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8日凌晨。
法瑟的金宮。
這次叛變雖然是由梅勒發起的,但赫默選擇和安安站在一邊後也算是站在了叛軍一邊。他和索爾被弗麗嘉叫去訓話,這裡就只剩下了安安、梅勒和梅勒的近衛騎士隊。
近衛軍們在法瑟四處搜尋他的軍事計劃,可惜大部分的機密檔案都設有密碼,並且要有本人的指紋才能破解。
雖然阿西爾部落的主要政治經濟中心都在光之神界,但其他地區也屬於部落統領范疇。法瑟放棄了光之神界和英靈神殿,暫時遷都到暗之神界的泰沃,不代表他不是王。按照部落的憲法規定,在殺死法瑟和逼他退位之前,他依然是阿西爾部落的最高統治者。所以,盡管北境的軍隊占領了阿斯加德,他們的任務還沒有完成。
因此,對於那個不明來路的「顧安安」,梅勒的擔心程度遠遠勝過安安本人。他在狼藉的議政廳裡來回踱步,高大的身影像是寂夜一樣深幽:
「你確定之前沒有看到過她?」
安安此時已換上了軍裝以備法瑟回攻,高腰褲讓她的雙腿顯得十分修長。她靜靜站在原地,雙手交疊在身前,波瀾不驚地答道:
「沒有。」
「你認為她是什麼來頭?」
「不知道。但這個『顧安安』知道我和法瑟之間所有的事。她的舉止言行也和我以前很相似。」
「或許那就是真的顧安安?」
安安抬頭冷漠地看著他:「沒錯,我就是撒伽本人,這一切都是我在跟你開玩笑。那個才是真的。」
被她這麼一說梅勒反倒成啞巴了。
喜事變成了戰事,阿斯加德的神族們都陷入混沌不安的狀態。所有神族都躲在家裡不敢出來,整個帝都持續了接近十二個小時的死寂。從安安那裡問不出個一二三,梅勒的眉頭緊蹙起來:
「只有等赫默殿下回來再調查了。」
其實法瑟究竟計劃什麼,打算侵略哪裡,安安完全不在意。
她只知道,如果讓他壯烈地死去實在是太便宜他了。
畢竟人生很多時候,活著比死了還要痛苦。
她希望他在被擊敗以後放棄王位,接受手術摘了心臟,成為一個平凡的神族——和她一樣,麻木地活著,沒有快樂,同時遺失了所有的夢想。這才是他應得的結局。
過了一會兒,一個騎士拿著幾卷黃色的圖紙跑過來:
「將軍,有新發現!」
梅勒接過那幾卷圖紙,隨便打開了一張掃了一眼,忽然凝神說道:「這是……」
安安也湊過去看了看,上面是一男一女兩生物的構造草圖。從骨架和外形來看,應該屬於同一個種族:發量很多,是清一色的深黑卷曲,皮膚是深紫色,黑眼珠占了絕大部分的比例,嘴唇較厚。相較經常瞬移和空中漫步的長腿神族,他們的腿似乎要短很多,比人類的還短上一些,但胸肌腹肌十分發達,連女性都有八塊腹肌。他們肩膀奇寬,手臂很長,直立的時候幾乎可以垂到膝蓋處。除此之外,旁邊標注的身高分別是:男142cm,女151cm。
「似乎是從來沒見過的種族。」安安喃喃道。
「看這裡。」梅勒指了指下面的一行字,「只是模擬圖。」
「難道這是……」
安安抬起頭,和梅勒異口同聲道:「——古老部落?」
三天後。
暗之神界。
這一晚無星無月,泰沃城像是一只深夜出沒的猛獸,亮出紅色閃亮的毒爪,將城郭無邊無際地延伸到黑夜的盡頭。黑雪神殿在這個顛倒的世界裡擎天而立,散發著濃郁的暗黑哥特氣息。
法瑟的寢宮大門前。
盡管同屬於法瑟的管轄,而且此次前來的目的都一樣,光之神族和暗之神族卻各自扎堆站在兩頭,中間有了無形的分界線。暗之神族埋怨,光之神族歎息,直到萊斯威推開人群走過來:
「陛下呢?還沒出來?」
「是,我們陛下很了不起啊,來了暗之神界連招呼也不跟民眾打一個,還帶著重傷就跟那女人廝混了三天三夜。」一個暗之神族無奈地攤攤手。
