人的名字,聲音回蕩了整個森林,但因為自己離炎狼太近,火焰灼燒的聲音覆蓋了她的呼喊……但是,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撒迦情緒如此激動的模樣——就是艾奇死的時候,她都不曾露出過這種幾近崩潰的表情。
撒迦站起身朝著湖中央走去,但那裡什麼也沒有。
——是迷幻獸!
雖然無害,卻會讓人陷入痛苦或是甜蜜的夢境,依附能力極強,時常讓人們一輩子都沉溺在虛擬的世界裡,直到死亡。
她看見了什麼?
法瑟一時失神,卻沒留意到炎狼已露出尖銳的爪子,如同源自地獄的火焰,朝著他的方向燒了過去!
金色的湖畔。
樹梢的影子隨風在湖面散開,覆蓋了大半片湖水。銀角天鵝群在湖面上靜靜地游過,留下了銀色的光影和純白的羽毛,卻不曾留下一絲塵垢。湖光越遠越亮,由近處往遠處看去,如同看著通向金色天堂的水路。湖中騎士的容顏在這種飄渺的景色中更如夢般美麗,讓人迷惘。
貝倫希德的手搭在腰間的騎士長劍上,有著一如以往的威嚴與颯爽:
「安安,八十三年了。我知道你已經忘了我。」
聽見她說話,安安並未留意她所說的數字,只是拼命搖頭:
「不,我怎麼可能忘記你?我忘了誰也不可能忘了你!」說到這裡,她已經垂下頭,淚水大顆大顆往下掉。這是做夢也不敢想的事,重新與貝倫希德見面。但真正面對這個人,她卻連話也說不好。
縱觀神族的歷史,貝倫希德絕對是當之無愧最偉大的騎士,她的名字經常出現在童謠裡,詩歌裡,傳奇中。但這一百年,安安卻沒有跟任何一個人提起這個名字。
越是忘不掉的人,就越不敢提。
隨著時間推移,曾經的傷不曾痊愈,反而在表面看似堅實的痂下越來越深。
所以就算偶爾聽見別人說到「貝倫希德」,心都痛到要碎了,臉上也不會有任何表情。
「如果你還記得我,記得我們曾經說過的很多話,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貝倫希德金色的瞳仁中透露著淡淡的感傷,「安安,你是撒迦的夢想,最後卻變成了她……這些年我總是忍不住想,是不是隨著我在阿西爾部落的戰亡,我愛的女孩也真正跟著死去了。」
「殿下,你這樣說太不負責了。在你死去的情況下,我怎麼才能毫無改變像以前那樣輕鬆地活下去?何況現在的我根本就不是我……」
她話未說完,貝倫希德已望著她的方向繼續說道:「是我做錯了嗎?」
隱隱覺得情況不對,安安有些猶疑地喚道:「……殿下?」
貝倫希德沉思著,並沒有回答她。
「殿下?……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還是沒有得到回應。
湖風帶來了花草的清香,安安的髮絲被揚起,又因快速的遠走的風而輕輕地垂下。銀角天鵝穿過貝倫希德半透明的身影,視若無物地啼叫。
終於,貝倫希德半垂著頭:
「不,我沒做錯。我希望你能活下去。」她苦笑著搖搖頭,「安安,雖然不能和你見面,但每次看到和你有關的東西,我都會覺得離你又近了一些……」
安安終於知道,這不是貝倫希德,只是一個幻影。
貝倫希德依然像是站在不同的空間,說著安安不曾聽過,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下才會說出的話。
