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色在想唸著蕭淩天的時候,蕭淩天正一身戎裝帶著十萬鐵騎走在連夜奔襲的路上。他帶著大軍於八月初八離開戰雲城一路向北,計畫繞過靈山避過風騎軍斥候的耳目度過洛水,再繞回到風騎軍的身後,與截擊風騎軍的李樂亭的人馬來一個前後夾擊。要悄悄帶走十萬人而不被敵軍發現是十分困難的,所以他吩咐戰雲城中仍然掛著他的帥旗以誤導敵人,而他也日夜行軍奔襲千里,務求在敵人察覺之前包抄成功。
經過了兩日的急行軍,蕭淩天已帶大軍來到了預定的渡河之處。之所以選在這裡是因為此處距離戰場很遠,河水淺緩而且對面就是著名的迷霧森林。迷霧森林是一座巨大的天然迷宮,無論人畜一旦進入都會迷失,對臨水國來說是一處天然屏障,所以此處的警戒極為鬆散,渡河不易被察覺。臨水國人太過相信這座天然迷宮,卻不知蕭淩天早在幾年前就動用了大量天星宮的弟子將此處的地形打探清楚,到了今日,便用來給予臨水國一個迎頭痛擊。
他的馬叫的盧,全身漆黑無一絲雜色,是一匹舉世難尋的千里神駒,一直為他所鍾愛。挺身坐在馬上,看著手下快速的搭起浮橋開始有條不紊的過河,他的腦中想的卻是另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夜月色那日在大帳中講解弩車和連弩時的樣子總是出現在他的面前,他的疑問也越來越深。
夜月色可以說是他看著出生的,那時他雖然還是一個十一歲的孩子,卻已經被他的祖父訓練成一個冷酷而睿智的未來的王者。他深知自己與這個剛剛出生的女嬰將有怎樣特別的聯繫,所以他和他的家族從夜月色剛降生那一刻開始,就將她牢牢的控制在了手中。夜月色身邊所有的人都是他安排的,夜月色所有看到的聽到的學習到的,都是他讓她看讓她聽讓她學的,那麼那些弩車、連弩、拒馬什麼的,那些他都不知道的武器,夜月色是從何得知的?
他找不到合理的解釋,一切都好像從她失憶之後都開始偏離軌道。她開始改變,不再是被他握在掌心中的膽小的女孩,她變得安靜、淡然,帶著隱隱的寂寞疏離與蕭索。她好像對一切都無所謂,噙著一絲冷淡的笑看著他和這芸芸眾,不經意間高貴風華卻慢慢展現,漸漸吸引住他的眼,引他一步步淪陷。在他為她失了常情的同時,他是不是忽略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並不是認為她策劃著什麼陰謀,就像那個雨夜他對她的回答一樣,他相信她。他既然相信她是值得他愛的女人,並且將自己的心來交付,此刻他就不會再懷疑她的用心。但他也知道一定有什麼不對勁,對於他這樣一個無論什麼情形下都要將所有事情全盤掌握的人來說,自己最喜歡的女人竟然無法完全瞭解實在是讓他感覺不好。
這個他在乎的女人有她自己的秘密,不過她已經承諾會在此戰結束之後全部告訴他,總還算讓他滿意。他並不是性急的人,只是一牽扯到她,他就總是無法維持常性。
其實她的秘密對他而言只是小事,真正讓蕭淩天頭痛的是他承諾說出的秘密。二百年的血海深仇,她能輕易放下麼?如果她不能原諒的話,他們之間的感情又將走向何處呢?
「啟稟殿下,大軍已全部渡河!」蕭淩天的思緒被部將打斷,放眼一看,十萬大軍已在這不到半日的時間裡迅速的從臨時搭建的幾十座浮橋上渡河完畢了,人馬皆安靜有序,有條不紊,已隱沒在對岸的森林中。
看來平日的訓練沒有白費,蕭淩天輕點了點頭,不枉他十幾年來的費心建設。
「地圖已經分發到各隊長手中了麼?」
「回稟殿下,已發放完畢,各隊已按路線開始前進了。」
看著逐漸消失在森林中的將士,蕭淩天將心神放回到了軍事之上。此戰事關重大馬虎不得,他雙腿輕輕一碰馬腹,便打馬向浮橋而去。
李樂亭早就知道這場仗不好打,但是此戰的艱苦仍然出乎了他的預料。狠狠地抹去臉上的血,反手一刀削去了身邊敵人的頭顱,鮮血狂噴到他的銀甲之上,讓他看起來更像從地獄而來的修羅。
「兄弟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沖上去!」揮舞著戰刀,他狂喊出聲,帶著身後的將士對著猶在做困獸之鬥的敵軍就衝了過去。
