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慾盡花含煙,月明欲素愁不眠,蘇再晴正是在這無邊月色中輾轉難眠。
今天下午與攝政王的一席談話,讓她第一次對她現在所在的這個世界有了初步的認識。
她現在所生活的這片土地,被一條洛水河分為東西兩塊大陸。東大陸上信奉風神的吟風國和西大陸上信奉水神的臨水國隔洛水遙遙對峙,幾百年來時有紛爭。
吟風國的人民相信庇佑他們的風神強壯英武,乃是戰無不勝的戰神。因此吟風國全民尚武,民風彪悍。臨水國則覬覦吟風國土地富庶物產豐饒,常常興兵來犯,近幾年兩國之間的局勢似乎又緊張起來。
攝政王蕭淩天的祖上是吟風國開國皇帝的左膀右臂,自建國以來便位高權重。開國聖主死時第二代國君尚在襁褓之中,臨死前留下遺詔命蕭氏攝政輔國,輔助幼主。自此之後蕭氏把持朝政至今已一百七十餘年。
蕭淩天十七歲之前一直在軍中歷練,十七歲時其祖父即上一任攝政王病逝,他便繼任了攝政王的位子。蕭氏雖威震朝堂百餘年,但讓一個十七歲的少年攝政監國還是讓人匪夷所思。那時幼主朝旭女帝登基三年,年方六歲,自然無法掌控朝廷。於是一些大臣開始暗生異心,想要扳倒蕭氏,自己嘗嘗攝政的滋味。殊不料這少年心機深沉如海,聰慧無比,手腕高超,又牢牢掌握了軍權。於暗中使出雷霆手段,籠絡官員,誅殺異己,在一片血雨腥風之中坐穩了位子,延續了蕭氏攝政的神話。
蕭淩天攝政至今已有七年,七年來他推行新政,致力於發展商貿經濟。吟風國現在政治穩定,經濟繁榮,國力日盛,又長期在邊界演兵備武,臨水國倒也不敢輕易來犯。
照此情形看來,這吟風國雖名義上奉夜氏為國主,但實際上早已是蕭氏天下了。
真不知自己的運氣是好還是不好,僥倖不死卻附身在地位如此尷尬的女帝身上,真真的讓人頭痛。
輕嘆一口氣,蘇再晴攬衣推枕起得身來。實在是睡不著,去散散步吧。
紫辰宮的大門緩緩打開,身著月白色中衣長裙的女帝站在門口,當值的滄海月明及一干人等急忙跪下。
「皇上!不知皇上有何吩咐,喚奴才們進去便是了。」
「不必了。」她輕輕搖頭,「朕只是想散散步,月明去幫朕拿件披風來吧。」
散步?現在?滄海月明面面相覷,深更半夜的去散步?女帝到底在想什麼?
「皇上,現在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滄海小心翼翼的開口,卻被女帝打斷。
「朕只是想看看月色,你們不必怕攝政王責罰,我與他自有說法。月明還不快去?」
月明心頭一震,只覺得這年僅十三的女孩竟散發出以前從未有過的皇家威嚴,讓她不自覺地低下頭來。心下微一遲疑,輕應了一聲,便進內殿找衣服去了。主上說過若不是大事便盡可依著她,散步應該不是什麼大事吧。
找來一件淡紫色錦繡雲紋緙絲的披風,輕輕披在女帝身上,那女孩子回頭對她淡然一笑。
「滄海和月明伺候就行了,其他人不必跟來。」
說罷轉身步入夜色之中。月明急忙從宮人手中接過玉柄嵌金的玲瓏宮燈,走在女帝之前為她掌燈引路,滄海在女帝身後默默跟隨著。
「皇上想到哪裡散步?」
忽然想起那日御花園中繽紛的桃花,那在桃花樹下微笑的絕色青年。
「去御花園走走吧。」
月明引燈向御花園走去,此時月已中天,初夏的暖風夾著淡淡的桃花香,輕輕柔柔的撫在面上。月光淡淡灑下,照在御花園扶疏有致的花木上,似含煙霧彰,有如輕夢一般恍然。
那少女裹著淡紫色披風,披散著烏黑長髮,猶如暗夜精靈一般穿行於這夢一般的月色之中。天上新月如鉤,勾的她仿如回到前世夢境。
前世,她也常常像這樣,在夜半無人之時,一個人在醫院的花園中遊蕩。
為什麼呢?那時不覺得,現在想來,是因為無邊的寂寞吧。
蘇再晴出生在一個極有影響力的家族之中,家族中既有政界高官,也有商業鉅子。在這樣的家族中, 自自然然的便有了很多恩怨。