「我覺得更厲害的是那個人類,三天……人類真的可以做到嗎?」
一個光之神族終於忍不住站出來說:
「你們懂什麼?陛下才在上面吃了敗仗,還受了重傷,心情不好、身體不適也是正常的,就不知道乖乖站在那等麼?」
暗之神族立即回嘴道:「就是因為你們這樣乖,才會連老家都保不住。」
「安靜!」萊斯威打斷他們,「都不要吵了,我去看看。」
萊斯威穿過回廊,來到法瑟的寢宮門口,敲了敲門:「法瑟,你在嗎?」
沒有回音。
寢宮裡。
黑髮少女坐在法瑟的膝蓋上,兩人維持著這樣的姿勢已經很久了。她的身姿嬌小,他輕輕一環手就可以把她整個人罩在自己的懷裡。
「瑟瑟,有人敲門找你,不去跟他們說說話嗎?」少女抬起頭,眼神清澈而明亮——就像過去的一百年,每次出現在他睡夢中那樣明亮。
「沒關系,沒什麼要緊的事了。」法瑟輕咳兩聲,「我想多和你待一會兒。」
少女雙手放在他胸前的繃帶上:「你還說沒事,看看你的傷口,又要流血了。再讓大祭司幫你治療一下好不好?」
法瑟只是溫柔地注視著她,微笑著搖搖頭。
看著他的傷口,她的眼中滲出了淚水:「答應我,以後不要再打仗了,我不想看你受傷。」
法瑟吻去那些眼淚,再次將她抱入懷中。
「我答應你,安安。」像是抱著易碎的珍寶,他想緊緊擁住她,卻始終控制著自己,最終只敢她的額上輕輕一吻,「不論你要我做任何事,我都答應。」
……
……
在赫默和梅勒重新整治阿斯加德的時候,安安和索爾被安排駐留在金宮裡調查一切可利用資料。
連續十多天翻看一些自己毫不感興趣的文件資料,安安覺得很不耐煩。終於在一堆亂七八糟的書裡找到一張照片,居然還是法瑟和斯薇的合照。
顯然這張照片是斯薇找人偷拍的,日期是712年的8月2日。炎炎夏日,法瑟正坐在瓦特海姆的露天餐廳中,似乎是無法忍受瓦特海姆乾燥悶熱的天氣,不僅完全沒有看鏡頭,連眉頭都皺了起來。斯薇則站在他身邊,做出V型手勢。法瑟身後有人在看報紙,報紙用侏儒語寫著巨大的標題:「BrunhildGu身患絕症裸捐回饋人界社會」。
安安只看了一眼就把這張照片放在一堆繁雜資料下面。
一直以來法瑟對人界的消息就處於打壓政策,神族世界得到的人界消息屈指可數。那個名字看上去很像是西北歐語言裡的人名,居然配了一個中文姓,不知道是「古」,還是「顧」……
但心不在焉地走神了一陣子以後,她在心底試圖用英文拼寫那個名字「Brunhild Gu」,重新把視線慢慢投落在那張照片上。
——貝倫希德·顧。
完全不敢相信這世界上會有這種巧合。法瑟沒有發現,大概是因為他既不懂侏儒語,也不懂人類西方的語言。安安立刻把那張照片抽出來,重讀了一下那個標題,無奈報紙正文的字體太小,通過照片根本看不到。
不過,神界的相機象素高得如同顯微鏡。
她雙手在身上擦了擦,從一堆書籍中找到了放大鏡,調整到30x,終於看清了上面寫的新聞內容:
昨天晚上,100歲高齡的貝倫希德·顧在中國X市國皇天集團大酒店頂層慶祝了她的百歲壽宴,這位被診斷為胃癌晚期的人類經濟學家、物理分子傳送機創始者、安希德公司的董事長兼CEO在生日上填寫了《公民自願捐獻器官登記表》,並把2700億人民幣個人財產盡數捐贈到貝倫希德基金會……
上面沒有這個叫做「貝倫希德·顧」的照片。但文章下面大致介紹了這個人的生平:貝倫希德·顧出原名叫Brunhild A.von Furstenberg,年幼時被一對中國夫婦收養,改姓「顧」,在中國長大,是華裔德國人。她是現代物理分子傳送機創始人之一,在經濟學、計算機科學及量子力學等領域都做過重大貢獻,與此同時,她還是人類史上罕見的女性商業奇才,並創建了推動人界經濟科學發展的安希德公司。她的公司在102個國家地區開拓了業務,全球員工數量超過十萬人。
