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秋高,風歌城中的樹葉已變得金黃,映著即將西墜的夕陽反射出金燦燦的光芒,將風歌裝點得有如黃金之城。位於風歌城中虎雀商市的長醉樓,此時正是生意最繁忙的時刻。老闆娘紅綃一邊打理著店面上的生意,一邊小聲吩咐著夥計要格外伺候好臨窗的那位客人。
要說為何要特別注意那位客人,要先從這老闆娘紅綃說起。紅綃夫家本姓淩,但丈夫早死,不到二十就成了寡婦,接管了夫君開辦的一家小小酒樓。這紅綃生的眉目風流,身段窈窕,更釀得一手好酒。她密釀的「求長醉」遠近馳名,引得不少酒客聞名而來,加之做生意的手腕高超,硬是將一間小小的長醉樓打理的井井有條,生意興隆。
今日下午,長醉樓來了幾位客人,是一個白衣少年帶著一男一女兩個僕人。紅綃在市井間混跡已久,早就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一樣便看出這少年絕不是普通人。那少年眉宇之間稚氣未退,但風姿意態卻已卓然不凡,雖穿著普通的青布長衫,卻掩不住一身的高貴優雅,自在風華。隨他而來的兩個僕人,男的面貌俊秀,女的清秀柔美,也是極出色的人物,但是在那少年身邊一站,卻完全被那少年的風華掩了下去。再見那丫頭竟然從袖中掏出一方蘭州絲帕擦拭桌上的茶具,要知道這蘭州絲品是僅次於皇家特供的雲州絲,允許在民間流通的最昂貴的絲織品,而她竟然用來擦茶杯,便知道這少年必是巨賈高官家的公子出來遊玩,因此便格外的上了心。
這白衣少年不是別人,正是微服出遊的吟風女帝夜月色。她挑了一張臨街靠窗的桌子坐下,點了一壺碧螺春,隨行的滄海月明便站在身邊伺候。
此時的月明正掏出絲帕,講桌上的茶具全部細細擦了一遍,然後才將茶水注入杯中,然後恭敬的對夜月色說:
「小姐,茶已好了,請小姐用吧。」
夜月色看著杯中碧綠的茶湯,腦中卻想這如今身在宮內的蕭淩天。自風神祭之後,兩人的關係有了一種微妙的變化。蕭淩天似乎在有意無意之間寵著她,雖舉止言行與平常並無大不同,但已不再有讓夜月色感覺到危險的惡意。而夜月色一邊有些貪戀蕭淩天微微的溫暖,一邊畏懼著自己青澀的感情,不知該如何是好。最終還是下定決心要在情根深種之前逃出宮去,自由才是最重要的,那危險的愛情還是遠遠離開比較好。
真的是有些寵她呢,她昨日向蕭淩天提出要微服出來遊玩,軟語相求之下他竟然答應了,只是一定要帶上滄海月明,想必是一半保護一般監視的意思吧。於是今日午時一過,夜月色便帶著他二人出了皇城,微服遊玩來了。
她沒有去上次去過的龍雀商市,而是選了普通商家聚集的虎雀商市。在這商市中逛了一陣子,大概看了看普通百姓的吃穿用度,瞭解了一下物價。因想著酒樓茶肆之間是瞭解風土人情最好的場所,便選了這家店面不是太大卻乾淨整潔的長醉樓休息。
她來的時候人並不太多,隨著天色漸晚,前來喝酒喫茶的客人也多了起來,慢慢的所有桌子都已坐滿了,只剩她這張桌子只坐了她一人。想搭桌的人也不是沒有,但感覺到他們主僕三人那悠悠然之間拒人於千里的冷淡氣勢,便識趣的不再打擾。偶有不長眼色的想湊過來,也在滄海和月明那幾乎可以殺人的眼神下退卻。她覺得這樣太過引人注目,便讓滄海月明一同坐下,但被他們恭敬卻十分堅決的拒絕了。
林挽衣踏進這長醉樓時,看到的便是這幅情景。坐得滿滿的客人正在吃酒喝茶,高聲談笑,窗邊的那桌卻只坐了一個白衣少年,身後站著兩個僕人伺候。那少年眼神清冷,靜靜的看著那滿室熱鬧卻游離在外,一下子便顯出了鶴立雞群的味道來。
與他同來的葉秋白此時也將眼光投向了夜月色那桌。他與林挽衣是多年不見的摯交好友,難得林挽衣來到帝都,便請他來嘗嘗這長醉樓獨有的佳釀「求長醉」。來的晚了些,看來只能與那少年搭桌了。只是那少年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她身後的少男少女卻是呼吸綿長,眼中精光內斂,看來不但會武,而且還是高手。想來這少年必是哪家身份尊貴的小公子,不知他介不介意和人搭桌。
葉秋白徑直來的夜月色面前,不理會那兩個僕人銳利的眼光,向她一抱拳。
「這位小兄弟請了。」
什麼意思?夜月色沒見過這場面,便微微偏過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看著眼前的人。金色的陽光照在她白玉般的面上,反射出淡淡的光暈,讓葉秋白看得呆了一呆。
林挽衣看見那少年清秀俊美的面容,猛然想起風神祭的那個晚上,那盈淚的雙眼,原來是她。
此時葉秋白已回過神,便繼續說道:
「不知這位小兄弟可否行個方便,讓我二人搭個桌?」
夜月色打量著身前二人,俱是年輕俊朗的少年公子,氣質溫文,倒也是人中龍鳳。說話的男子穿著天青色長衫,身後的男子穿著淡藍色長衫。不知為何,夜月色覺得那穿藍衫的男子有些面熟,好像在哪裡見過,難道是朝中大臣?