「你說,如果你沒有去神界,幾十年後會不會也變成一個駝背的人類老太太?不過,我們的安安就算是老太太,也是可愛的老太太吧……安安,我真想再見你一面。」
說到這裡,安安已經捂著臉泣不成聲,但貝倫希德聽不見她的哭聲。
「安安。」飛揚英挺的眉下,貝倫希德的雙眸變得溫柔起來,「安安……」
「撒迦!」
這時,法瑟的呼聲將她與貝倫希德的「對話」打斷——
「不要失神,那是迷幻獸的魔法!」
安安這才神情恍惚地抬起頭,正巧看見法瑟和炎狼正在高空中對峙。他揚手一揮,兩道極冰從天而降,又在炎狼的身上爆開。
與此同時,火焰的爆炸聲、獸類的悲鳴傳遍整片山林。
法瑟卻絲毫不給它緩和的機會,又抬手朝它那劈下一道地獄轟雷。冰塊與樹木的殘渣從高空中落下,濺入湖水中,驚得天鵝撲翅飛了幾下。
這時,炎狼卻化作一團紅色的火光,倏地一閃,消失了。
「撒迦!快躲開!!」法瑟緊盯著安安的方向,朝她瞬移過去。
安安還沒從貝倫希德出現的震驚中緩過勁來,反應慢了很多。剛下意識轉過身去,卻被滿目的火紅擊中腦袋,失去了意識。
像是燒紅金屬塊掉入水中,安安的腳下傳來嗤嗤的聲音。白色的霧氣隨即冒起,讓她的身影變得若隱若現起來。
法瑟只隱隱看見她在霧中跪在地上,如野獸一樣四肢著地,靈巧地爬到了岸上。在短短數秒內,撒迦銀灰色的長髮被漸次染紅,整個身子都泛著紅棕色,瞳孔也變成了亮金色。意識到情況不好,他閃到她面前,攔截了她前進的步伐,想要阻止炎狼的下一步動作。但她的身體已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並很快失去了所有神族的動作與特征,渾身在激變中灼燒起來。
法瑟沖過去捉住她的手,她卻像發怒的野狼揮舞前爪抓傷了他的臉。他根本沒有時間去擦臉上流出的鮮血,只高高舉起下一輪魔法球,並將它的光芒與能量積聚得越來越大。
炎狼卻再也不怕了。
眼前的安安眼中已沒有了人類的情感,只有嗜血和貪欲,並裂開嘴,露出尖尖的狼牙。
法瑟把積聚的魔法球扔到了遠處,幾十米外的樹林被劈成了一團焦炭。
安安四肢伏在地上,與法瑟盤旋了一陣子,突然猛撲過去,把他壓倒在地上,張口就朝他的脖子咬去。法瑟按住她的口,手指當下被她的利牙咬破,湧出了鮮血。他擋住她靠下來的頭,急道:
「你看到了什麼?意識怎麼會這麼薄弱?撒迦!你聽到我說話嗎?趕快回神,把炎狼趕出去!」
安安揮爪,又一次抓向法瑟的脖子。
——要讓被它附身的人受重創至體內,才能把它趕走。但附到神族身上的炎狼力量加倍,更加肆無忌憚,他又不能用魔法傷害她,完全處於劣勢。兩人這樣翻來覆去交戰了幾個回合,法瑟身上已經被抓傷了幾時處——幸運的是,他是火神之子,並不懼怕火焰。
最後他捉住她的手,把她翻身壓在草坪中,奮力按住她的四肢。
安安掙扎幾次脫不開身,發出了獸的鳴叫,並散發出更多的火焰保護自己。與此同時,她身上的衣物也被燒掉,泛著棕紅色的胴體在他的視線中一覽無遺。同時,法瑟黑色軍裝的肩部布料也被燒壞了,袒露出的肌肉上有著大大小小的抓痕。
她看見他流血的傷口,奮力一沖起,把他撲到了水中。
這一回她整個人都掉了進去,嗤嗤的聲音又一次響起,水面熱氣蒸發。