他的父親是本家的繼承人,因此逃脫不了政治婚姻的宿命,娶了高官的女兒,生下了她的姐姐蘇初晴。初晴的母親因病過世後,又娶了同為經商世家的女子為妻,生了妹妹蘇晚晴和弟弟蘇夜辰。而她,只不過是父親一段風流插曲的結果,也就是人們所說的私生子。
大家族中出現私生子也不是什麼稀奇事,他的父親也承認她的身份,按排行給她取了再晴這個名字。
只是,她既不像大姐那樣背後有高官相互,又不像小弟小妹那樣有母親扶持。二女的身份本來就不上不下的尷尬,再加上她一出生就被診斷出患有嚴重的先天性心臟病,對家族而言沒有任何價值,自然就更不得父親關注了。
她的母親本想趁著父親喪妻,生下兒子好入主正妻之位,誰知竟生了個有病的女兒。自知母憑子貴入主豪門無望,便極為實際的拿了一大筆錢走人,從此便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父親自然是忙得沒空照顧她,後娶的新婦也沒有必要關注她,便安排她住在醫院。這一住,便是一直到死。
於金錢上父親並沒有虧待她,她住最好的病房受最好的看護,不能上學便請了老師在病床旁教課。但是她的父親和名義上的母親來看她的次數少的可憐,她與姐妹和弟弟也僅打過幾次照面,不能上學便沒有同學朋友,只有與家裡派來照顧她的保姆感情還算深厚些。
她這病,從小便被醫生告知要控制情緒。不能太傷心,不能太開心,不能生氣。不能做運動,任何時候都不能激動。也不知是因為這病的原因還是她天生情冷,她總是冷冷冷淡淡,沒什麼情緒表現出來。一個人靜靜的在床上看書、聽歌、發呆。雖自己並未覺得,但落在別人眼中,便是個寂寞可憐的孩子吧。
她覺得她好像一直在等待死亡的到來,醫生說她能活到十九歲已是奇蹟了,但她終究沒把這個奇蹟延續到二十歲生日。
想起死去的那天,眼前只有醫生護士忙碌的白色身影,依稀還看見保姆那流著淚的眼。自己的親人卻一個也不見,走得還真是冷清啊!
然後呢?然後就是發現自己能睜開眼,看到白色煙羅帳,雕龍的紫檀木龍床,她以為身在天堂。
原來不是天堂啊!思及此,她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自己現在的處境,也許是在地獄的門口也不一定。
「皇上請留步吧,再往前去便是正乾宮了。」在前引路的月明輕聲說,打斷了她的思緒。
「正乾宮是什麼地方?朕不能去嗎?」
「這?」月明有些為難的看了滄海一眼。
「回稟皇上,正乾宮乃是攝政王的寢宮。」滄海躬身答道。
「攝政王住在皇宮裡?」蘇再晴有些吃驚,「他沒有自己的府邸嗎?」
「攝政王在宮外有王府,不過為了處理朝政方便,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宮內。」
「是嗎。」她點點頭,望向前方的宮殿。那樓宇高大華美,氣勢懾人,讓她不由得想起那俊美無雙卻又感覺極其危險的攝政王。
現在大概是晚上十點左右,用古時的計時大概是亥時。那正乾宮的內殿中燈火通明,想是蕭淩天還沒有休息。
定定看了一會兒,決定不再想他。蘇再晴轉身向來路走去。一絲睏意襲來,這小女孩的身體果然不適合晚睡。
回到寢宮,躺在龍床上,蘇再晴迷迷糊糊的想著,夜月色,不錯的名字。蘇再晴已被親人捨棄了,她也便把她捨棄了吧。從明日起,她便是吟風國的女帝夜月色了。那些往事前塵,都忘了吧。
這邊廂,女帝沉沉的墜入夢鄉。那邊廂,攝政王蕭淩天靜靜聽著女官的回報。明亮的燭光照在他俊美的面孔上,投下明暗的影子,帶出眼角眉梢的一抹豔色,藏起了眼中銳利的微光。
夜遊御花園?這丫頭的行事越來越詭異。也罷,放她這麼多天清閒,明天也該繼續開始遊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