林挽衣見她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看著自己,便微笑著說道:
「小兄弟好久不見了,令兄沒有同來麼?」
令兄?哥哥?她腦中猛地閃過風神廟中的場景,那微笑著向她伸出手的男子。
「怎麼?挽衣你認識這位元小兄弟?」
「見過一面而已。」他笑著對葉秋白說。
「二位請坐吧。」開口的是夜月色,她本來就覺得自己有些引人注目了,再加上若是能與這二人相交,也許對自己日後出宮有所幫助,便也邀請他們坐下。
葉秋白林挽衣從善如流坐在了夜月色的對面,點了酒和幾個小菜,便與夜月色攀談起來。
「在下林挽衣,這位是葉秋白葉公子,不知這位小兄弟高姓大名?」
一聽這二人自報姓名,滄海和月明都吃了一驚。他們雖身在深宮之中,卻也是習武之人,東陸第一高手林挽衣的名字還是聽過的。難道真是他?皇上怎麼會和這樣的人扯上關係?
「小姓蘇,名再晴。」此時的夜月色報上了前世的名字。
「不知蘇公子今年貴庚?」葉秋白見他年紀似乎尚小,但周身的氣韻卻全然不像小孩子,便好奇的問。
「在下今年十四了。」
「只有十四?」葉秋白吃驚。
林挽衣在風神廟中見過夜月色女裝,知道她尚未及笄,只是個小女孩不必講究什麼男女大妨,心下又喜歡這孩子的清淨淡然,便起了結交之心。
「在下痴長了蘇小弟十歲,葉兄今年也二十有五。我們三人在此相見,也是緣分。若蘇小弟不嫌棄,與我二人交個朋友如何?」
這麼快就稱兄道弟了? 夜月色還未答話,月明已先向他二人福了一福,開口道:
「請兩位公子恕奴婢失禮了,不知這位林公子可是攬玉公子林挽衣?」
攬玉公子?很有名嗎?連深宮中的月明都知道?夜月色看向林挽衣,卻見葉秋白一臉促狹的看著林挽衣,笑道:
「我說攬玉公子,名頭很響嗎。」
林挽衣不理他,回道:
「不才正是在下。」
「看來林公子是個大大的名人,連我這小丫頭都知道了。」夜月色看著林挽衣,攬玉公子?是幹什麼的?
「一點虛名而已。」林挽衣客氣。
「林公子如此年輕,卻已被公認為是東陸第一高手,林公子又何必自謙呢。「答話的是滄海,他嘴上雖說的恭敬,心裡卻在盤算怎麼讓他們離皇上遠點。他們的主子是絕不會讓皇上與武林人士扯上關係的。
原來是武林中人,還是東陸第一高手。夜月色不禁又上下打量林挽衣,只見他容貌俊美,氣質溫和,嘴角總含著溫柔笑意,分明一個翩翩書生打扮,半絲不見武林草莽之氣。
江湖,對她而言很遙遠,她以前只在書上看到過江湖中的恩怨情仇。很難想像眼前這個溫柔的男人,也會揮動刀劍,斬殺人命於轉瞬之間。於是,她很好奇的問:
「原來林兄是江湖中人,不知江湖生活是怎樣的,林兄殺過人麼?」
林挽衣一下子尷尬起來,他的手上自然也有人命,在江湖上打滾,誰的手上沒有鮮血。只是面對著著純淨的少女,他實在不想承認。
見他不答話,夜月色自然明瞭,原來他真的殺過人。不過
「你們這樣私下械鬥,難道官府不管嗎?」夜月色畢竟是帝王,首先便想到了這個。雖說現在不算是完全的法治社會,但據說蕭淩天把吟風國的治安治理的很好。他那個人習慣掌控一切,怎麼會允許有不被他掌握的江湖存在?
「這個、因為,」林挽衣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因為我殺的都是壞人,所以、所以官府一般不太追究。」
「是嗎?也就是動用私刑了?」夜月色追問,林挽衣只有苦笑。
眼看氣氛不對,滄海立刻抓住這個機會,對夜月色說道:
「少爺,天色不早了,主子該等您了。」
夜月色一陣默然,是啊,她答應過蕭淩天要早點回去的。而且,認識東陸第一高手絕對不是一件好事,她和蕭淩天的關係剛剛有所緩和,她不想在這個時候給他任何錯誤的暗示,讓他以為她有什麼不軌的企圖。想到此,夜月色站起身來,學著樣子也抱了抱拳。
「天色已晚,在下要先告辭了,二位請慢用。」
林挽衣葉秋白以為他不屑於同江湖人士來往,便也沒留他,看著他帶著僕人轉身離去。林挽衣在心中輕輕嘆了一聲……沒想到自己被人嫌棄了。壓下心中些微的傷感,繼續與葉秋白飲酒去了。
夜月色回到皇宮,來到御書房見到攝政王的時候,已經是明月高掛了。看著蕭淩天埋首於奏摺堆裡的臉,她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於是就這樣靜默著。
「回來了,玩得好嗎?」見她不說話,蕭淩天先開了口。
「嗯,玩得很好。多謝殿下。」她靜靜的回答。
「有什麼有趣的事麼?」
「認識了一個人,號稱是東陸第一高手。」就算她不說,他也一定會知道的。
「林挽衣?」他的眼睛微眯,這麼巧?他下午才接到有關於林挽衣的情報,夜月色就和他遇上了?
「原來攝政王也知道他?」夜月色吃驚,那個人真這麼有名?
「只是聽說過。」他看著她,「天晚了,陛下回宮休息吧。」
看來他不想談林挽衣,夜月色衣邊走一邊想,他們之間應該不會認識的吧?
此時的蕭淩天正坐在椅子上,看著夜月色離去的身影。希望只是巧合,她跟他手上現在要查的事最好不要有關係,否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