與此同時,無數銀角天鵝撲翅飛起,白色的羽毛紛紛落下,還未靠近安安就已被燒成了灰燼。
安安一口咬上了法瑟肩上緊致的皮膚。
法瑟吃痛悶哼一聲,用力好大力氣才把釘死在自己身上的安安推開。然後他把安安推到湖邊,用自己的身體把她覆住,不讓她動彈。即便是在水中,他的衣服也因她在水中燃燒的身體被燒壞。然後抬起她的一條腿,自下而上沖了進去。
安安的眼睛轉而變成了刺眼的金,扯著嗓門沙啞地嚎叫,露出長而尖銳的牙。
法瑟把她的雙手壓在岸上,無視身上的傷口,全神貫注地給予她強力的刺激。而她化作利爪的雙手緊扣著岸邊的巖石,叫聲越來越慘烈,就像被千刀萬剮一般。
神木林在微風中搖蕩。
湖心溫度不斷升高,岸邊有銀角天鵝飄落的羽毛,天鵝們卻早已不見蹤影。
炎狼大約在十分鍾後就化作了微弱的火焰,被湖水澆滅了。
漸漸的,湖水的高溫也漸漸降了下來。
但一個小時後,金色的湖畔邊,法瑟依舊壓著早已恢復原樣的安安的兩只手腕,在植物的清香中與她纏綿悱惻。
安安的意識還是處於完全模糊的狀態,聲音卻不曾停止。只是相較之前的獸類悲鳴,這時出口的聲音卻變得甜膩曖昧起來。
銀角天鵝又回到了湖中,在徘徊游走中不時看向湖畔的兩個人,還有晃動的人影規律搖擺的芳草。
湖水順著他們的身體流到了巖石上,又重新流回湖中。
翌日清晨。
初升的第一縷陽光照入神木林。
銀角天鵝在困倦的微風中輕聲囈語,喚醒了睡夢中的安安。安安原想伸手揉揉眼睛,卻發現手臂被東西禁錮住了,不能動彈。她用力眨眨眼,卻被睜眼後看見的場景嚇得目瞪口呆——
法瑟的臉離她只有幾厘米遠,放大的美麗面孔上,睫毛比任何時候都要修長卷翹,在陽光的包裹中,如同濃密的雪絨。挺拔的鼻尖下是均勻的呼吸,他的嘴唇鬆軟而飽滿,因熟睡而放鬆起來。他們兩個人正在一個柔軟籐條制的吊床上,他身上有許多已經用魔法治療過的傷,此時緊緊抱住她;而她雖然身上穿了他破碎的襯衫,襯衫卻沒有扣住,正面□地貼在只穿了長褲的他身上。
前一日失去的意識和記憶一下湧入腦海。
她莫名失去了控制,把法瑟推到了湖裡,他們的衣服都被燒壞了,他居然就這麼直接地把她給……不僅如此,後來她身上的強大力量消失了,精神很恍惚,他居然完全沒有停止,把她從湖裡抱起來,在岸邊,巖石上,樹幹上,草叢裡,都……
她記不住具體時間了。但他在體內抽動的感覺居然一直存留到了現在,而且一想起來就會頭皮發麻心抽痛。
法瑟睡得不是很沉,她在懷中稍微動了一下,就慢慢睜開了眼睛,睡眼惺忪地看著她:
「你醒了?」
安安直直地看著他,眼中情緒毫無波瀾起伏。
「昨天你被炎狼附身了,所幸有驚無險。」法瑟眨眨眼,朝她露出了懶懶的微笑:「你昨天睡得好沉,怎麼都叫不醒。」
安安還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他依舊微笑著,在她唇上落下了一個溫柔的吻。這個吻的時間並不長,但他的唇卻輕輕貼著她的唇,像是捨不得離開一般:
「認識你幾百年了,以前不曾發現你這麼迷人。昨天真是太美好了……」
他剛想再次覆上安安的唇,嘴唇卻被她擋住。
她對著他甜甜一笑,忽然面露凶色,揚手甩了他一耳光!
法瑟猝不及防,不僅挨下了這一耳光,臉還被打偏了過去!
