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南征之戰

(她推著他在茫茫大雪中行走,道路兩旁樹梢上閃亮的金色光團拉長了他們的影子,將雪地也染成了但金屬網。鵝毛大雪搖擺著下墜,不經意看像是銀白色的光暈,像是從天上墜落的繁星。)

在洛洛的悉心照料下,海芙以驚人之速康復著。安安在後院裡找到這二龍一人的時候,海芙揮舞著強而有力的巨大翅膀,嘗試著往更高的地方飛去。就像是新生的生命,就算是超出能力以外的事,它都願意嘗試去做。洛洛則非常聽話的跟在她後面,金色瞳仁睜的大大地。就像是看見女兒成長的爸爸,欣慰的隨時都會流出眼淚。

相比較海芙和洛洛,法瑟的輪椅就顯得更加刺目。他看上去卻沒有一點不習慣,就好像已經失去行走功能幾十年一樣。

他抬頭看見兩條龍,眼睛因冬季薄薄的日光而瞇起來。他從下往上眺望天宇的眼神很像第一次看見新奇事物的小孩子,蒼白的天空像是已經融入了他的眼眸,一寸寸微光將他的睫毛都暈染開:「安安,你看,海芙恢復的好快。」

他越是這麼說,就越讓人忍不住對比他和那條正在被人呵護的金龍。

到這個時候,法瑟身邊還有什麼人在認真關心他呢?

她和她都是一樣的人吧,就算面對死亡也是一樣,只是一個人。只是一想到他最終將孤獨的死去,安安的心裡莫名感到一陣刺痛。她盡量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去想其他的事:

「我有事想問問你。」

「怎麼了?」

「你打算就這樣和歐夏部落友好往來下去嗎?」

「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

「你別忘記我們約好的事。南征結束後,你就要讓我當神後。如果你南下的目的就是為了打開歐夏部落的大門,那現在已經做到了,你承諾的事也該實現了吧。」

法瑟轉過頭,對她淡淡一笑:「如此透明的展示自己野心的女人,你還是我見過的第一個。」

「多謝誇獎,但這件事我完全不想和你打太極。法瑟,你的南征計劃究竟是為了什麼?」安安終於忍不住問了,「我還是不能理解,你拼死拼活就是為了和這樣一個原始部落做生意?」

「對了安安,昨天我看了新聞,艾爾夫海姆下了今年的初雪。因為今年的雪比以往都要大,幻象術士預言說積雪會一直延續到明天年中才會化去。這樣的雪景百年難得一見,連消失已久的月神瑪尼都放話說會去看看。」

完全是驢唇不對馬嘴的回答。

「我們說的好像不是同一件事。」

「你想去看看麼?冬季的艾爾夫海姆。」

安安歎了一口氣。她知道法瑟一向嘴嚴,他不願意回答的問題無論怎樣都逼不出答案。

她只有點點頭:

「其實我們學校早就做好了組冬游的準備,我和尤茵也約好了一起。如果你也想去,我可以考慮帶上去。」

法瑟思索了一會兒:「考慮是因為需要條件交換麼?你希望我怎麼做,色誘?」

「我服了你。精神狀況這麼不好,早點休息才是真的。」

安安撲哧笑了一聲,輕輕拍了一下法瑟的臉頰,卻在對上對方視線時意識到這個動作過於親暱,最終有些尷尬的收回手。

安安和法瑟出發前往艾爾夫海姆的前一天晚上,這個消息也傳到了斯薇的耳中。

同時,這個晚上阿斯加德已下起了732年年末的第一場雪。

起先只是一些零碎雪花在空中隱約飄蕩,但很快,常年處於低溫氣候的阿斯加德就孕育著鵝毛大雪,任它們紛紛揚揚的飛滿了漆黑的夜空。

因為天太冷,一到午夜,街上的行人就變得特別稀少。除了那些百年不變猶如古鍾般的守衛,金龍棲息地上微微挪動翅膀的龍鳳,英靈神殿附近幾乎連個活物都沒有。

斯薇卻來到了這裡。

地面上的積雪還沒有堆得很厚,靴底一踩上去就會暈開一團黑色的腳印。她在雪地中留下來許許多多這樣的腳印,最後還是沒能說服自己去金宮找法瑟。

就在她轉過身打算離開的時候,一個男人不知何時已站在了她的身後。他穿著黑色羽毛領得華麗衣裳,羽毛和漆黑的長髮反射著雪光,眼睛卻呈現著有些尖銳的銀色。

斯薇捂著胸口:「將軍大人,你能不能不要動不動就嚇人......」

「如果突然過來講話才會把你嚇著吧,你看金宮看的太入神。」克瓦希爾踩著白雪走過來,地面響起雪片破裂時清脆的聲音,「有事想要找法瑟陛下麼?」

「你應該知道了,他明天要和撒加去艾爾夫海姆。」

「哪有什麼關系,你也要去。」

「所以我才更不想面對他們。」斯薇轉過身,不大願意讓年長的男人看見自己憤怒的表情。「憑什麼,撒伽明明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付出,就可以得到兩個好男人的真心?」

克瓦希爾笑了笑,卻沒有回答。

在寒風的吹拂下,雪花像是不確定該選擇哪裡座位歇腳的地方,像是失去了重心,猶猶豫豫地落在地上。

斯薇的十指緊緊交握著,也不知是因為天冷還是情緒波動,聲音有些發抖:

「你說,這是不是有點太不公平了。」

「其實這件事你換個角度想想會更好。」克瓦希爾看著她發抖的瘦削雙肩,一字一句說道,「人更想要的是達到目標的滿足感,而非這個目標本身,不是麼?別人輕而易舉就到手的東西你卻無論如何也得不到,等你真正得到這件東西的時候,快樂與滿足也會比他們多得多。」

「可是法瑟陛下有幾個,眾神之王又有幾個呢?」

「法瑟是只有一個,眾神之王是只有一個,但一個真正愛你和你真正愛著的男人,也只有一個。你知道這個人不是他,所以這並沒有什麼好遺憾的。」

茫茫的大雪中,好像任何東西都失去了原本的稜角,就連如同尖刀般有著冷硬線條的建築都變得親切溫馨起來。

斯薇回過頭,同樣猶豫地看著克瓦希爾:

「真是這樣嗎?」

「當然是逗你玩的。」克瓦希爾深沉地摸了摸下巴,「小孩子就是好騙,叔叔怎麼可能會支持你和陛下憤慨呢?撒伽算什麼,你必須上去拆散他們!」

「......」

......

傳聞瑪尼已經在艾爾夫海姆待了幾個晚上,但直到安安和法瑟到了那裡都沒聽人說看見了他的身影,於是有人暗自揣測這只不過是那個少年月神又一個無聊的玩笑。

瑪尼是巨人之子,和太陽女神是姐弟關系。太陽女神發著金光在白天活動,他則發著銀光在夜晚活動。原本這對姐弟總是在阿斯加德交替著奔跑以換來日月,但因為瑪尼的貪玩和無數次過分的玩笑,奧汀取消了他們的職務並把他流放出境一百年。瑪尼自尊心極強,當然不肯承認自己被流放的事實,所以一百年到了他也沒有回到阿斯加德,反而跑到了九大世界到處捉弄人、禍害人,是提起他很多人都會頭疼的一個神袛。

瑪尼的歌聲很出名。不是因為它的動聽能打動人心,而是因為這種歌聲會讓聽歌者產生幻覺,把眼前的事物當成自己的心上人。能夠抵擋住這種魔法的人只有三種:愛人在身邊的人、沒有心上人的人、聾子。

