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從六月二十沈復言兵變未遂到七月十五朝旭女帝御駕親征不過短短二十五日,吟風國民經歷了一次極為迅速的內外動盪。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在這一段時間內,那淩於天上的深宮之內,如神般存在的女帝和攝政王之間,也經歷了一番不見刀光的鬥智鬥勇。

  六月二十五,大理寺審結沈復言謀逆一案,是夜,攝政王蕭淩天與朝旭女帝於御書房密談至子時。

  御書房內,太監侍女全部被遣下,只有攝政王與女帝在對峙。

  「不行,謀逆罪屬十惡不赦,論罪該當株連九族,這是我朝律法中明文規定的,豈有輕易改判之禮?」蕭淩天坐在玉座之上,一揮手斷然拒絕夜月色剛才的提議。

  「我知道這是律法的規定,但法律不外乎人情,沈氏九族近千條人命,其中多少老弱婦孺都是無辜的,他們沒有做錯任何事,為什麼要受到這樣的懲罰?」

  夜月色並未激動,她只是靜靜的站在他的面前看著他,慢慢地說。她剛才提出要免誅沈氏九族,只追究涉及謀反的罪臣。畢竟她生活的年代裡沒有株連這樣的事情,一下子滅掉九族,誅殺近千條人命,遙遠的就像古老的傳說,現在卻在現實中上演,這是她所受的教育中無法接受的。可是,很明顯被蕭淩天並不這樣認為,他的拒絕也在她意料之中。

  「如果沈復言事成,他們在享受榮華富貴的時候不會想到你我是否是無辜,如果我們有九族他們必然要盡滅,不會考慮我們的九族之中是否會有無辜。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政治鬥爭就是這樣骯髒血腥,輸的人沒有說無辜的權利。」

  眼前這男人俊美有如神祇,卻吐出冰霜般的話語,要將千餘條人命送入地獄。夜月色並不認為自己是拯救世人的上帝,但她希望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來減少無辜者的犧牲。

  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她出乎他意料的跪坐於地上,輕輕的拉過他的雙手放在他的膝上,然後將螓首貼在他的雙手之上,用白玉般的面龐輕輕摩擦著,像一隻對主人撒嬌的小貓。

  「這雙手,我喜歡。」她的聲音很輕柔,有些像夢囈,「我希望這雙手可以握筆,可以操琴,可以持劍,可以畫眉,唯獨不想我這樣喜歡的手,染上無辜者的血淚。所謂凡事留一線,我們不要把事情做絕好嗎?」

  他的手一緊,握成了拳。她抬頭與他對視,他的眼裡冰霜隱現。

  「我的手早就骯髒不堪,攝政十一年就勾心鬥角十一年,為了地位的穩固為了能把持大權,喪命於我手下的冤魂又何止萬千,」他心中隱痛,「你自小生於深宮之中,我雖是為了私心從未讓你接觸政事,卻也確實讓你因此有如明月般純潔無暇。我教過你斬草要除根,你卻說凡事留一線,足可見你的本性純良,我這滿身血腥罪惡的人本就不配站在你身邊。這雙手,握筆也是陰謀,操琴也是詭計,持劍也是奪人性命,畫眉也沒資格為你。我雖吻過你抱過你,但幸好還未鑄下大錯,所以你放心,我一定會放你走,到那時你就不必日日看著我這骯髒的人了。」

  「你,」夜月色輕嘆一聲,也不著惱,只是滿目柔情的看著他,雙手輕輕的反覆某擦著他的大手,直到將它們完全展開。「你這人,我只是求個請,想多饒幾條性命,讓自己的良心好過一點,你怎麼說到咱們二人的事情上去了。誰說我是月亮純潔無瑕了?月亮黑暗的陰影面深深藏著從來不讓人看見,我也一樣,一肚子陰謀詭計藏著不讓你看見罷了。這不,正在使美人計呢,我滿肚子陰謀詭計配你一身骯髒血腥倒正好。可惜你又不上鉤,倒說出讓我傷心的話來。放我走放我走,你為什麼不想想如何留我,倒成天的想著趕我走?你若真不待見我就直說,何必拐彎抹角地說些配不配的話來傷我的心。沒資格為我畫眉,你倒說說你想為誰?」