他捂著臉,愕然地看著她。
看著他漂亮又有些茫然的眼睛,安安氣得渾身發抖。
真不敢相信,曾經受到那麼多的教訓,不僅沒報復成功,到最後她還是被這個男人……終於,壓抑了半晌的怒氣在這一瞬間爆發:「趁人之危還美好?!你瘋了是不是!快去死吧!」
「撒迦,你……」法瑟更加迷茫了,「你不是喜歡我麼?」
「我喜歡你?無聊逗你玩也叫喜歡你?何況那也是赫默來之前的事了。」
「不,我不是指這個。」法瑟坐起來,雙肘撐在膝蓋上沉默了一陣子,「你最近對我很好。」
「對你好就叫喜歡你?那你周圍那些男性忠臣們都成同性戀了。」
「萊斯威跟我說,有人提到我的時候,你不管做什麼都會心不在焉。」
「萊斯威敏感過頭了,讓他歇歇吧。」
「你看我的時候眼神不對勁。」
「你也是個敏感的人。有沒有覺得侍女長阿姨看你眼神也不對勁?」
「撒迦,你知道昨天我為什麼一直沒有停麼?」法瑟忽然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她,「因為我們親熱的時候,你一直在叫我的名字。」
安安愣住。
清晨的神木林裡,只有一片樹葉之間低低的囈語。她聽見自己急躁的心跳,聲音卻是冰冷的:「你有幻想症。」
「開始你來勾引我時,我以為你只是少了赫默覺得空虛,但我沒想到……」法瑟捉住她的一只手,閉著眼在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你叫我的名字,我覺得很開心。」
安安把手抽出來,把衣服迅速扣好跳到地面上:「你想太多了。」
「撒迦,我們可以試著發展一下。」
「發展?」安安禁不住笑了,轉過頭去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叫我跟一個連愛人都不會的男人發展什麼?」
法瑟想了想,淡淡笑道:「我們之間說愛會不會太早了?但我能確定自己很喜歡你。就像你喜歡我這樣。」
「早和晚都一樣,你永遠不會愛上任何人。」
他不會愛上任何人,就像她不會再喜歡上他一樣。是不可改變的。
因為他自私自利。而她恨他。
看著法瑟從容的眼神,安安的笑容更冷漠了。她裹緊衣服轉過身去,打算自己摸索著回阿斯加德。但沒走幾步,法瑟的聲音就再次響起:「我有過。」
「什麼?」安安回頭。
「我有愛過人。」他平靜地看著她。
心又開始亂跳。安安盡量讓自己表現得漠不關心:「是你幻想中的人吧。」
「嗯。」他把外套穿在身上,走到她面前低頭笑道,「我確實沒有愛過人,很想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感覺。所以,讓我愛上你吧。」
說到這裡,他輕輕勾了勾安安的下巴,手卻被她撥開。
像是有一桶涼水當頭澆下來。安安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就直接朝著來時的方向快步逃去。
「別走這麼快,一個人不安全。」
法瑟追著她跑去。他們卻都沒留意到後面有幾道影子閃過樹林。
阿斯加德。
安安從法瑟那裡拿了新衣服穿上,回到星耀神殿打算繼續補覺。但剛一進入神殿庭院,她就看見了坐在池旁喂魚的赫默。赫默的白色長袍垂在大理石上,略顯陰柔的微卷短髮襯著那張固有的小臉,有說不出的清麗可愛。
「你終於回來了。」聽見她的腳步聲,他放下了手中的魚餌。
「嗯,我昨天去了神……」
安安話還沒說完,赫默就已溫和地微笑道:「不用解釋這麼多,你也應該有自己的私人空間。」
安安心裡很愧疚,許久才走到他身邊坐下,握住他的手:「謝謝。」
「撒迦,你知道我很喜歡你,從小就很喜歡。我不想放開你,所以不會去限制你的感情。就算你心裡喜歡其他人也沒關系,我可以忍。但是,撒迦,你知道男人最無法忍受的是什麼嗎?」
安安下意識搖搖頭。
「身體出軌。」
安安背上一涼。