安安丟下手中的書,立刻沖到藏書廳的資料查詢儀前,在「人界」上點了一下,選擇了「貝倫希德·顧」。
然後,一張照片迅速湧入空中。
盡管老了很多很多,眼角布滿了皺紋,頭髮也花白了,安安還是一眼就通過那銳利的眼神和深邃的五官認出了她。照片上的貝倫希德穿著她從來沒見過的簡約立領襯衫,胸針的式樣精致卻閃耀,卻和她以前見過的人類服裝完全不一樣。
但是,當她再次低頭看簡介,卻看見上面寫著:
貝倫希德·顧(人類歷1992——2095),人類,籍貫德國法蘭克福,國籍中國。人界歷史上的偉人,著名的經濟學家、物理分子傳送機創始者、安希德公司的第一任執行董事和控股人……
人類的2095年,那就是神族公歷的715年。
那是十七年前的事……
也就是說,十七年前這個叫貝倫希德的人類就已經死了。
安安腦中一片混亂。她抱著頭坐在一旁,代換著人界和神界的時間,還有貝倫希德的壽命。
她活了一百零三歲。也就是說,在那個報紙報道她身患絕症後三年,她就去世了。
等等,一百零三。
當初在神木林裡,她看見的那個幻想曾經對她說……
「安安,八十三年了。我知道你已經忘了我。
「雖然不能和你見面,但每次看到和你有關的東西,我都會覺得離你又近了一些……
「你說,如果你沒有去神界,幾十年後會不會也變成一個駝背的人類老太太?不過,我們的安安就算是老太太,也是可愛的老太太吧……安安,我真想再見你一面。」
2095減去2012,剛好是八十三。
貝倫希德死去那一年,也剛好是人界的2012年。
那個幻影是神族的模樣,貝倫希德還穿著英靈騎士團團長的銀色鎧甲。也就是說,如果幻影的原型是貝倫希德的靈魂,那麼這兩個貝倫希德真的就是同一個人。
看著那個「2095」,安安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華納部落對人界的禁令並沒有阿西爾部落那麼嚴格。最初安安還很關心人界的消息,會不時尋找自己父母的身影,甚至偷偷溜到人界去看他們。然而人類的壽命真的太短暫,十一年後,父親死於意外事故,三十年後,母親也因重病去世。尤其是母親,臨死之前都還握著她少女時期的照片。
那時候安安冒著極大風險偷偷溜到人界的醫院,守在病房前看著奄奄一息的母親。她的目光如此溫柔和善,像是再過幾秒女兒就會真的回來一樣。
安安的心真正死去,就是從那一刻開始。
從那以後她再無牽掛,再也不關心任何和人界有關的事。
但她怎麼都不會想到貝倫希德也在人界。
而「貝倫希德·顧」的查詢次數是1。也就是說法瑟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他封鎖了一百年人界的消息,也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妹妹就在那裡。
安安看著照片上貝倫希德滄桑的臉,漸漸地將整張臉都埋入雙掌。
好不容易找到她,最終卻還是錯過了。命運這個東西真是太會捉弄人,原本以為自己所經歷的一切已經足夠糟糕,不能再壞了……可是這一回,希望不過燃燒了幾分鍾,就又一次被徹徹底底的絕望摧毀。
這一個晚上過得漫長又短暫。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撒入金宮時,安安疲憊地看著窗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睡著過。