  聽著她似嬌似嗔的話語,看著她似顰似喜的雙目,他眉間的冷峻終於有所鬆動,一隻手反手握住了她的纖纖玉手,另一隻手將她攔腰抱起放於膝上。她好小,被他的雙臂輕輕一攬便擁在了懷中。

  「你這小妖精,明明看著又冷又清的,偏偏眨眨眼睛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若是在平時,只要你能安心,少株連些人,就算留下禍患也無所謂,我也不見得真的會怕。但現在時局比較複雜,臨水國的四十萬風騎軍已經在洛水西岸駐紮,領軍的是西大陸的名將霍天威將軍。東西大陸近幾十年來雖時有紛爭,但一直未有大戰,所以我國的將領並未與霍天威交過手。但是我在臨水國的探子回報說霍天威在平定內亂時用兵如神,堪稱一代名將。鐵雲雖是良將,但到底年少,我的銀甲軍又比風騎軍少了十萬,只怕鐵雲的仗不好打。此時若不將內政處理乾淨,如果出現什麼反覆只怕會有麻煩。「

  聽他說得好像挺嚴重,夜月色也上了心:「人數差十萬,我們就再調些兵過去,單是風歌城的兵力不是就有八萬麼,其他各地守軍再抽調一些應該也差不多。至於內政。有你坐鎮帝都,誰又能生出亂子來?」

  他笑笑,眼中滿是寵愛,一隻手忍不住輕輕捏捏她的俏鼻。

  「你這丫頭,還是皇帝呢,怎麼淨說傻話。帝都的兵力是用來保護皇城的,怎麼可以輕易調動?再說兵道,不在人而在謀,只要用兵有道,以少勝多是很正常的事。若單論人數,我駐紮在東北的銀甲軍還有二十萬,要調也是極快的。但是北方的蒼狼族一直不安分,要好好著,所以不能輕易動,免得到時兩面受敵。說到底我不放心的是鐵雲用兵,怕他著了霍老狐狸道。此戰臨水國派出四十萬大軍,這一戰足以影響以後幾十年東西大陸的格局,所以萬萬不得失。因此我決定親自領軍出戰,自然也就不能坐鎮帝都,也因此不能給你留一絲隱患。」

  「你要去戰雲城親自領兵?」她震驚的看著他,「那怎麼成?你是文臣 ,帶兵作戰太危險了。不行,我不准你去。」

  看到她的擔心,蕭淩天覺得心又痛又暖,這樣窩心的感覺只有她能給他。輕輕拍拍她的手,他輕聲安慰她:

  「誰說我是文臣的?我是攝政王,你忘了?我十七歲以前就一直在軍中歷練,別瞧不起我,我的武功可是很好的,所以一點也不危險,你不要擔心。」

  「攝政王怎麼了,吟風國那麼多男人呢,更不能讓攝政王去了。」一想到他要上戰場,一想到他可能會死,她覺得害怕極了,慌亂的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不許去,我是皇帝,我不准你去。徵兵好了,下令徵兵,反正不准你去,憑什麼讓你去?」

  「鎮定些,月色。」他緊緊抓著她的雙臂,強迫慌亂的她面對自己,第一次叫出了她的名字。他呼喚她的名字是如此溫柔有力,成功的安撫了她的心。

  「我必須去,因為我也是吟風國的男兒,保護這個國家,保護身為皇帝的你和我愛的你,這是我作為一個男人的使命,我必須去完成。你知道我的,我不會輸的,是嗎?所以別害怕,我會很心疼的。」

  她安靜下來,卻不說話,一雙水汪汪的含著淚,片刻間卻笑了出來。並不算絕美的容顏?那間豔若春花,直將他的心神迷了去。

  「你先說的。」

  「什麼?」他不解,他說什麼了?

