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陽
在工作的過程中,遇到困難,喬菲並不過分的介懷,不過很知道接受教訓,上次的「三免五減」沒有翻出來,開始惡補稅務方面的功課,時間不久,終於也頭頭是道了。
週末的時候,如果我們都有空,大部分的時間會待在家裡,我上網的時候,看著她伏在窗下的桌子上學習,冒出來的想法很奇怪,我想,如果我是一個父親,我的女兒這樣的努力,傑出,又聰明漂亮,這可真是為人父的美事,我會竭盡我的全力的培養她,最好的條件,最珍貴的機會。像澆灌一朵生機勃勃的綠色植物一樣。
她有一天非常高興,對我說當天的會議翻譯非常成功。
「你知道,我跟誰搭檔?」
「楊燕燕?」
「能給點面子,假裝猜不出來不?」
「我也不想,智商太高,管也管不住。快,說一說。」
「非常順利,完美演出。我修正了上次的所有錯誤。而且氣氛調動得很好。當然了,中間也有個別錯誤,不過,我自己基本滿意。周賢福也說我翻得不錯啊。」
「那太好了。其實,翻譯也得靠積累,你能每次做得比上一次好就行。」
「謝謝程老師。而且,我最高興的是,這次把楊燕燕顯得很沒電。」
到底還是小孩子的心性,我在電腦上將桌球一桿進洞,回頭對她說:「你就這麼點追求?就為了把老楊同志顯得沒電?」
她沒說話。
「其實,這一行有競爭沒錯,不過,協作也是非常重要的。」
「怎麼你總有話教訓我?」喬菲在我身後說。
我在網絡上又入新賽局,對手名叫「我就不信註冊不上」,開局很好,估計又是一個強手,我準備全力迎戰。
「知道為什麼不?年齡,經驗,和一顆熱忱的吹毛求疵的心。」我回頭看看她。
我頭上被她用紙巾砸中。
旭東終於問起了我的事情。
我說,沒換,還是那個年輕的女人,應該是戀愛吧,說不清楚,反正迷迷糊糊的,性生活嘛,基本克服初期的問題,現在很愉快。
「你什麼時候帶出來,讓哥哥看看吧。趁我現在還沒結婚,還有機會。」
「去你的。」
「那我帶你嫂子,你把這位帶出來。」
我在想。
「你不是沒搞定,人家不願意跟你出來吧。」旭東斜眼郎當的看著我說。
我倒並不在意他的激將法,不過,我想,我是應該讓喬菲見一見我的朋友,我會把她正式介紹給他們。
我跟喬菲打電話,說起這件事情。
「週末我請一個朋友打網球,吃飯,你也去吧。」
「這個週末啊?白天我還得到老周那裡值班的。你自己去不行嗎?我也不會打網球。」
喬菲啊喬菲。
我一下子想起去年,我邀請她去看吳嘉儀電影的首映式,她藉口說要帶團拒絕了我,我的手機裡還存著她那天發給我的短信。
當時的事情究竟怎樣,時間長久,已無從考察。
而今天,她用同樣的理由搪塞我。
我想跟她說,我當然知道她週末要工作,我剛剛打電話到周賢福那裡托個後門請假,老周說:「家陽,你都過糊塗了,我們這邊修法國假期的,這個禮拜是復活節,我早告訴小喬休息。」
「喂?家陽。」菲在電話的另一邊說。
「哦,好吧。那我們再約。」
我緩緩放下電話,手放在辦公桌上機械的轉動鋼筆。心中為我的一廂情願和女人難測的心緒而有淡淡苦澀。
桌子對面正打國際長途的同事說:「家陽,家陽,快,幫我記一個電話號碼。」
我打開鋼筆,把他說的號碼記下來,寫完了發現,手上都是鋼筆水,什麼國際名牌,還是外國人當禮物贈送的,我扔下它去洗手。
手放在水下衝洗,洗了很久,仍然留下了淡藍色的痕跡。我看著鏡子裡自己毫無表情的臉孔,說:「笑。」
「笑。」
「笑。」
「笑。」
我還是笑了出來,輕輕嘆口氣。還有工作,還要生活。
這是週二發生的事情,那之後,雖然單位裡沒有什麼重頭工作,但我幫文小華翻譯了一些法文的資料,晚上在家裡上網,跟「我就不信註冊不上」打桌球。這個傢伙,要麼興致極高,要麼就是跟我一樣無聊,我們每天都打球到深夜。
我並沒有因為喬菲的拒絕而取消跟旭東他們的約會,我自己去也可以,為什麼不?