赫默回握住她的手,冰冷的指尖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摩擦:「你答應過我,身體已經給我了。所以,不可以和別的男人親密,知道嗎?」
「嗯。」安安輕輕點了點頭,眼睛卻一直看著池子裡因飼料減少而相互爭奪的魚。
法瑟和安安離開阿斯加德兩天,回來以後,喬娜就不見了。沒有一點兆頭,失去所有的下落。不少貴族子弟都因此傷心了好幾天,不過他們康復能力很好,就算沒有喬娜,喬娜的閨蜜們仿佛也不錯。
晚上,安安又一次去法瑟那裡為他治療。
空寂奢華的寢宮裡,法瑟依舊坐在辦公桌旁忙碌於公文。斯薇在他身後微微低垂著頭,長髮像是被燈光鍍了一層金子一樣,泛著微亮的光。她看著法瑟很久一直欲言又止,直到察覺門口的人影,才輕聲說道:
「陛下。」
「嗯。」法瑟頭也沒抬。
斯薇略微張了張口,卻過了數秒才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我昨天已經解除了束縛。」
「我知道了。」
「其實我們在一起這麼久了,我雖然嘴上不說,但實際忍得很辛苦。」斯薇忍不住輕輕撫住他的手,「陛下……也忍得很辛苦吧?」
「斯薇,關於結婚的事我剛好想跟你談談。」
法瑟想了想,抬起頭,但還沒開口,斯薇已按住他的嘴:「什麼都別說。我知道你有壓力。現在……什麼都別說。」
她伸出纖長的手指,捧住法瑟輪廓分明的下顎,然後迅疾而輕巧地吻上了他的唇。
她的頭髮那麼長,只要一垂頭,髮絲就會與他的銀髮混在一起。此時他們又是在他的寢宮,此情此景,多少顯得有些旖旎曖昧。法瑟不經意瞥了一眼門口,竟連手中的文書都還沒來得及放下,就已經用他那種慣有的漠然眼神靜靜看著安安。
他一向沒有太多情緒,但這種眼神卻讓安安心裡不舒服極了。她抱著雙臂沉默地站在原地,看著這個才和自己進展到最後一步的男人與其他女人親吻,完全不受挑釁。
親了半天沒得到回應,斯薇終於放棄了。她捧著法瑟的臉,眼中噙滿淚水:「為什麼……我這麼喜歡你,為什麼你卻永遠無動於衷?為什麼都過了這麼多年了,你還是喜歡那個顧安安?」
法瑟還真如她所說,完全無動於衷:「好了,斯薇。你這些話是說給我聽的,還是說給別人聽的?」
斯薇一臉驚訝:「難道這裡除了我們,還有其他人?」
法瑟輕歎了一聲,沒有回應她,只是低下頭繼續看文書:「你先去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說。」
斯薇應聲離開了寢宮,推開門時,她毫不吃驚地看了一眼安安,又一臉平靜地與安安擦身而過。
安安這才走進去,把法瑟的藥都放在床頭:「我看見斯薇在這裡,就把其他大祭司先叫回去了。他們十分鍾後回來,你先躺下吧。」
法瑟來到床邊坐下:「撒迦,再過幾天我就要結婚了。」
「嗯,我知道。」安安繼續整理藥物,連頭都沒抬。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所以需要一個王位繼承人,來替我完成南征的目標。」
「嗯。」
「這個婚我不得不結。」
「嗯。」
法瑟拉了拉襯衫的領口,抬頭看著安安:「你願不願意生我的孩子?」
安安的動作終於停下來,她轉眼看著法瑟,不由笑出聲來:「法瑟陛下,您不僅得了瑞格竭心病,腦子也得絕症了吧。」
「你根本不喜歡赫默,又和他在一起做什麼?」
「誰說我不喜歡他了?」
「結婚這麼久,連孩子都沒有一個。別告訴我是赫默不想要。」
「不是赫默不想要。」安安靜默了片刻,「是我沒法生孩子。」
這世界上真有如此可笑的事。撒迦雖然在世時一直討厭赫默,卻和赫默有著極其相似的特征:平時冷靜,遇到感情就相當極端。
自從愛上了親哥哥,撒迦就摘除了自己的子宮。因為她和艾奇不會有孩子,更不想有其他男人的孩子,所以,她完全不會反對赫默和其他女人生子。而赫默更奇怪了,亂搞□NP把每一個女人當成撒迦來洩憤,卻沒有在任何女人身上留下自己的種。