或許是陽光給她帶來了幻覺,或是鼓動,她決定去一趟人界。
她不相信貝倫希德會重生後又死了。
說不定資料有錯。
說不定在人界,她還能找到讓貝倫希德殿下活過來的方法……
然而人界卻不是那麼好去的。
法瑟真的徹底中止了和人界的來往,所有傳送點都以最強力的魔法將之封印。歷史上魔力和法瑟不相上下的人就只有一個——洛基,但找到他的難度比讓安安親自破解還大。
但這件事她卻不敢讓梅勒他們知道。
這一百年來,梅勒對法瑟的恨一直有增無減,這一次把法瑟擊退也沒能讓他消氣。如果他知道貝倫希德曾經在人界重生,卻因為法瑟的封鎖政策被隔離而不能來到神界直到老死,不知道會做出什麼恐怖的事。
所以對赫默也一樣。
他們看上去很冷靜,內心卻都早已瘋狂。
安安一整天都在思索該如何進入人界的問題,最終在徘徊於被封印的地方想到了一件事:神界所有的傳送陣都是分光暗兩極的。只要是光之神界有的人界傳送陣,在暗之神界的同一位置也會有完全相同的一個。
回去查過地圖,阿斯加德總共有十四對傳送陣,大部分都處於暗之神界的村落或城鎮附近,十分不安全。
銀月崖附近有一個。
雖然一度懷疑芬裡爾和法瑟有聯系,但芬裡爾的所在已是最安全的地方。
安安決定去銀月崖的人界傳送陣。
主神十一區僻靜的街道上。
斯薇從購物中心買了大包小包的東西,和幾個朋友一起在街上說說笑笑。忽然迎面走來一個穿著黑色斗篷的男人,擋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腕:
「我有事要跟你說,跟我來一下。」
斯薇本來想甩開他,但看見他手背上的暗黑刺青後,安靜地跟著他去了建築的拐角無人處。
摘下斗篷帽子的男人是克瓦希爾。他看了一眼斯薇手中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難得皺了皺眉頭:
「現在法瑟陛下狀態很不好,你留在阿斯加德也就算了,怎麼還有心思去買東西?」
「法瑟已經與我無關了。」斯薇幾乎是立刻回答道,「他答應我要讓我做神後,但他沒做到。現在他一敗塗地,怎麼還指望我多看他一眼?」
克瓦希爾愣了愣,隨機露出慣有的圓滑笑容:「斯薇,叔叔真是低估你了,你比我想的要厲害得多啊。」
「謝謝誇獎。如果沒事的話,我要先回去了。」
「你真的不去看看他?」
「這問題你要問多少遍?」斯薇原本已經掉頭了,又不耐煩地回頭看著克瓦希爾,「我說了不去就是不去。要我看他、巴結他,沒問題,讓他重新坐回原本的位置——我的意思夠明白了吧?」
克瓦希爾點點頭,沒有表現出半點不悅,還是笑盈盈地答道:「叔叔知道了。」
斯薇對他嗤笑了一下,提著大包小包東西朝朋友的方向走去。但只邁出了四五步,她的腳步突然停下來,然後沖回克瓦希爾的身邊,把手中的購物袋砸在他身上!
「你和法瑟都去死吧!」
這一下砸得特別重,克瓦希爾頸項上的白皙皮膚立即被鋒利的紙片刮出血,但斯薇似乎沒有一點憐憫之心,也沒有撿起扔在地上的袋子,就撥了撥頭髮離去。
克瓦希爾跟上去捉住她的手臂,觀察了她片刻才試探性地問道:
「你還是喜歡陛下的……對不對?」
「我喜不喜歡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沒法讓我當神後!那他就毫無用處!你呢,你不過是他一個跟班,更沒有權利在這裡對我指手畫腳!放手!」
斯薇平時確實有小女人的虛榮心,神後的位置要說她沒覬覦很久那絕對是假話。但此時她反反復復提這件事,顯然是想要掩蓋其他心思。
是什麼呢?