可是,禮拜四的下午,喬菲給我打電話。
「你在部裡嗎?」她說。
「啊,在辦公室。」
「能不能下樓?我在外面等你。」
「什麼?」
「我在離你們最近的真鍋咖啡等你。你有沒有時間?」
「有,有。你不要動,我這就下來。」
我來不及跟主任打一個招呼,三步並作兩步的跑下樓,離開單位,在街角的真鍋找到喬菲。
「你怎麼來了?」
「沒事,今天小考停課,我考完了,也沒什麼事,過來看看你。」
我沒說話,鬆鬆領帶。
「哦,對了。我問過老周了,他說,這個週末給我假,你不是說要去打網球嗎?」
我看著她。
「我可是先告訴你,我一點都不會,給你丟臉,別怪我。
怎麼了?你,你又修改計畫了?」
「沒有,沒有,我們去。」我說。
她怎麼想得通了,終於同意見我的朋友?
說謊是為了保護我還是她自己?
我不願再多想,無論如何,菲願意聽從我的安排,她願意給我這個面子。
那天,菲打扮得非常漂亮。她的長髮束成馬尾,麥色的臉上略施薄粉,塗著綠色的眼影和透明的唇膏,她穿著一身白色的阿迪達斯的運動裝,裙下是一雙修長結實的小腿。
看到她走過來,旭東指著我的臉:「啊,啊,啊,你這個小子,這不是那天我在外院看到的女孩嗎?」
他居然還記得。
好在他的未婚妻還沒換了衣服過來,我說:「對不起了,找到之後,一看太好,我自己留下了。」
我當然不能跟他提起另外一段奇特的淵源。
菲過來,旭東握她的手:「你是菲?久仰,久仰,你是中國人嗎?你看起來好像外國人。」
我說:「菲,你不要介意,這是我的寵物旭東,它習慣這樣表示對主人朋友的熱情。」
菲笑起來:「你好,旭東,家陽說過,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是寵物。」我堅持。
旭東的未婚妻換了衣服過來,我們四個上場打球。我跟菲講了簡單的規則和技術要領,沒多久,她就打得似模似樣的了。
她有她的優勢,她的勁大得很,經常一發得分。我心裡笑得都不行了,說她此時像個男人,恐怕又會翻臉的。
打了一局,下來喝水,旭東的嘴像塗了蜜:「家陽,你說你是不是弄個專業隊的過來滅我的?」
「不至於吧?」我說。
菲很高興,拿起西柚汁喝。
「不對,」旭東說,「除了在外院,我肯定還在什麼地方見過你。」
我眼看著菲的手抖了一下,西柚汁撒出來,撒到裙子上。
我一直自詡聰明,此時方知如此愚蠢。
喬菲刻意避見我的朋友,心中有如此敏感的苦衷。
她之前的經歷,一直是心裡隱秘的傷痕。
她輾轉反側多久,終於決定委屈自己,成全我的面子?
還要打扮漂亮,裝得高興。
我想握她的手,我看見她幾乎在抖。
我看著旭東,我想他會說什麼,這將會決定我們從此之後還是不是朋友。
「你說,你小時候,是不是在《天地之間》,就是中央台的那個少兒節目裡,當過主持?要是的話,我告訴你,我從小就暗戀你了。」
他的未婚妻笑起來。
我笑起來。
菲笑起來:「沒有,沒有,我上了大學才來這個城市的。」
旭東的未婚妻說:「菲,你的果汁撒到衣服上了,要不要清理一下?」
她這才發現,站起來去洗手間。
我看著她的背影,想,找一個什麼理由,盡快結束這次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