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德三十七年的八月,悶熱的天地彷彿蒸籠一般,黝黑的大地像被曬出了油,焦黃的樹木『啪啪』作響,就連蟬都不叫了。
寬闊的黃土官道上,一隊五十左右,隨從模樣的隊伍拎著□□圍繞著四輛馬車緩緩前進。
隊伍前頭,十來個騎著高頭大馬的家將揮汗如雨的開路。
隨從們走的汗流夾背,但依然拖著沉重的腳步默然前行,腳下的黃土被帶走,一路行下來暴土揚塵,細細的黃土灰飛撲到每個人的臉上身上,藍灰的衣服都快染成土黃色了。
「這死熱的鬼天氣,半年多不下雨,地都快旱裂了,老天爺這是準備曬死人吶!」翠釵跪坐在車廂裡,熱的臉紅耳赤,忍不住伸手偷偷的支起簾子的一角,湊近臉去準備迎點涼風進來透透氣,誰知一股黃土灰夾著滾滾的熱浪直衝進來,蒸的她差點沒背過氣去。
猛往後退,她『啪』一聲放下簾子,罵道:「死老天,下火啊!」
「咱們現在有吃有喝的,就是在熱也只是遭罪,要是還在寨子那會兒,這溫度,怕是溪水都幹了。」翠環湊到窗口,看著外頭一片龜裂的土地,嘆道:「唉,這一遭下來,不知道要死多少人,這年景,劫道兒的活著都難,何況這些刨地兒的。」
「我記得大伯說過,去年安洲府免了賦稅,有房有地的估計都能存下點糧,而且,太子現在就在安洲府開倉放糧呢,怎麼都能對付過去。」白若有氣無力的搖著扇子,一股股熱風吹的她舌頭底下發苦,她瞟了眼窗外,天空藍地跟水洗似的,一絲雲朵都沒有,晴地讓人絕望,不過……
白若用著定的語氣說:「這天悶成這樣,應該很快就會下雨了,下了雨就好了!」記得前世差不多九月份下了雨,而且下了整整兩天,那場雨,對安洲府的百姓來說,簡直就是天降的救命水。
「但願吧!」翠釵翠環不抱太大希望,實在是這天兒,萬里無雲,不像能下雨的樣兒。
一行車馬走到晌午時分,遇見一處小樹林,隊伍終於停下,準備用午膳順帶著休息。
在地上鋪了墊布,白若坐在樹陰下用清水抹了抹手臉,一陣清爽過後才覺得自己終於活過來了。
「姑娘,用些奶珞子吧,這天不用該壞了。」翠環雙手端著食盒過來,拿出四色點心和一碗雪白撒著幹果的奶珞子。
這種情況,生火做飯不科學,只能幹噎點心,好在還是停在小樹林,而不是在封閉的彷彿蒸籠一樣的馬車裡。
「從家裡帶出的點心,就剩下這些了吧!」白若咬了一口撒滿白糖的糯米糕,細細的嚼著。
她跟父母已經見過面了,那天激動不已的父親和眼淚不停的母親,讓本來堅定的她也不由產生了幾分惆然之感。
女兒被皇子看中,帶入府中,對一個普通中等縣城的富商來說,這絕對是天掉餡餅的好事,指不定從此就能飛黃騰達,振興家族。不說別的,最起碼二房幾個有功名的哥哥,日後做官派職時有了先天的便利,不用等派官,不用怕被頂替,不管得寵不得寵,有個妹妹在皇子府上,那就是先天的靠山,哪怕被派到窮山惡水,派系複雜的地方任職,也不用怕無原無故的被當了炮灰。
但是,哪怕有如此好處,白再鬆依然很憤怒,女兒前程已經定了,在他看來不算好,但好歹也不算壞,但被親兄父母背叛的感覺卻讓他很痛苦,整整一天一夜,他和秦百香被關在庫房裡,吃喝都只能從小窗子往裡遞,親生父母就在外面,可無論他怎樣怒罵哀求,都沒人將他放出來。
而囚禁他的罪魁禍首,他的同胞大哥,正笑呵呵的用他女兒的一生,攀通天梯,塔青雲路。
秦百香就更不用說了,成親這麼多年,她頭一次跟丈夫爭吵,並且毫不顧忌白再鬆就在身邊的事實,用最惡毒的字眼兒詛咒白再槐,整整一夜,庫房裡都是她的叫罵聲。
往日花魅的嘴實在太厲,句句直戳要害,幾乎刀刀見血,聽的本來挺心虛的白家兩老忍不住反唇相激,可沒幾句的功夫就被秦百香壓滅了火,氣的臉紅脖子粗也找不出反駁的話,秦百香以一敵二,將白家兩老被罵的幾乎要腦血管崩裂了。
