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天威跪在地上,忍著胸口翻騰的氣血從監軍大人手中接過了聖旨,心中又是氣惱又是悲涼。對面那位皇上派來的監軍大人別有用心的話還在耳邊盤旋。
「皇上是相信大將軍才下了這道旨意的,還望大將軍不要有負聖望才好啊。」
相信?這哪裡是相信他?分明就是在逼他!九月之前要攻下戰雲城談何容易?蕭淩天已經親自前來督陣,他對那個十四歲就創建了銀甲軍的年輕攝政王很有幾分忌憚,本想細心佈置周全策劃後再與他交手,誰知今日竟來了一位皇上派來的監軍和一道聖旨,這是在逼他啊!
「今天已經七月二十五了,離九月還有一月有餘,不知大將軍有何破城妙策啊?」何聖道是皇上派來的監軍,自然要知道戰事進程。
霍天威知道眼前這位三十出頭的監軍是誰,他雖常年征戰在外,也知道這位十五歲就當上了狀元郎的何聖道是當今天子?父殺兄登基為帝的最大幕後功臣,也就是皇上的心腹。但他聽說這位何大人當初是強烈反對發動這場戰爭的,現在又自請為監軍前來督戰,不知他心中作何打算。
「何大人請隨我來。」將何聖道引至戰事圖之前,霍天威開始為他講解地形,他是皇上派來的人,就算有一千個不滿,也不能怠慢了他。
何聖道一邊用心聽他的講解,一邊看著眼前這位以善於用兵著稱的大將軍。霍天威今年已經近六十了,但是因為長年習武的關係看起來很精神,看起來還不到五十,只是兩鬢有些灰白。穿著玄色的鎧甲,腰間佩的黃金吞口的寶劍,整個人看起來有說不出的豪邁之氣。
不過可惜,何聖道在心中冷冷一笑,霍將軍,這一戰你是輸定了!
銀甲軍行營,中軍大帳。
夜月色剛剛在大營中轉了一圈回來,掀起帳簾就看見六個士兵在蕭淩天腳下跪成一排,似乎正在匯報什麼,蕭淩天沒什麼表情,只是淡淡的聽著。
好像是已經匯報完了,見她進來,蕭淩天揮揮手,那幾個人便退下了。蕭淩天伸手指指擺在他旁邊的一把椅子示意她坐下,便不再說話。帳內的其他將軍們皺著眉都沒有言語,夜月色便也保持著沉默。
「不出所料,沒有新的路徑,我們知道的路他們也都知道,要誘敵包抄很難,他們不會輕易上當的。」李樂亭這番話說得緩慢。他是負責誘敵的,敵人不上當的話他的任務就會失敗。
「我早就料到了,畢竟我們兩國在此處已交戰了近兩百年,此處的地形兩國都已瞭若指掌,又怎麼會有新的不為人知的路。不過沒關係,就算霍天威明知道這是個陷阱,我也有法子叫他跳進來,你就不必擔心,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現在的問題是怎樣才能用五萬人擋住二十五萬人的攻城並且要堅守三天,我知道很難,但你們必須做到。」蕭淩天的聲音很堅決。這是最關鍵的一步棋,必須要下好。
諸將沉默,他們也明白這重要性,但硬拚肯定是不行的,至於辦法他們現在還沒有,所以只能沉默。
「我能說兩句麼?」出人意料的,開口的是夜月色。眾人看著這纖弱的少年,不太相信他會有什麼辦法。
「哦?」蕭淩天側首看著她,眼中滿是玩味。「不知再晴有何高見?」
「我想知道吟風和臨水在武器裝備上的差距大麼?」
「不大。」一位都尉回答她,他是專門負責管理兵器的,「我們兩國的裝備都差不多。」
「是嗎。」她稍沉吟了一下。剛才她在軍營中看了一圈,雖然她早就猜到了這個時代火藥應該還沒有應用在戰爭上,但她看到的武器裝備還是簡陋的超出了她的想像。傳統的刀槍劍戟,在她眼中相當古老的弓箭和單發的弩箭。這裡甚至連簡單的投石機都沒有,不過她也慶幸對方應該也沒有《魔戒》中那種恐怖的攻城機就是了。
「真的只有我看到的那些兵器?你們沒有藏起來的秘密武器麼?」
「怎麼?」蕭淩天聽出意思來了,「你覺得武器太簡陋?」
「如果只有這些,那麼,是的。」夜月色與蕭淩天對視,看到了他眼中的懷疑,但她管不了那麼多了,以後再跟他解釋吧。「我有一些法子將武器改進,但只是大概的原理,具體的還要找靈巧的工匠琢磨。如果能趕在他們攻城前完成,應該能延長他們破城的時間。」
