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朗星稀,此時正是酉時末(晚七點),太陽已落,月亮初升,斗大的圓月掛在半空,點點星光綴與其側,淡淡的光華籠罩在古色古香的小院兒上。
南院兒,上房。
寶瞳雙手捧著冒著騰騰水氣的銀盆,軟底繡鷺鷥的鞋無聲的急走在抄手迴廊上,穿過一架葡萄掛,走過雕花的木欄兒,寶瞳來到上房的正門兒口,恭敬的站在一側,側頭向裡探了探,見人影晃動,隱隱有人說話交談,這才放心的低低出聲,「釵姐姐,熱水來了!」
寶瞳的聲音很低,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她雖是內務府出身,比之府裡旁的雜碎精貴了些,但本身卻沒什麼背景,能進府裡紅的不行的白娘子院裡,那是託了人情,花了銀子的,好幾年的積蓄,花的她萬分心疼,自然小心謹慎,可不能因為一點小事兒惹了主子不高興,萬一被攆出去,她這半年,為攀上高枝所花的心思和精力就全白費了!
「把水給我吧,怎麼才來,主子都等半天了!」正屋裡,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翠釵素著一張臉出現在門口,一雙大眼睛微微眯著,嘴角微翹,說話語氣雖不算好,但明顯,情緒卻是不錯的。
「回釵姐姐的話,今兒不是府裡出了事兒嘛,那邊送炭有些耽誤了,小廚房現在開不了火,奴婢這兒是特意到大廚房要的熱水,這才有些遲了!」寶瞳揚起一笑臉,言語音調兒中充滿了對翠釵的羨慕巴結,翠釵姐姐,那可是白主子眼前最得臉的,是她的終級目標。
寶瞳和南院兒的另一個大丫環,寶珠是一同進來的,雖然名兒上是一等丫環,貼身伺候主子的,但實際上,不管是自身地位還是主子的信任,遠遠都比不得白主子自帶來的翠釵翠環,那是打根兒上得主子信任的人。旁的,像她們這樣後來的,拍著馬都趕不上。
不過,她也不會放棄,眼前這位翠釵姐姐,年紀都二十出頭了,而跟她一同的那位,圓臉笑眼睛的環姐姐,比釵姐姐還大兩歲,在伺候主子幾年,這兩位就得琢磨著嫁人的事了,而她今年才十六,完全有時間,等到這兩個翠出府嫁人,主子身邊沒人的時候,就是她寶瞳出頭的機會。
為此,她願意在此時老老實實,安份守已的等待,願意聽別人嘴裡『鄉下地方』來的粗魯不文的翠釵吩咐調遣,而不是像另一個內務府來的寶珠一般,自視甚高,裡外四處鑽迎。
「行了,我知道你的心意,水先拿來,我端進去,這一天麻煩事兒太多,把人累的不成,你去準備晚膳,等主子洗漱完了就用。」翠釵性子一慣大咧咧,根本不知道眼前這個乖巧聽話的『小妹妹』,正滿心滿眼盼望頂她的缸,只隨口吩咐一句,便接過銀盆,轉身跨過門檻進了屋。
寶瞳望著她的背影,眸中莫名的閃過一絲渴望,正屋,上房,主子住的地介兒,她現在還沒資格進去,兩個翠就包辦了一切,不過,她不急,早晚有一天,她肯定能得主子的信任青睞,正正經經的邁過去。
而不是像寶珠一樣,整天打扮的花妖柳嫩,滿心滿眼的往主子爺身邊湊,整天想著歪門邪道兒。
「呸,個歪心眼子的,什麼東西,主子早晚收拾了你!」寶瞳眼一斜,餘光正掃著穿了件嫩黃色紗衣眼巴巴守在院門口,拿著塊棉布,不知是在擦門還是在『等人』的寶珠,狠狠地暗啐了一口,「這幫不知死的小妖精,杖著上頭有人,就不把別人看在眼裡,這勾搭人的狐狸樣子,明晃晃的,當主子看不出來啊!」
「現在不收拾你,無非是沒倒出手來,咱們白主子是什麼樣兒個人,秦庶妃,連娘子都不懼,更何況是個奴婢?」
「真敢往前湊,打不死你?」寶瞳默默的念叨著,心裡感覺其實很酸澀,她和寶珠年紀差不多,也是一同進的內務府,同時跟著五皇子開府出宮,也一起進了南院兒,寶珠仗著背後有舅舅在內務府當小官兒,就天天花紅柳綠,頤指氣使,髒活兒累活兒指手不沾,全推給她,只每天在五爺回來的時候,穿戴整齊,扭著腰兒,橫飛著眼兒上前去『伺候』。
誰不知道她是什麼心思啊?裝的像個人似的,這就是寶珠她還不算太傻,沒敢在主子和那兩個翠面前露過這個心思,要不然,早就被打死了!