很多人因為中了他這個魔法而鬧了不少笑話,例如抱著柱子親、男男接吻、對這一棵樹默默流淚等等。這一切變態行徑都能給瑪尼帶來前所未有的快感。

總而言之,他就是一個兒時受到虐待長大後要報復社會的失足少年。

在艾爾夫海姆最先遇到瑪尼真身的人居然是尤茵一家人。

冰河倚樹而繞,上面漂浮著一艘艘帶著異域風情、船頭卷起的小舟,尤茵蹲在河岸邊扶著兒子的小腰肢,讓他伸手去玩水。

忽然間,散發著紫藍光芒的樹葉後面躥過一道黑影。萊斯威猛地抬起頭:「什麼人!」

那道影子在樹葉後晃悠了半晌,才有半個身子探出來。少年斜飛的眼形把他顯得有些邪氣,他的笑容則是玩世不恭又帶著些得意:「萊斯威殿下,好久不見啊。」

一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萊斯威想起曾經在他歌聲中去親吻貝倫希德卻慘遭毒打的情景,差一點就吐了出來:

「你...你...」

「你別恨我。我的歌聲可是被稱作『最能檢測忠貞度的神之曲』哦,有多少不敢告白的情侶都因為我的歌聲而在一起,我都快數不清了。」

「但又有多少人因為你的歌聲氣得差點吐血死亡呢?」尤茵的眼睛在河光中晶亮如翡翠。

「哈哈,不能什麼好事都讓你們占盡了是不是?」瑪尼顯然很樂意聽見尤茵的回答,小惡魔的本性瞬間爆發,「大美女啊,我現在技藝進步了,就連沒有心上人的人聽了我的歌聲,都會把周圍的人幻想成夢中情人的樣子。所以,你們全部都得被我玩弄於股掌之中!」

萊斯威扶額:「瑪尼,你的青春反叛期大概是所有生物中最長的吧?」

尤茵:「是,你很厲害。那和愛人在一起的人呢,你有辦法破解嗎?」

瑪尼微微一愣,臉頰因心有不甘而微微發紅:「可惡!我總有一天會破解的!」

萊斯威和尤茵相視一笑,一人牽著兒子的一只手轉身走掉。臨行之前,萊斯威微微垂下頭在老婆的臉頰上親了一下。面對這樣堅定的彼此信任,瑪尼連試驗一下的沖動都沒有了。

是,尤茵和萊斯威是無堅不摧的。但另外一對可不是這樣的。

——他們偉大的眾神之王,還有疑似陛下清人的撒伽。

對著他們唱歌,那情景得有多好玩啊。

……

過了很久,瑪尼終於發現了遠處的法瑟和安安。

當初吃了洛基的虧,現在絕對要折磨一下他的兒子——瑪尼瞇著斜飛的眼,一臉壞笑地看著那兩個人。

安安吐了一口白氣,拿起法瑟胸前的懷表看了看:「都過了一點了。如果他真的出來,誰知道你會不會做愚蠢的事。」

她忽然靠近的動作讓法瑟動作有些僵硬,但他還是盡量保持冷靜的樣子:「我一定會把你認成安安。」

「是麼?那歌聲對我一定不管用,因為我什麼人都不喜歡,所以你也別想趁機占我便宜。」

大概是這裡氣氛比較美好,寒冷的天氣和慢節奏的夜晚,也讓她對他防備減少了很多。盡管知道她對自己的寬容並不代表原諒,但法瑟心裡還是有些開心:

「你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自戀了?」

「無視你。」察覺到法瑟的眼中有著淡淡的笑意,安安也抿著嘴笑了起來。

這時天已黑盡,六瓣雪花從夜空中冉冉旋轉著落下。安安伸手接了一些雪,看它們在手套上重重疊疊。她替法瑟撥掉一些頭上的雪瓣,又拿他的圍巾蓋住他的頭:

「我們早點回去吧,不然在這裡待久了我怕你身體不舒服。」

「好。」

法瑟剛一點頭,安安就用力推著輪椅,加快速度往他住宅的方向趕去,但沒走幾步,一道紫色的光芒就慢慢從法瑟的手心流出,把兩人罩在了一個橢圓形的魔法障壁中。與此同時,所有的雪花都順著微熱的障壁化作水滴流下。從裡面往外看,就像是有密集的雨水落在無形的傘上,再沒入厚厚的積雪中。

「這樣就不用趕了。」法瑟把圍巾重新放下來。

「好漂亮啊。」安安驚奇地看著周圍,「我居然還能聽到風雪聲。」

「你不是想看看瑪尼來了會發生什麼嗎?我就沒有屏蔽聲音。」

「原來你還可以屏蔽聲音啊,這樣說來瑪尼根本就不是你的對手嘛。」

「九大世界裡,只有一個人能讓我心甘情願地認輸。其他人對我而言都是小菜一碟。」

「那是誰呀,你父王嗎?」

「不是。」

「洛基殿下?」

「不是。」

「那是誰?」

安安等了許久都沒得到法瑟的回答,卻莫名其妙緊張起來,她抬頭看著淡紫色屏障上滑落的雪水:

「這麼晚,我看瑪尼是不會來了。」

「嗯。」

最近法瑟的話越來越少,真是越來越無趣了。安安有些不滿地瞥了他一眼,心中想著這一個晚上連唯一的樂趣也沒有出現,那就更無趣。可是,她卻沒有一點不高興,反倒走得越來越慢。雖然艾爾夫海姆的地域很廣,森林很多,但一邊欣賞巨樹上精靈小屋的燈火,一邊和這個人在被雪染成白色的樹下走過……似乎也不是那麼糟糕的事。

但她還是會好奇一件事,如果瑪尼出現並唱歌,她真的不會產生幻覺嗎?

——不,她覺得自己會把法瑟看成貝倫希德殿下。

畢竟在這一百年裡,貝倫希德殿下已經是她唯一牽掛的人。這種恨不得犧牲一切想要救一個人的感情,應該就是愛情吧。

可惜她對自己的感情認知一向後知後覺,總是要在失去愛人之後才明白自己的感情。

又是一年過去了。

新年的夜晚,雪花紛飛掩蓋了整個精靈的世界。

但是這晚有一個秘密,她和法瑟都沒有及時發現——他們身後並肩而行的路人們都用各式各樣的眼神看著彼此,或曖昧,或深情,或惆悵,或幸福,或憂傷……但不論過來多久,他們最終都會擁抱或者親吻彼此.

月神瑪尼的歌聲回蕩在和平寂靜的雪夜,為所有人制造了甜蜜和殘酷的幻境,他一直唱啊唱,唱到天亮都還沒聽著.

直到他們走得很遠很遠了,阿斯加德大學的學生們才從樹林裡溜出來,他們帶著特制的耳塞,因此什麼也聽不見.其中一個人瞪大了眼,在紙板上寫了一行字:

「老師居然喜歡法瑟陛下……」

學生甲:」這不是說明陛下也喜歡老師嗎?」

學生乙:」怎麼可能,陛下喜歡的是斯薇,他神位那麼高,肯定有辦法除瑪尼的魔法!唉,老師太可憐了啊,注定失戀.」

學生丙:」真的好可憐.」

學生乙:」我們要想辦法幫幫老師!」

學生甲:「你是為了幫老師,還是為了斯薇呀......」

學生乙:「總之,老師愛上了不該愛的人。」

歌聲持續響起,安安和法瑟都沒有任何反應。

她推著他的輪椅,不時為他整理滑落的圍巾,腦中想著與她完全無關的新年計劃,知道自己要努力完成最後的理想——

要救回貝倫希德。

要和這個與自己再無關系的男人說再見。

她推著他在茫茫大雪中行走,道路兩旁樹梢上閃亮的金光團拉長了他們的影子,將雪地也染成了淡金色。鵝毛大雪搖擺著下墜,不經意看著像是銀白的光輝,像是從天上墜落的繁星。

他們前進的很慢,唯一留下的痕跡就是兩排長長的輪印和腳印。

但是雪下的太大,臉這樣的痕跡也很快被重新填滿蓋住。

走著走著,如夢一般的樹蔭路上最終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的背影,還有他們永遠也聽不見的月神的歌聲......