婚禮上,法瑟的前妻出現了。法瑟為了她還受了重傷。
克瓦希爾沒有放手,卻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麼:
「那個『顧安安』,我們都在猜測她是冒牌貨,因為她還是人類的樣子,但一百年以後任何人類都會蒼老得不像樣,所以……」
「那又如何?」斯薇冷冷地看著他,驀然提高音量,「她是否活著有關系麼?法瑟喜歡她,就算她死了一百年!就算知道她是假的,他還是喜歡她!跟他在一起我可能會幸福嗎?他眼裡從來就沒有我!!」
吼到最後,她的聲音沙啞且因哽咽變得怪異起來。
斯薇曾是業余的演員,以前遇到一點點小問題,她的眼淚都可以像自來水一樣滾出來。但這一天她卻沒有哭。直到克瓦希爾溫暖的懷抱把她包圍。
「對不起啊斯薇,叔叔沒想到這麼多。」克瓦希爾真像個長輩一樣拍拍她的肩,「你不高興就留在光之神界吧,我再回去勸勸法瑟。」
很快,他的胸前就被滾燙的液體浸濕。
暗之神界。
黑雪神殿。
趁著在法瑟親自去為「顧安安」拿衣服的空子,萊斯威瞬移到法瑟面前,用最快的語速說道:
「法瑟,我們真的得好好談一談了。我不阻止你和這個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的『顧安安』親熱,但起碼你應該考慮一下她為什麼會在這裡。既然一百年前她跳進了火海,就算是她的孩子代替她死去,以她人類的體質也早該灰飛煙滅了。人類的生命是十分脆弱的,這你知道,為什麼不問清楚?」
月華初現,法瑟臉頰的皮膚上泛著淡淡的光澤,笑靨也美麗得失真:
「我知道,她是從古老部落一直跟隨過來的迷幻獸,是由歐夏人親自制造來阻止我南征的工具。」
萊斯威驚訝:「……你見過歐夏人了?那你為什麼還……」
「當然沒有見過,但你我都知道他們的模仿能力比我們強上千倍,他們通過幻術制造出來的安安和真的安安沒有差別。如果不是對他們有過調查,我幾乎就要相信這是真的了。」
「法瑟,這段時間我一直以為你腦子已經壞掉了,但其實很清醒啊。」
「歐夏人雖然是智慧的種族,但似乎也很單純。」法瑟看了一眼正在庭院裡喂魚的「顧安安」,「這個『安安』完全無害,只是一個勁阻止我發動戰爭而已。」
「無害又如何?她不是真的八神安。」
法瑟微微一笑:「不是安安又如何?她和安安幾乎完全一樣。」
萊斯威徹底傻眼了。
「這麼說……你要放棄北境,放棄南征?」
「或許吧。」法瑟吁了一口氣,「最起碼,現在我只想休息一下。」
話音剛落,通訊器就震動起來。從口袋中接起通訊器,他漠然地說道:「我說了,現在任何指令都直接找萊斯威下達……什麼?」
那邊的人迅速通報結束,法瑟應了一聲「我知道了,你等等」,就回頭對萊斯威露出淡淡的笑意:「看樣子,說放棄還是太早了一些。」
「什麼意思?」
「獵物親自送上門了。」法瑟把外套丟在萊斯威手裡,「把這件衣服給安安,照顧好她,別讓她受涼了。」
「什麼,你去哪裡?」萊斯威一頭霧水。
法瑟沒有回答他,只是大步流星地朝著神殿大門的方向走去,對另一頭的暗之神族命令道:「全部去銀月崖集合,就算殺了她,也不能讓她逃了!」
剛切斷通訊,他身形一閃,就消失在了萊斯威的視線中。
銀月崖下方的雪原上。
這一夜黑夜無星,孤月也藏在了重重雲層後。盡管已是春季,這裡卻依然有薄薄的積雪。枯草從層層薄雪中鑽出個尖來,又迅速被呼嘯的風吹得散亂。
漆黑的夜空下,一個神族和一群狼在一前一後狂奔著,他們的影子因為月色的出沒而時隱時現。
