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夜,如此深濃,絲毫也不像這溫柔夏夜所有。也許是風中凝集了這場戰爭中的太多血色,這夜也暗的帶了一絲殘忍意味。明月掩在重重烏雲之後,透不出一點光亮,深深墨色籠罩在大地上。

  這樣深的夜裡,是不是最適合那些熱愛黑暗的生物活動?比如說眼前這只全身幽黑,眼睛卻是詭異碧色的小小鳥兒。它像幽靈一樣無聲無息的穿過夜色,停在霽風的肩上時,霽風心中竄過一絲深深的寒冷——夜尋,蕭淩天專門用來傳遞重要消息的工具,只有麻雀大小,卻迅捷無比且可與鷹比肩,於暗夜之中無人能夠發覺。但那雙眼確實在太過詭異,就像幽幽燃燒的地獄之火分外邪惡,總是讓霽風心寒。

  輕輕取下夜尋腳上的竹管,看著那鳥兒悄無聲息的消失在黑暗中,霽風從樑上輕輕躍至地下,沒有一絲聲息,似乎只有空氣的微動,但卻已足夠令床上安睡的男人警覺。

  「什麼事?」聲音如一貫的清朗,好像他從未曾入睡。蕭淩天從床上坐起,隔著帳幔問道。

  「啟稟主上,是夜尋來了。」霽風跪在地上,雙手高舉,掌心中托著那小小的黑色竹管。

  月白的雲絲煙羅帳被掀起,蕭淩天僅著中衣,散著長髮步下了床。接過霽風送上的竹管,取出其中的紙條來到燭火之前細看。須臾之間,蕭淩天將看完的紙條在燭火中點燃,唇角微微上翹,似乎露出了一絲笑顏。

  蕭淩天微一揮手,霽風一躍消失在黑暗中。蕭淩天慢慢踱回床上,羅帳復又被放下,燭火劈啪一聲,夜色又恢復了安靜。

  七月二十四日寅時,天色已經微明,夜月色和蕭淩天換上了正式的朝服坐在知州府正堂上接受戰雲城文官武將的參拜。二人均是一身白衣坐在上首,周身氣韻貴不可言,只是不知為什麼夜月色臉上覆了一塊輕紗掩住了眼睛以下的部分,只露出一雙清冷妙目。

  蕭淩天事先也並不知道她會如此,一見她覆面,直覺的認為她又有了什麼主意,但現在人多事雜,不便追問。參拜的官員們倒並不奇怪,只當女帝不願在他們面前展露天顏而已。

  由於正在戰事之中,參拜的儀式就一切從簡了。夜月色問了一下昨日的戰況,由洛鐵雲上前一一答了。眼見天色漸亮,為了今日備戰,蕭淩天藉口女帝身體不適不能參與議事,吩咐了宮人們好好服侍女帝,就結束了今日的參拜,帶著官員們前往軍營去了。

  男人們自有戰事繁忙,夜月色知道自己既無法上陣斥敵千里,也不能在下運籌帷幄,索性不去與他們搗亂,她有自己力所能及之事要去辦。

  換了一身樸素的男裝,將頭髮挽成男子髮髻,不過片刻夜月色就變身為一位翩翩少年出現在戰雲城的大街之上,身後帶著一男一女兩個家僕正是滄海和月明。她沿途慢慢的看著街上的蕭條景色,因為前幾日的戰事,街上的大部分商家都歇了業,只有一些比較大的酒樓茶肆還在經營,裡面坐著一些平民正在對戰事議論紛紛。看一看天色,夜月色決定在酒樓吃午飯順便聽一聽城中百姓對這場戰事的看法。

  選了一家看起來較大又比較乾淨的客棧走了進去,小二立刻慇勤的迎了上來:

  「幾位客官裡邊請,想吃點什麼?」

  一邊說著,一邊將他們引至窗邊的一張桌子上。正往裡邊走著,忽然前方一桌上一位正在用餐的青衣公子抬起頭來,恰巧與夜月色目光相對。夜月色一怔,就見那公子緩緩笑了開來。

  這不是那位東陸第一高手林挽衣麼?

  沒錯,眼前之人正是林挽衣。只見他站起身來,微笑著對她抱了抱拳:「蘇小弟,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原來是林兄,」她也抱拳回禮,「好久不見,真是巧啊。」

  「不如一起坐吧,也好湊個熱鬧。」林挽衣誠意相邀,也許是第一次見面的印象太過深刻了,他對這個只有幾面之緣的小女孩很有好感。

  「如此就打擾林兄了。」夜月色欣然同意。上一次見面時她顧忌著蕭淩天,走得有些匆忙,現在想來恐怕是失禮了。此時能在此處遇見,也是一種緣分。她的世界一直被限制在皇宮那一方小小天地中,現在有一個不知她的身份可以平等交往的朋友也是一件好事。