「願聞其詳。」蕭淩天心中有很多疑惑,但不急,他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的弄清楚。
夜月色開始將她知道的一些冷兵器時代的武器講給他們聽。她在醫院度過的漫長歲月中,書是她精神上的唯一慰藉。她不能回家,不能上學,不能遊戲,躺在那白色的病床上,她最愛的便是看書。不過她也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樣,對政治軍事方面的書看的不多,所以只能從看過的有限的幾本書中蒐羅出有用的資訊,但也只是原理而已。不過她很相信古人的智慧,只要她替他們打開了這一扇門,這些聰明人自然會融會貫通,做出她想要的東西。
但她並沒有全盤托出,感謝她的家教老師,她從化學課上學到了火藥的製法,但她並不打算將這極具威力的武器透露。火藥的威力太過強大,它的出現將會改變這世界的平衡。雖然這是不可避免的自然進程,但她不希望這改變是從她的手中開始。
蕭淩天看著夜月色為他們講解新的武器,她講的很慢,儘量的詳細,提到了很多他沒有聽過的詞。他看著她秀美的側臉,那白玉一般柔潤的面頰好像泛著瑩瑩的光輝。被她特意挑起的眉,蘊含著無盡靈動卻又偏偏顯得淡然的眼,那柔柔起伏的挺翹的鼻,還有小巧的耳垂,粉白的櫻唇。他的心神一陣恍惚,這個女孩子,像火焰吸引飛蛾一樣吸引著他,不論他們之間隔著什麼,他都想將她擁在懷裡,一輩子也不放開。
在夜月色剛講完諸葛連弩的時候,帳中的將軍們就再也不敢看輕這個看起來有些太過俊秀的少年了。
「好啊!好啊!怪不得陛下會派再晴你來做特使,你是胸中有大丘壑之人啊。這可真是好東西,有了它 ,此戰勝算又多了幾分啊。」江劍興奮的摩拳擦掌,差點衝上來跟夜月色稱兄道弟了。他跟著蕭淩天叫他再晴,卻沒看到蕭淩天冷下的臉。
「放肆!」蕭淩天聲音不大,卻很明顯的洩露了他的怒火,「怎可直呼特使的名字?左將軍連禮數也不懂了嗎?」
江劍有些莫名其妙的承受著他的怒氣,蘇再晴只是特使並無品級,按說直呼其名並沒有什麼不對,只是表示親熱之意罷了。他卻不知道,正是這種親熱的表示惹惱了那位高高在上的攝政王殿下。
她的名字只有他可以叫,她的臉只有他可以看。早叫她不要來軍營她偏不聽,現在有這麼多人用這樣熱情的眼光看著她,讓他的心情非常的不好。
洛鐵雲是一年前就來到戰雲城駐紮的,對於他二人之間的關係改變並不是十分清楚,但這幾日看蕭淩天對夜月色的態度也猜出了一點來,此時急忙出來打圓場。
「江將軍是一時太高興才忘了禮數的,還請蘇公子莫怪。」
夜月色自然知道蕭淩天為什麼生氣,但此時有更重要的事,沒時間計較這個,於是淡淡一點頭:「算了吧,左將軍是無心,都不要放在心上了。還是說正經事吧,我們的備戰時間不多了。」
輕輕拍拍蕭淩天的手,算是安撫吧。誰知他竟一下子將她的小手反握住,不顧在座諸人的驚詫目光,緊緊握住不肯放鬆。她試著往外抽了一下,卻換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算了,他喜歡就讓他握著吧,反正——她也很喜歡。
在講解中,時間飛快的過去。直到月明進來掌燈之時,才將她認為能用得上的幾樣武器講解的差不多。看看天色已晚,蕭淩天擔心她累到,便安排一小隊人馬護送她回去。
回到知州府,匆匆換了衣裳用了晚膳。她很累,蕭淩天還有很多事要處理所以留在了軍營,她也一樣有很多事要辦,所以也不能休息。躺在床上,讓月明輕輕揉捏著肩膀,對著滄海挑來的幾個伶俐能幹的宮女一項項的交代著。她做的只是一些瑣碎的事,就已經這樣辛苦了,蕭淩天每天做那麼多事,一定很累吧。