或許人生來就有很准的第六感和求生意識,看見那一群原本已經變得可愛的雪狼張開大口吐著舌頭靠近自己的時候,安安心中立即大感不妙拔腿就跑,果不其然它們也跟著追了上來。
然而雪狼沒有哪一刻像今日這樣貪婪,就像是幾百天沒有吃過肉一樣,使出最原始的求生能瘋狂捕獵她。安安幾乎所有的力氣都耗在了瞬間移動上。撒迦的肉身雖然不是主神,但好歹也是高級的神祗,她一直以為對阿西爾神族而言,瞬間移動就是一切,因為這種眨眼十多米的速度可以幫助她從任何險境中脫離。
她卻終究成了井底之蛙。這種人類不可想象的速度不僅在崎嶇的雪地裡會打折,且雪狼在雪原中的奔跑速度也不亞於瞬間移動。何況瞬移折損的體力比跑步大多了,一百年來安安又不曾鍛煉過身體,這個身體的靈活程度也完全不足以她使出功夫。不出十分鍾,她已經在完全不熟悉的森林雪原中氣喘吁吁——這群雪狼似乎很聰明,一開始就把她往雪原的方向引。在這片舉目無邊的雪原中,她連爬樹的能力都沒有。
漸漸的,瞬移間隔的距離越來越短,每次瞬移延遲的時間越來越長。體力接近崩潰邊緣,她需要水和食物,需要坐下來休息。不然就算沒有被雪狼捉住,她也會累到休克。
而身後那群窮追不捨的猛獸的體力卻像是永遠耗不盡一樣,吐著赤紅的舌頭,颶風一般卷席過雪地。
終於,她身後的雪狼由遠處的黑色小點群,變成了隱隱聽見獸類的嚎叫聲。到後來,連喘息聲和腳步聲都清晰可聞。
直到一匹打前鋒的雪狼咬住了安安的衣角,布料嚓嚓被咬碎,另一匹雪狼又撲過來咬破了安安的手臂。
沒有捉住安安,跟上來的狼群像是洩憤一樣把布料撕得七零八落。
這些狼是真的要她的命。
只要落入它們的利爪,她一定會被撕得粉碎。就像那些被它們圍剿又生吃下肚的冰原白鹿。
這一路上她看到了不少冰原白鹿,但它們已經再引不起狼群的注意。
狼群要捕食的是她。
原本以為自己的體力已經到達了極限,手上的痛覺卻激起了她最後的潛力。這一次,安安瞬間移動到了百米開外。
距離總算拉長了一些,她再次站在雪原上的時候,卻渾身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手臂上的鮮血同時染紅了雪地,並以熾熱的溫度迅速擴散開。與此同時,她的臉也被湧上來的血充紅,呼吸變得十分困難,冷空氣像是冰刀一樣直接刺入她的心肺,瀕臨死亡般的窒息聲在喉間咕咕作響,安安手指顫抖地承載雪地中,已麻木得感覺不到任何溫度。
然後她再次站起來。
「芬裡爾……!」身體已經虛弱得不堪一擊,聲音也變得嘶啞,「芬裡爾,你在哪裡……你快點來救我……」
她的聲音很快被風聲卷走,無助得就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就在幾乎絕望的那一瞬,抬眼的瞬間安安卻看見了希望——極遠處有一片森林。
只要有森林,有樹,她就有救了。
……
……
不知自己是如何抵達森林前面的。安安的臉已經完全失去了任何顏色,像是一張白紙。她沖到高聳入雲的樹下,抱著樹幹,卻再沒有任何力氣瞬移到樹上。雪原上的狼群離自己並不遠了,而這裡沒有任何藏身之處。安安跪在樹下,氣若游絲地閉著眼休息,期盼能在它們追上來之前瞬移到樹上。
這是她最後的希望了……
然而,雪狼的移動速度太快,她的體力又早已透支。這根本不可能做到。
在意識到這一點以後,安安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來,開始用雙腿跑步。這一刻,她連擦拭掉臉上的泥濘與汗水的力氣都沒有,只是不斷翻著白眼,搖搖晃晃地做最後的掙扎。
眼前的森林在搖晃,雪地也從地面的一層變成了好幾層。