  「愛。」她深深的深深的凝視他,朱唇微啟,吐出那個字。

  他一愣,然後覺得有些好笑:「你剛才還在擔心我的安危,現在卻與我計較這個?」

  她微微嘟起嘴,看得他想不顧一切的親下去,但她下面的話馬上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女人都是這樣的,不過我想了想你說的也對,你那麼聰明,一定會贏的,所以我決定御駕親征,和你一起去。」

  「你說什麼?」他的聲音一下子冷下去,「不要胡鬧。」

  「胡鬧?」聽出了他的冷意,不過她現在已經不怕他了,「即是必勝之戰,朕去跟攝政王沾沾光也不行麼?」

  「這是戰爭,沒有哪一戰是必勝的,我只是人,不是神。你就乖乖待在帝都,那裡也不許去。」他的聲音已經很堅決,沒有一絲商量的餘地。

  「我知道你擔心我的安全,我希望你知道我也在擔心你。我並不是希望上戰場,我只想站在離你最近的地方聽到你平安無事的消息。我知道你的決心,但請你也不要小看我的決心。」

  她的聲音仍然平靜,但其中的堅決並不比蕭淩天少一分。

  「你是皇上,你若走了,誰來坐鎮帝都?」他放緩了語氣,試圖說服她。

  「帝都有我沒我有分別麼?」她輕鬆的反駁。

  蕭淩天一時語塞,片刻後將她從膝上拎下來,語氣再也不容反駁:「不必多說,你就在這裡,哪裡也不准去。來人,送皇上回宮。」

  滄海月明走了進來,自從上次夜月色跟蕭淩天提過後,蕭淩天就把他二人送給了夜月色。現在他們是完全聽從夜月色的話,可以不必理會蕭淩天了。但蕭淩天餘威猶在,正牌主子又不說話,他們二人一時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夜月色倒也從容,轉身就走了出去。只是走前留下一句話,讓蕭淩天不安。

  「殿下,你是瞭解我的。」

  是啊!他從來都瞭解她,這個小小的女孩子比他所瞭解的還要固執。所以當七月初一傳來皇帝陛下因五日沒有進食而在寢宮暈倒時,他無法按捺自己的怒氣和心疼,粗暴的將燕窩粥灌進了她的嘴裡。

  看著蒼白的她嗆咳著醒來,他隱藏自己的心疼,只用怒火面對她。

  「怎麼?用死威脅我?你就這點本事?」

  「死?」她雖虛弱,臉上卻是勝利的笑。「我當然不想死,我只是讓你捨不得我死。」

  「你。」他氣結,轉身拂袖而去,她真的以為這點小把戲能要脅的了他?他不會讓她上戰場的,死也不會。

  在他身後,蒼白又虛弱的夜月色,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抬手打翻了月明手裡的燕窩粥。

  七月初四,在夜月色又昏迷了三天後,蕭淩天來到了她的床前輕輕喚著她的名字。

  「月色,月色,是我,你睜開眼看看我。」

  夜月色昏昏沉沉的睜開眼,眼前是那絕色青年如被水光浸過的純黑眸子,他輕撫她消瘦的面頰,用她從未看過的憂鬱眼神望著她。

  「為什麼,這麼堅持呢?」

  她沒什麼力氣說話,只是用口型告訴他:「我要和你在一起。」

  他微微的笑了,眼中的心疼毫不猶豫的洩露出來,再不加半分掩飾:「我承認,你的小把戲要脅到我了。我會帶你去,也會平安的帶你回來。我會保護你,對天發誓我會用生命來保護你,所以,請陛下御駕親征吧。」

  她微笑,皎如天邊明月,用盡所有力氣說了一個字:「粥!」

  在他們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並不會知道,朝旭十一年瑰麗的夏天,蕭淩天和夜月色的名字會被鐫刻在洛水河畔,成為吟風國歷史上最美麗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