......

第二天法瑟從報紙上得知瑪尼歌聲侵襲整個艾爾夫海姆的事,這也幾乎是在他的預料之中。因為安安就在他的面前,他不會產生幻覺;因為安安沒有心上人,安安不會產生幻覺。瑪尼的歌聲無法改變她,也沒有辦法讓他忘記她。所以瑪尼這個無傷大雅卻開得很大的玩笑。他選擇一笑了之。

當然,他並不知道瑪尼這種閒神也會有技藝進步的一天,萊斯威不知道澈伽的身份,同時忙於和家人團聚享樂,也沒有想到要告訴他。

就這樣,他們平靜地度過了新年。

之後過了兩天,一個不大不小的新聞上了時事報紙的重要板塊,新年期間,歐夏不了的深林要塞出,十三個阿西爾神豬在進入歐夏部落的時候被歐夏人綁架,並且帶到森林深處暴虐毒打,其中十一人失血過多死亡,一人昏迷不醒,一人斷了兩條腿和一只胳膊。

這個消息震驚整個阿西爾部落。

神族們對歐夏人的了解僅僅停留在那些進出口的商品上,同時知道他們的文化比神族世界落後不少。

難道落後的地方注定出野蠻人?

這是所有神族聽到消息後的第一反應,沒有人對這件事本身產生質疑。

歐夏部落以前的姿態一直都很高傲,但是這件事之後幾乎在第一時間就做出了回應,並派出大使和資歷最高的長老來訪阿斯加德,說一定會在短時間內找出這幾個殺人犯,把他們親手交給法瑟王處理。可這一回高傲的人反倒變成了法瑟,他從頭到尾都讓幾個大臣與他們談判,完全沒有露面。神族外交大臣說給他們二十天時間,如果二十天時間內捉不出這些人,他們會立刻與歐夏部落停止貿易往來,並作出強有力的反擊。

這件事很快過去了十九天。

二十天期滿的前一天晚上,安安在金宮的陽台上找到了法瑟。

鵝毛大雪飄揚在燈火輝煌的阿斯加德。

神界如同一張巨大的地圖,無邊無垠地在雪夜中攤開。此時,整座宏偉的神之都在酣睡,連十二座金碧輝煌在神殿、銀白的拱廊也都陷入國白色的美夢中。

這一晚沒有起風,所以雪花總是規律地左右搖晃著墜下,像是夜晚中千萬團燃燒的銀白色氣體。

法瑟坐在陽台邊緣,並沒有用魔法屏障去擋著。

密集的雪花落在他黑色裘皮大氅上,就如同他的發一般和大氅形成了黑白分明的對比。

安安站在他的身後,秀氣地鼻尖已被風雪凍得通紅。但她好像感覺不到任何溫度,聲音也低低的:

「其實你一開始就知道了吧——那些歐夏人無法找出殺人犯。」

聽見她的聲音,法瑟的身子稍微直了一些,但還是沒有回過頭:「怎麼這麼晚了還不睡覺?」

「這二十天對你來說很長,對麼?」安安直直地看著他輪椅上的背影,語調冰冷更甚風中的冰雪,「歐夏人寧可頂著被侵略的危險,都不願意去欺騙神族。面對這樣樸實的民族,你這個大騙子有沒有覺得良心受到一絲譴責?」

法瑟沒有再回話。

除了飄動的雪瓣,他的背影就像是一幅孤獨的畫。

以前安安一直認為法瑟是個有理想的人,但現在她發現了,這根本說不上是理想。而每次看著法瑟冷漠又孤傲的樣子,她總會想不通——這樣一個命在旦夕的人,怎麼還會有這麼大的野心?