她的視野中出現了兩點紅光。
狼王的身姿出現在一個陡坡上。
絕地逢生的喜悅讓安安的精神頓時恢復了很多。她朝狼王的方向跑去,張大口想要叫芬裡爾的名字,只是再也發不出聲音。
然而當芬裡爾真正如疾風一樣朝她跑來時,她看見他血紅的眼,突然意識到自己或許誤解了什麼……
一群狼先把獵物逼到耗盡體力,首領再出來輕而易舉地把食物占為己有。
這是雪狼的生存法則。
安安睜大眼,朝著相反的方向後退兩步,然後轉身想要逃跑。
可惜沒有機會了。她甚至還沒有力氣邁出一步,精力充沛的狼王已從後面把她撲倒在地面。
「不,芬裡爾,我……」她氣若游絲,話也無法成句。
像是看見了狼王捕到獵物,其他狼群也不再靠近。
芬裡爾的尖牙在隱約的月色下閃閃發亮。遠強過神族的野獸粗喘讓安安陷入了極端的恐懼。安安四肢無力地推他,卻被利爪狠狠按在地上,頓時手上再次拉開長長的傷口,鮮血滾入雪中。
狼王趴伏在安安身上,咬破了她的頸項和頸項上的衣襟,像是在撕下獵物的皮毛一樣凶狠而迅猛。
——芬裡爾,不要吃我。
——我是顧安安,是那個照顧過你、給你做過紅燒肉的顧安安啊。
安安已經說不出話了。她只知道用力搖頭,雙腿不停亂蹬。
胸前的衣裳被咬碎,狼王開始貪婪地舔舐暴露出來的肌膚,並一路往下撕裂她的裙子,她才意識到了另一種令人惶遽的可能性。
這種假設似乎比死還要可怕。
安安隨手抓了一塊石頭,狠狠砸在狼王的頭上。趁著他吃痛嗚咽的時候,從他身下鑽出去,狼狽地爬了起來。可是森林裡坑坑窪窪又潮濕泥濘,她剛站起來就被藏在積雪下的樹根絆倒。
「救命……」
聲音似乎只有自己才聽得到了。
腿被咬住拖拽,身體重重摔在雪地間的劇痛幾乎讓她當場暈厥過去。
但更大的痛苦是在被撕裂的雙腿間。
不論再喜歡芬裡爾,不論他的地位再高,他依舊只是是一匹狼。
神族與獸是不一樣的。
而此時,她居然被一頭野獸給——
在被迫搖晃的時刻,她始終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然而芬裡爾的銀色毛發和體溫觸感如此真切,排山倒海來的反胃感和沖擊也令她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
好惡心。
好惡心……
這件事發生之後,她還有勇氣活下去嗎?
安安嗚咽著,閉著眼不再去看它的血色雙眸,滿手污泥地抓了一塊鋒利的扁石,將它當做刀子用,狠狠地朝他們連接的部位劃去!!
但是,手臂卻被芬裡爾一口咬住!
他叼走了她手中的石頭扔出去,繼續凶猛進攻。安安雙眼充血,正想著用其它方法逃脫,卻看見芬裡爾的毛發漸漸退去,臉也開始變形。
不過眨眼的瞬間,伏在自己身上的「狼」已開口說話了:「真狠。居然想讓我斷子絕孫。」
安安一瞬間停止了所有的動作,連眼睛都不眨了。
「還是神族的身體好用。」
雖然是這樣說,他正在進行的事卻並沒有比獸態時人性化。相反,更加粗暴。
他的眼睛依然是赤紅的。他的容顏盛艷之極,銀髮長長垂落,與她的髮絲攪在一起。他單手把安安兩只手高高舉過頭頂,以羞辱的姿勢扯掉了她最後的衣物:
「我說過,不要讓我抓到你。」
……
過了很久很久。
「怎麼不反抗了?」法瑟有些無趣地放慢了動作,捏住她的下顎輕聲問道,「還是說,你更喜歡和狼做?」
安安渾身污泥和鮮血,身上的衣服早已只剩下了幾片破布。而她只是睜大了眼,眼神一片空洞,像是連生命和靈魂都被掠奪而去一般。她明明是在看著法瑟,但他卻在她眼中看不到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