李樂亭此時所在之處,是一條公開的秘道。這條路在戰雲城之南近百里處,一邊是陡峭的懸崖,一邊是洛水的支流雲河,從此處可以繞過雲山直接進入戰雲城。之所以說這條路是一條公開的秘道,是因為此路本極為隱蔽,在戰時是一條絕佳的奇襲通道。不過兩國經過近兩百年來的爭鬥,早已對這條路瞭若指掌,所以此路的存在就再也不能稱之為秘密了。因為這條路的特殊地理位置,這裡又成了每次戰鬥的必爭之地,不論是攻是守,都會將此處作為另一個主戰場。
李樂亭在此戰中的任務就是先派出一部分兵力抵擋敵人在此處的推進,然後再詐敗誘使敵人繼續深入,隨後在最險要的路段再將他們一網打盡,然後率部在八月十三趕到落英平原與蕭淩天的部隊會合,一起圍殲風騎軍。
此戰蕭淩天給了他十五萬人馬和一批新趕置的連弩,由於風騎軍也派出了十五萬人的大軍,所以此戰兩軍基本上是實力相當,多虧了那些連弩,否則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先是傳統的火攻、巨石,再用連弩密集射殺了一批敵軍之後,雙方將士終於短兵相接,開始了血腥搏殺。戰鬥從黎明持續到深夜,雲河早已被鮮血染紅,數不清的屍體散落在河中,終於要到收尾的階段了。
部將們四處搜索著殘存的敵兵,一旦找到就毫不猶豫的結果掉性命。在出發之前他們就接到了死命令:不留俘虜,所有敵軍全部殺死。這是攝政王蕭淩天親自下的命令,他們執行的很徹底。
李樂亭已經殺得很累了,他停下來想恢復一些體力,急促的呼吸著。此時是八月十日的深夜,天邊壓著厚厚的陰雲,使這夏夜變得格外黑暗。
敵軍已經從今早開始攻城了吧,他想著,倒不太擔心那邊的戰鬥。戰雲城守軍雖少,要守住今天到還不成問題。
看看自己疲憊的部下,李樂亭吩咐傳令兵:「安營休息,清點人數。」
他們都需要好好的休息,後面還有一場大戰在等著他們呢。
八月十二日的午後,夜月色靜靜的站在城樓之上。從昨日起即開始醞釀的暴雨終於在今天早上狂暴的砸了下來。但這雨並未阻止風騎軍的進攻,他們好像瘋了一樣一波波的攻上來。夜月色穿著她的銀甲,靜立於暴雨之中,一雙眼冷冷的看著眼前的一片血腥戰場,好似古井一般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
滄海月明守在她的身邊,不時揮劍擋住飛向她的流矢。看著她全身濕透的樣子,他們縱然如何焦急也沒有辦法把她勸回到屋裡。她就這樣靜靜地站著,彷彿恆古就已如此。
這是風騎軍攻城的第三天。第一天風騎軍嘗到了弩車的苦頭之後,便採用了步兵做先鋒。雖然速度較慢,但是由於隊形相對分散,所以弩車的威力大打了折扣。不過銀甲軍挖出的壕溝和擺出的拒馬陣倒大大的阻滯了敵軍的進攻,威力很強大的連弩也有效的壓制了敵軍。
憑藉著武器上的優勢,銀甲軍在攻城戰的前兩天並未與敵軍做太多的正面接觸,有效的保存了實力。反觀敵軍雖傷亡慘重,但仍然保持著人數上的優勢。終於在第三天淩晨時分攻到了城牆之下。
八月十二日,蕭淩天和李樂亭應該在今晚從風騎軍的身後和右翼包圍他們,到時洛鐵雲也將帶人從正面出戰形成三面包抄之勢,只留一面給他們潰逃,以免他們在必死之境拚個魚死網破。為了保存實力應對最後的大戰,洛鐵雲下令全部銀甲軍將士退守城內,只需全力守成到援軍出現即可。
全部的計畫就是這樣,說出來好像簡單,實際上卻充滿了不確定因素。蕭淩天會不會避過風騎軍的耳目,李樂亭的阻擊能不能成功,甚至這座城能不能成功的守到今晚,在制定這個計畫的時候,一切都還是未知之數。但夜月色卻從未懷疑過這個計畫會失敗,只要看到蕭淩天那雙隱含著風雷的霸氣的眼,和他唇邊那冷淡的笑,她就知道這男人不會失敗。他注定的王者,是神的寵兒,只要他想,就沒有他做不到 。
如注暴雨突停,狂風卻又吹起,此時已是傍晚。雲梯一座座的架到了牆頭,大多數都很快的被守城的士兵推到,也有敵軍爬上城牆,立刻開始了血戰。眼看著城牆上越來越混亂,滄海和月明顧唸著夜月色的安全,護著她就要後退。卻不料一直看著遠方的夜月色忽然眼光一炙,在這血雨腥風之中竟露出了一絲微笑。
滄海月明一起順著她的眼光望去,忍不住歡呼了一聲。接著城牆上更多的銀甲軍士兵望著遠方歡呼出聲,聲勢大振之下,竟很快將爬上城樓的敵軍砍殺殆盡。
在遠方,風騎軍大營的對面,一面高高飄揚的黑色戰旗躍入眼簾,戰旗上獅子的矯健雙翼翩然若飛。
八月十二日晚,蕭淩天,終於如約而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