「法瑟,阿斯加德現在的狀況並沒有那樣水深火熱,你完全可以用其他方法來拯救這個國家。但歐夏人的財富讓你昏頭了,對不對?為了南征,你發動了無數場戰爭,殺了那麼多人,犧牲了萬千士兵,甚至還用支撐教育的資金填補在軍火上……可是,就算你做了這樣的事,你的子民還是無條件信任你。你知道麼,我在學校裡認識了一個孩子,他因為新政放棄了讀書,但我跟他提到你,他說他認為你是個有原則的人,所以他願意相信……」

「夠了!」

面對法瑟突如其來的呵斥,安安愣了一下,然後握緊雙拳道:「生氣了?就算生氣,你也不能否認自己做錯了!」

「錯了又怎樣?錯了我還是會做!我知道我想要什麼,不用你指手畫腳!我早就告訴過你,我不是什麼偉大的王!」法瑟背對著她,但手已經指向大門,「你現在就走!我不想再聽你說一個字!」

雖然一直知道法瑟是個心冷的人,但安安從沒想過他會用這樣凶狠的態度和自己說話。她張了張嘴,最後還是頭也不回地轉過身,離開了陽台。

她剛一離開,法瑟就像是被抽了渾身力氣一樣垂下了頭,用手蓋住眼睛。

二月初,法瑟正式派兵南下,攻打歐夏部落。

歐夏部落最大的難關是那些守衛在入口處的古代巨人神靈和猛獸。他們並沒有意識去保護歐夏人這個種族,而是出於圈地本能守著穆斯貝海姆邊界的領土,猶如行屍走肉般不懂如何思考。因此,所有在心理上、意念上的戰術對他們來說都起不了任何作用,他們甚至有著幾乎是法瑟獨有的恐怖能力——魔法免疫。

和他們硬碰硬絕對沒有勝算,但就算想玩計略,也要有機可乘。

這一次法瑟並沒有親自出征,而是派了克瓦希爾到穆斯貝海姆激怒那些恐怖的生靈,讓萊斯威和另外八名大將——包括暗之神界的將軍領主,帶著大軍在暗之神界通往神木林的入口處等待,隨時準備支援。

在克瓦希爾有條理的規劃下,神族和黑暗妖精的主力部隊被分派在穆斯貝海姆的東西兩極。由於敵方不怕魔法,這一場戰爭是由輕裝肉搏型軍隊打頭陣,並由黑暗妖精的透視瞬移能力輔佐,把成千上萬的巨人和猛獸從冰原上引出來,穿過連接魔法陣,進入神木林。這些看似凶殘的生物實際並沒有太高的智慧,要讓它們和神木林裡的幻獸們對決其實並不困難。

盡管如此,克瓦希爾還是在逃亡的過程中受到了巨人的強力攻擊,背上被劃了足足有八十厘米的傷口,搶救了很久才算保住了命。

任務完成以後,克瓦希爾帶領著混合種族的大軍撤兵,在神木林外圍休息,坐收漁人之利。

金色的神木林上空,各色各樣的魔法光互相撞擊爆炸,搖撼天地,像是會把整片森林都掀起來。

克瓦希爾咬牙忍著痛,讓大祭司為自己治療傷口。但傷實在很重,一時半會兒根本治不好,他甚至覺得自己的背脊骨都已經暴露在空氣中。這一刻,他只希望不要再出什麼差錯了。

森林裡面正殺得熱火朝天,他聽見身後傳來了一個女子的聲音:「天啊.....」

克瓦希爾表情有些僵硬,轉過頭去。

斯薇捂著嘴,看著他背上的傷口:「將軍,你這....你這是...」

「你怎麼來了?」克瓦希爾臉色大變,「斯薇,你當這是在過家家?這裡是戰場啊,你回去,現在就回去。」

斯薇卻完全不聽勸,還湊過去盯著他的傷口看。面對這個局勢克瓦希爾已經很頭疼了,不願意她再過去攪局。立即下令讓人把她帶走。但是,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黑影從樹立閃過。克瓦希爾擦覺到有敵人靠近,卻因為重傷而無法挪動身體。

「快,有敵人!」

他指揮著身後的侍衛,但遠水救不了近火,那道黑影已經躥到了他的面前。

仿佛有驚天的閃電從空中劈落!