成親二十來年,秦百香第一次在白家人面前掌握了壓倒性的優勢,可她一點都不高興,回頭看看蹲在地上沉默不語的丈夫,秦百香只覺得身體裡所有點力氣瞬間被抽乾,莫說吵架,連說話的勁頭都沒了。
夫妻倆無語的坐在地上,默默的渡過了一天一夜,直到塵埃落定,才被人放出來。
白再槐怕挨打,夫妻倆在齊上把他的眼睛和臉弄成左右對稱更沒法見人,乾脆就沒露面,派了下人來開門放人,白再鬆和秦百香也沒顧上找白再槐的麻煩,齊齊奔著閨女去了。
眼見親爹娘的狼狽模樣,白若就算復仇心在強,報社*在濃,心中也難免酸澀。不過白若屬於說好聽是意志堅定,說難聽點就是強地要死,認準一個理兒撞破南牆都不回頭的那種人。她不想苟居平安,用那些事情還未發生的藉口來欺騙自己。
痛苦她嘗了,撕心裂肺的感覺她承受了,那一切就是真實。有仇不報不是她的性格,那會讓她的餘生都在憤懣悔恨中度過。況且,留在寧台縣,也未必能一生平安。
別的不說,嫁不出去或者嫁的不好的可能還是很大的。
「大伯眼中利益最高,可用不可信,祖父祖母心中唯重長子,其餘諧可放棄,請爹娘慎重,女兒暫且拜別,日後京城相聚。」這是白若離開前留給白再槐和秦百香的最後一句話。
京城相聚,白若記得,前世昌德四十一年,白家大哥進京趕考,高中二榜三十七名,又考中庶吉士,留翰林院任編修之職,白家二哥也在幾年後中同進士,外放任職,只有三弟,接手了父親的生意,並將其發展至京城。
後來,隨著柏君溯封郡王,親王,她獨寵,生子,白家兩兄弟官也越做越好,大哥官至四品,二哥外放五品,三弟的生意興隆,白家二房,曾經輝煌過。
到最後,柏君溯成皇帝了,可她卻落魄了!白家兄弟在朝堂中被痛打落水狗的妃嬪家人圍攻,舉步唯艱,而那時已任安洲知府的白大伯卻袖手旁觀,在兩兄弟最困難的時候把他們拒之門外。
好在,兄弟倆一直都是妥妥的保皇黨,從柏君溯還是光頭皇子時就一直跟隨,有柏君溯的力保,白家才度過了新君登基三年不改父志的艱難時期。
她死的時候,白家二房的第三代已經長成,俱都功名加身,雖不算顯赫,卻也稱得上一門書香。
那時,她沒從鳳兮宮中逃脫,明面上算是給繼後陪葬,白家曾因她受過的影響,想必會降至最低。
重生一世,一切又重新開始,她會比前世更加小心的為白家保駕護航,不讓它受到傷害。
「從府裡帶的吃食本來就不多,這天兒愛壞的很,現在也只剩下半包四色點心了。」翠釵把盤子往前白若身前遞了遞,並不甚在意的說:「小姐別擔心,我聽說安洲府比咱們縣城繁華的多,什麼沒有啊!老爺給了咱們這麼多銀子,到時候再買就是了。」
「那些銀子是老爺留給小姐上京後用的,你少躥當小姐亂花。」翠環一把搶過翠釵手中的點心,狠狠白了她一眼。
京城,那可是天子腳下,小姐去的又是天底下最富貴的皇子府,到了那兒,有的是用錢的地方,老爺給的銀子看著多,可不定要用多少年呢,現在不慎著點花,到時候沒了多砸手!
翠釵被訓的塔頭撅嘴,卻不敢回嘴,根據多年的經驗,這個時候如果敢反駁,翠環絕對會用一堆大道理壓死她。
「行了,行了,翠釵又不是不懂事兒,不會亂花銀子買什麼沒用的東西,再說了,八千兩呢,哪會那麼容易用光了。」白若連忙笑著打岔。
聽見白若的安慰,翠釵忍不住歪頭對翠環做得意狀,而翠環則抽著嘴角,看不慣她的張狂樣兒,準備下手教訓她一頓時……
「什麼八千兩?」一隻手伸到白若的腰間,跟領隊家將商量完行車路線的柏君溯靠著樹坐到她身邊,好奇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