  落了座,夜月色隨意點了幾樣菜,滄海月明照例站在身後伺候。林挽衣見到這幅場面,再想到初見時蘇再晴哥哥的一身貴氣,便知道眼前的這個女子必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不由得好奇問道:

  「此時戰雲城正是兵荒馬亂,為何蘇小弟會在此處?」

  沒想到他一上來就問這個問題,夜月色拿起茶杯輕啜一口,茶杯放下時已有了應對之詞。

  「我與兄長本是前來探望一位親戚,誰知恰好遇到戰事。我哥哥一心要從軍報效國家,我不放心也只好留下來了,好歹彼此有個照應。林兄又為何在此呢?」

  「我自然不能與令兄相比,只因家師一直隱居在此處,眼見這場戰事來勢洶洶,家師又上了年紀,我不放心,特地前來探望一下。」

  夜月色聞言點點頭,她身後的滄海月明卻暗暗吃了一驚。名動天下的攬玉公子林挽衣,十五歲出道戰遍天下高手,至今已有十年未嘗敗績,這才得了個東陸第一高手的名號。只是這位第一高手的師承來歷一直是個謎,至今無人知曉,此刻他竟輕易的將師傅的隱居地告知,不知他存了什麼心思。

  其實林挽衣倒真沒存什麼心思,只是莫名的覺得跟這個孩子很投緣,她又明顯的不會武功,不自覺的就說了出來。話說出口,才想起他這蘇小弟雖不會武功,她的兩個僕人可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不由得抬頭看了他們一眼。

  滄海月明二人自然是進退極為有度的,心中雖然吃驚,但是面上卻古井不波,仿若未聞,只是專心伺候夜月色用餐。

  「我來了幾日,卻一直沒有見到女人和小孩,林兄可知為何?」夜月色有心打探城中的情況,覺得林挽衣是江湖中人,知道的應該比常人多一些,便出言詢問。

  「蘇小弟有所不知,這戰雲城因為是邊城的關係,所以常年處在備戰狀態。為了應付可能發生的大戰,朝廷在城東設了一座慈安堂,專門用來戰時讓女子兒童和老人躲避。此刻大戰在即,沒有戰鬥能力又不能離開此城的人就躲避到那裡去了。」

  「原來如此,」她微微一笑,「朝廷想得到也周到。」

  夜月色扮著男裝,卻不掩其清冷容顏,那淺淺一笑之間,好似一朵寒梅初綻,無心之間眉目豔麗,?那芳華直逼入林挽衣眼底心間,引得他心神一動,竟不由得想起一件事來。

  去年相見時她說自己十四了,那麼現在——她應該已經及笄了吧!不知許了婆家沒有?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他心頭不禁一震,再抬頭看她時,眼神已然不同。他正是青春年少,初見夜月色時那回眸的一個微笑,含淚的一雙翦瞳早已不自覺的印在心間,所以每次見到她才會覺得欣喜。而今察覺到自己的心思,再看她清純的一雙眼,心中不禁暗暗苦笑。

  這女孩子看舉止做派怕不是一般的大戶人,自己雖略有俠名,到底只是一個跑江湖的。正所謂門不當戶不對,這孩子又好像情竇未開,對自己只有朋友之意,沒有半點男女之情,自己這份心怕是無處托寄了。

  他正在這裡胡思亂想呢,那邊夜月色見他不答話,以為他對朝廷有什麼不滿,便問道:

  「不知林兄對此次戰事怎麼看,敵軍陳兵四十萬,林兄認為我方可有勝算?」

  林挽衣回過神來,看著她心中輕嘆一聲。

  「不必擔心,敵軍雖然人數眾多,但是前日我皇御駕親征已極大的鼓舞了我方軍民的士氣,我軍的主帥又是當今的攝政王殿下。這位攝政王殿下雖年少,卻是個深不可測的人,有他坐鎮,我倒覺得勝算很大。」

  夜月色聽他如此推崇自己的心上人,心中自然歡喜,臉上的笑容也分外柔和,卻不知自己這樣的溫柔落在了林挽衣的眼裡,又是一番別樣風情,更引得他心動。

  兩人一邊交談,一邊吃著午飯,倒也很是愉快,一轉眼就到了下午。夜月色看看時間,該回去為她要做的事做一些準備了,於是起身告辭。

  林挽衣覺得有些悵然,便詢問她的住址,想要日後拜訪。夜月色自然不能如實相告,只好推脫借住親戚家不方便。倒是林挽衣就住在這家客棧的上房,且還要住一陣子,便約了再來拜訪,這才兩廂告辭回府去了。

  回到知州府,夜月色提筆凝神,將腦中的一些想法記下。她到底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人,古代的戰爭書也看過一些,學了書上的一些點子記下來,希望能對這次戰爭有些幫助吧。

  一邊寫,一邊等著蕭淩天回來,連晚膳也沒吃。轉眼月上柳梢頭,已近卯時了。

  蕭淩天,你為什麼還不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