留著黑髮的高大男人舉著重劍朝他刺來!

克瓦希爾在這一瞬看清了那個人的面容,但已來不及閃躲。

他剛一側身,想讓自己不要死得太慘烈,卻又有一個影子朝他撲了過來!

剎那間,溫熱的液體濺滿了可瓦希爾的臉!鮮血將他的視線染紅!

......

當克瓦希爾意識到倒在自己身上的人是斯薇時,眼前的男人似乎也因為誤傷了弱女子而停下了手。

「將,將軍....」斯薇渾身痙軟,以一種相當誇張又接近死亡的眼神看著他。

「斯薇.....」

克瓦希爾已經徹底傻眼了。

看著她痛苦地掙扎,他雙手不斷發抖,猛地抬起頭來!

「梅勒,你已經瘋了!」他抱著斯薇不斷淌血的身體,眼睛發紅,提高了音量,「你以為殺了我們,貝倫希德殿下就會回來嗎?你以為陛下南征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他最重視的兩個女人!」

「什麼....」原本有備而來的梅勒頓時傻了眼。

「歐夏人有將人傳送至百年內時空的能力!如果這一些進行順利,到時候他只需要回到貝倫希德殿下死之前的年代,提前殺掉瓦利,貝倫希德殿下就不會死在特格大峽谷!可是你知道你做了什麼蠢事嗎?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擾他,拖延他統一神界的時間,讓他沒辦法一心一意南征!現在已經超過了一百年,他就算回去也無濟於事了!」

被他這麼一說,梅勒也呆住了。

「我不信....既然如此,他現在在做什麼?」

「我沒時間和你廢話了,總之,如果你相信,就繼續為你的公主喪心病狂吧!」

克瓦希爾朝身後的人揮揮手,大量的侍衛將他們包圍,大祭司也將斯薇團團圍住,想要為她搶救。

斯薇的血流得太多,這讓克瓦希爾感到害怕。

「將軍,你說的話或許沒錯....」不僅是胸口,連口中也湧出大量的鮮血,很快把斯薇金色的領口染紅,「別人很容易到手的東西我得不到,等真的到手了,或許我會比他們更開心....你說,我現在還....」

「現在怎麼還有心思說這些?不要說話了,閉著眼休息,接受治療。」克瓦希爾皺著眉,但看著她流出越來越多的血,心裡卻不安極了。

大祭司不斷輸出魔法,但不論多少銀色的光進入斯薇的傷口,都完全不見又痊愈的傾向。他累得饅頭大汗:「將軍,你讓斯薇小姐把話說完吧,她的傷痕嚴重,可能....可能....」

「可能什麼?給我治好她!」

「克瓦希爾....」

聽見斯薇氣若游絲的聲音,克瓦希爾一顆心都揪了起來:「我在。」

「現在,我想要一個東西,你可以給我嗎?」

「你說,你說,什麼都可以。」

「一個吻。」斯薇的臉色慘白,卻依然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

克瓦希爾微微一怔,迅速埋下頭深深地吻住了她。就連親吻的時候,他都能感受到她的嘴角微微彎著,她的手抓住了他的領口。

他的熱淚落在她的臉頰上,混入鮮血。

然後他聽見魔法光的聲音,空中金龍盤旋揮翼的聲音,風吹林動的聲音,森林裡打斗的聲音……漸漸地,治愈的魔法光越來越微弱。

直到最後一刻,她的手鬆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