主子是多威風的人,那兩個翠多凶悍,秦庶妃都打躺了,聽說今兒連娘子都死了!!!寶瞳陰笑的斜了兩頰通紅,懷春少女般守在門口,失魂落魄的『擦門』的寶珠一眼兒。
……個仗勢欺人,狗眼看人低的賤.貨,敢在白主子院裡起著勾搭爺的心思,早晚的,會被送進井裡的。
現在就是主子倒不出手來,你等主子凌霸全府的時候,呵呵,有你哭的一天。
寶瞳最後看了主子勝利歸來,都不知道上前伺候,隻眼巴巴守著門口的寶珠一眼,轉身就往大廚房去了。
她可不是那個蠢貨,一個宮人出身的,舅舅不過小官兒一個,還要靠著主子出頭吃飯呢,就敢在人家院裡勾搭人家男人,真是無知者無畏。她可要去給主子準備晚膳,讓主子在勝利之後舒服的用一膳,從而加深對她寶瞳的美好印象。
她要當除了兩個翠之外,南院兒裡主子最信任的人,她是老實,聽話,本份,憨厚的寶瞳,跟有外心的寶珠,可是沒有一丁點一樣的地方。
甩甩頭髮,寶瞳不帶一絲雲彩的奔著大廚房去了,路過院門口的時候,還滿懷同情的對站在門邊『擦試』的寶珠甩了個眼神,把寶珠弄的莫名其妙的。
『這是智商上的差距,天生的,沒辦法!』寶瞳用眼神傳答著這些信息,邊走邊搖頭。
『什麼破毛病,眼歪嘴斜,這是有病啊,趕緊抓藥去,看本姑奶奶幹嘛!』寶珠一揚眉,撇嘴用眉梢回答著,態度那叫一個傲氣。
『看你是怎麼蠢死的。』寶瞳同情的望著她,然後,一路飄然——奔著廚房——遠去。
『有病!』寶珠滿臉莫名其妙,甩著棉抹布狠狠地對著寶瞳的背影啐了一口。
院裡兩個明面兒上的一等打眉眼官司,這個白若根本不知道,以她現在的狀態,她也不在乎手底下的人,有點什麼小心思,總歸,聽話的就用著,不聽話的,直接弄死就得了。
連萬春這種上了府冊的娘子,她都『捅』死了,更何況一個分到她院裡,端她碗,受她管的小丫頭呢。
歪坐在檀木的羅漢椅上,白若背靠著軟墊,半眯著眼用手掌支著臉,底下,翠環半蹲在她身前,捲起她的寬邊褲腿兒,給她按摩著膝蓋。
「主子太不愛惜身體了,這麼大的月份兒,說跪就跪,雖說正院地上有毯子,但現在的天兒正在倒春寒呢,您如今這個情況,更該小心點才對。」翠環面無表情,嘴裡柔柔的說著勸誡的話,可手上的動作卻狠辣無比,那勁道按的白若眉頭微蹙,嘴裡『嘶嘶啦啦』的,不停喊著疼。
「翠環,你輕點兒啊,怪疼的!」白若咧著嘴動了動身子,被按的又酸又麻的感覺,讓她不自覺的想往回縮腿,卻又被翠環強硬的按住,只能默默的忍耐著,「不跪,你說的到簡單,今兒這事兒,我就是打定主意要立威,要徹底除了秦庶妃這一害,我這就快生了,她想必也快要好了,到時候,我躺了,她能蹦噠了,我生的時候,可就險了。」
「她在府裡經營了這麼多年,手底下有人有權,我有什麼啊,主子爺就是在偏心我,他現在忙成那樣兒,分心二用之下,可還能護我母子周全?」
「就算他能,我也不放心,還不如直接滅了乾淨利落。」白若咧著嘴角,被按的直皺眉,嘴裡卻還不停,「這府裡,說到底,還是歸主子爺和主母兩人管,主子爺最近忙,不常在,咱們能靠的,也只有那位宋主母了。」
白若低頭看向翠環,搖頭嘖嘖有聲的嘆著:「翠環,你說說,就咱們那位宋主母,她那性子,她那脾氣,你不給足了她面子,她能輕易饒了我?」
「你得知道,今兒這事,雖然不是我挑的頭,但說到底,也跟我有關,而且,我還在所有人面前,弄死了連娘子。這事兒,講究起來可大可小,大了,這是重懲的罪過,小了,就是我情緒激動,反擊而已,頂多罰兩天禁閉。」
「而這兒的嚴重性是大是小,三分看主子爺,七分得看咱們宋主母的決斷。」
看著翠釵端銀盆進來,放在她身前,翠環給了脫了鞋襪,開始用熱水燙腳去寒,熱氣騰騰的水漫過她的小腿肚,又滾又燙的感覺,讓白若覺得舒服的毛孔中都往外透熱氣,她眯起眼睛,用手按了按微微有些酸腫的膝蓋,幽幽的嘆了口氣:
「咱們這位宋主母啊,傲氣歸傲氣,但卻是個天真好哄的人,你給足她面子,讓她覺得痛快了,她就不會怎麼遷怒你,有那怒火啊,就都衝著旁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