相對他們,安安覺得自己正常多了。
但輕巧地說出這個答案後,房間內是溫度好像在這一瞬間降低到了零點。法瑟怔忪了半晌,躺下來接受安安的治療,此後就再也沒有說話了。
果然對男人來說,後代都是很重要的吧。像處在法瑟這樣地位的男人更不會例外。安安不是撒迦,她當然無數次希望自己遲早有機會成為母親,無數次希望自己不再是這個僵屍一般的美人撒迦。但她回不去了。
正如他們每一個人所說的那樣,顧安安已經死了近百年。
十分鍾後,大祭司群進入法瑟的寢宮。
斯薇從金宮的一個角落偷偷冒出頭,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們。
赫默告訴過安安她絕對不可以身體出軌,從第二天起,安安真的就一直沒有再跟法瑟說話。不是不願意說,而是不論她去了哪裡,赫默都會像橡皮糖一樣黏住她,不讓她單獨行動。
從第三天開始,安安發現法瑟的臉色開始變蒼白,嘴唇也越發失去血色,終於有些擔心了。晚飯過後,她說想出去散散步,但赫默居然以「不放心你一個人」為理由,陪著她一起去。這一天過後,法瑟一整個眾神朝會都在壓抑著咳嗽,別人上交提案的時候,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咳了十多秒,手中的文檔都差點掉在地上。這一晚,安安故意弄壞了寢宮裡洗手間的水管,半夜說要去走廊裡的洗手間,赫默終於半夢半醒地點點頭,放她去了。
金宮中。
法瑟躺在床上,果然備受病魔的煎熬。他穿著一件黑色的絲質睡袍,這把他的皮膚顯得更加蒼白,連以往美麗的紫色瞳仁也變得渙散起來。安安連忙跑過去摟住他的脖子,把藥劑灌入他的口中,急道:「我不在你怎麼不知道叫大祭司們來呢?祈福多少都會有點用啊。」
「沒用的。」法瑟咳得身體發顫,「你,咳咳,你這幾天怎麼都不來了?」
「赫默把我看得很緊。你先別說話。」語畢安安開始為他吟唱。
因為這一次拖的時間很長,法瑟對安安的治療又產生了依賴,這一次治療的時間也格外漫長。好不容易結束了,安安擦擦額上因焦急而滲出的汗,扶著法瑟靠坐在床頭:「我去幫你倒一些水,你別動。」
法瑟卻握住她的手:「我沒事。你陪我坐一會兒吧。」
看著他憔悴的模樣,安安只好坐下來,繼續觀察他的臉色。
法瑟抬起因燈光而泛著淺紫光澤的眼,淡淡笑了笑:「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又不是馬上要死了。」
「你的精神狀況很差。」
「還不都是你沒來。」法瑟故意瞪了她一眼,又放鬆了,輕輕靠在身後的枕頭上,「撒迦,雖然我們認識了很久,但真正有交集是最近。這幾天我總在想,如果能早一點了解你就好了。」
「……為什麼?」
「你是個很吸引人的女人。不僅漂亮,善良,溫柔,還總是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漂亮?善良?溫柔?
安安冷汗。
他真的是在說自己麼?
他伸手摸了摸安安垂至腰際的發梢:「可惜,現在有些晚了——如果不摘除副心髒,我大概最多能活三四年。」
安安的身體微微一震。
「三……三四年?」她喃喃地重復了幾遍,又猛地抬頭,「那你摘掉它啊,難道你寧可死都不要當普通神族麼?」
「對。」
「你真的瘋了……當普通神族有什麼不好?」
「這三四年內,我要平定叛亂,統一阿斯加德,興旺暗之神界,然後竭盡所能南征,拿下古老部落——如果我只是一個普通神族,這一切根本不可能完成。」
「完成了又怎樣呢?你會死得很快。」
「當一個王不再有能力統治國土的時候,他所有存在的意義也就消失了。和死了沒有區別。」看著難得露出情緒的安安,法瑟冷冰冰的神色也緩和了一些,「現在我唯一的遺憾,大概就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