都交代好了之後已經是夜深了,夜月色實在是太累,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不知何時,外面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劈劈啪啪的輕敲在窗櫺上。本該睡得很沉的夜月色卻突然醒了過來,迷茫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下雨了。
睡意已經消散,她從床上起來,穿著寢衣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戶。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藉著簷下昏昏的燈光,她看著園中的花草樹木,覺得好像回到了從前。
從前,她有些恍惚的想著,那個蒼白病弱又有些冷漠的蘇再晴,也是在每個雨夜這樣站在窗前,看著外面沉沉的黑暗。她的生命好像沒什麼期待,這樣享受著寂寞,是她送給自己的小小的有些淒涼的幸福。
「也不怕著涼!」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被一床薄被圍住,然後被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她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彷彿將剛才的寂寞也吐淨,閉上眼向後靠在這令她安心的懷抱中。
「你回來了。」普通人家平常的問候,但他從沒有得到過如此的溫暖。
「嗯,我回來了。你剛才在想什麼?」慢慢理著她的髮絲,他從後面擁她在懷,與她一起看雨。唇輕輕的吻著她的耳垂,這是他從白天就一直想幹的事。
「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好聽麼?」
「一點也不好,太淒涼了。」他放開她的耳垂,將她轉過來面對自己。「不要淒涼,不要寂寞,不要痛苦,我在你的身邊,希望你能一直一直笑。」
他很認真,所以她笑了,雖然只是淺淺的,卻是很溫暖的笑容。將頭靠在他的肩上,從被子裡伸出手來抱著他的腰,她看見了他頜下淡淡的青須。
「累了嗎?」
「一點兒。」他摟著她,嗅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覺得有些困了。今夜本該歇在大營的,但他按耐不住想見她的念頭,即使夜深也還是回來了。
「辛苦你了,」她覺得有些心疼,語氣柔柔的,抬起頭來用一雙比星星還要璀璨的眼睛看著他。
他微笑了,為她話裡的情意。不過,他還有別的想知道的。
「有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他問的很柔和,不想讓她認為他是在審問她。
她知道他在問什麼,與他對視著,眼神沒有一絲躲閃:「你相信我麼?」
「信!」他回答得很快,很堅定。在他的眼中,這根本不是問題。
「那麼,就像你答應過我的那樣,這場戰爭結束後,我也把一切都告訴你。」這很公平,不是嗎。
他微笑,不再追問,只是拉過她,將她的唇深深含住,輾轉吮吸。
「一言為定!」親吻的間隙,他喃喃而語,這是他們的約定。
「很晚了,就在這裡歇下吧。」等他終於放開她,她看著他有些憔悴的雙眼,忍不住開口。
「我是個男人,正常的男人,而你雖然有點小,但也是及笄的女孩子了,這樣留我,就不怕我做出什麼事來?」他笑得有點邪,這丫頭,到底有沒有把他當男人看,他可是每天都忍得很痛苦的。
輕拍他一下,「看你累才留你的,還開玩笑。很晚了,快休息吧,明天不是會很忙麼。」
他有些無奈的看著她為他解下髮冠,脫了長衫。算了,只要是抱著她,單純的睡覺也不錯。
同樣是這個黑暗的雨夜裡,從風騎軍的大營中,一隻小小的黑色鳥兒從一座大帳中飛出,幾乎是瞬間就融入了黑夜之中,沒有任何人發覺。
那隻鳥兒,不就是夜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