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喬菲

  我要在家裡請班上的同學跟朋友吃餃子,頗費了一番功夫。

  外國的白菜很硬,用水煮軟了,才剁成細餡;商場裡的肉餡都拌了外國的調料,我只得買來鮮肉自己加工;好在法國的白面真是質量好,又白又筋道,煮熟之後幾乎透明發亮。總不能只有餃子,我把黃瓜拍碎,拌上咸鹽和從中國店買到的麻醬,就做成「中國沙拉」;為防止有人吃不慣,還準備了一些三文治和兩大盤子的蛋炒飯。我還買了一些水果和啤酒。

  這樣忙了一個下午,傍晚的時候,餃子出鍋,我的朋友們也陸陸續續到了。

  白菜餡的餃子很受歡迎,這北方口味的食物香港的和台灣的同學也覺得新奇,更不用說外國人。食物的香味還吸引來住在同一層的留學生。於是膚色各異的年輕臉孔擠滿了我的小房間。我覺得很有成就感,這簡單的食物讓他們大快朵頤。

  下了班的歐德費蘭迪一個人來,給我們帶來兩隻甜瓜。她吃了我做的餃子,翹起大拇指說:「好吃,好吃。」

  我問她:「怎麼你的弟弟沒來?」

  「他沒來嗎?」她四處看看,「嗨,誰知道呢。菲,」她把吃乾淨的盤子給我,「再來點炒飯。」

  吃完了東西,喝茶,喝啤酒,不知誰拿來錄音機播放阿拉伯音樂,有人小聲地說笑,有人在房間中央的小空間裡隨著音樂慢慢舞動。

  我坐在門口的沙發墊上,接過歐德給我的一支菸,深深吸一口,繚繞的煙霧中,覺得很愉快。

  我的電話響了,我接起來說「喂」。

  電話的那一邊停了一會兒,然後我聽見程家陽的聲音:「喬菲?」

  我站起來,離開自己的房間,跑到宿舍的陽台上,我說:「嗨,是我,你好啊,家陽。」

  陽台上,此時月色皎潔,微風習習,柔軟的拂過我的臉和脖子。我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在微笑,我說:「你那邊現在是凌晨吧,怎麼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

  「你給我打電話了嗎?我收到你的號碼。」

  「是啊,幾天前了。我想要告訴你,我的基礎課結束了,我兩科都得了16分。」

  「那真好。恭喜你。

  ……你現在在做什麼?」

  「跟同學一起,開派對。」

  「熱鬧嗎?」

  「很好啊。我的餃子很受歡迎。」

  「是啊,我知道的,你很會做東西吃。」

  我覺得有很多話想對家陽說,話在心頭,溜溜轉轉,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始。又希望他多說些什麼,我最愛他的聲音,從來清清楚楚沒有雜質的,今天聽來,又如此的柔軟。

  「那好,你玩吧,開心點。

  再見。」

  這麼快就結束?

  「再見。」我只好這樣說。

  我關上電話,向上看看夜空。

  我怎麼會忘了程家陽的樣子,他那麼漂亮。他微蹙的濃濃眉毛,他水汪汪的眼,他攪得我心煩意亂的嘴巴,他白得像我今天包的餃子皮兒一樣的臉。

  人隔得這麼遠,這樣想起他,就忘了從前種種的誤會和不如意,心裡都是他的好,他夏季裡海浪一樣的柔情蜜意。

  我也不知在陽台待了多久,幾乎忘了我的朋友,回去了,人都好像走光了,他們給我的紙條貼在門上,說:菲,謝謝你的餃子,和你蛋炒飯一樣香噴噴的友誼。下面是列位大俠的簽名。

  我笑起來,把紙條拿下來,推開房門,卻看見還剩一個坐在那裡,仔細看我貼在寫字檯前的照片。他回過頭,卻原來是祖祖,黑髮黑眼,他看著我:「我來了,不過好像東西都吃光了。」

  「誰讓你來得這麼晚?」我說,開始向四處看看,看看還有什麼東西可以加工給他吃。

  「因為這個。」

  他居然從懷裡拿出一隻白白的小狗,又小又胖,從他的懷裡滾出來,掉到我的床上,向四處看看,發出「嗚嗚」的聲音。

  我把那隻小狗抱在懷裡,坐在墊子上:「這是做什麼?這麼大的驚喜。」

  「養只小狗,日子過得就更開心了。」

  「謝謝你呵,我最喜歡小狗。」

  「這是剛出生的小狗,我從郊外的朋友家抱來的,你給他取個名字。」

  我想一想,看看他,小狗的眼睛像祖祖的一樣亮:「啊,有了。」

  「什麼?」

  「叫祖祖,好不好?」

  男孩真的認真想了想:「行啊,反正他也是意大利裔的。」

  我想笑,都要憋出內傷來了。

  「你餓了吧?」我說。

  他點點頭。

  「沒有餃子了。我也沒有那麼好的奶酪火鍋招待你。」

  「唉。」

  「我給你炒飯。廣東炒飯,好不好?」

  「太好了。」

  我用剩的大米飯和雞蛋蔥花給祖祖炒了一盤炒飯,又拍了個黃瓜,他沒一會兒就都吃了:「真好吃。菲,謝謝。」

  「哪裡話。」我抱著小狗祖祖說,「我還沒謝你呢。」

  「我聽歐德說,你想去非洲?去當維和部隊?」

  「對。已經遞了申請了,明年春天就能知道結果。」

  「為什麼?」

  「你呢?你為什麼學翻譯?」

  「為了賺錢,給我爸爸媽媽花。」

  祖祖點點頭:「我小時候,看過一張圖片,一個非洲的小女孩瘦得皮包骨頭,趴在地上,就快要死了,她的後面,一隻鷹準備吃掉它。」

  這張圖片我也在《黑鏡頭》上見過,當時心裡慶幸生在中國,不是黑非。

  躲都躲不過來的人間煉獄,生活富足無憂的法國男孩子說,就想要去那裡工作。

  「你去了那邊,自己能做些什麼呢?」

  「做了總比不做好。」

  還這麼振振有詞,理直氣壯。

  他看看我,我看看他,男孩突然伸手摸了摸我的頭髮:「你的頭髮真好。」

  「哦,這沒什麼,我每天早上起來,自己舔一舔,用唾沫滋潤一下。」

  他哈哈的笑起來:「像狗一樣?」

  「像祖祖一樣。」我指指懷裡的小狗。

  時間晚了,他要回去了。

  我說:「你怎麼走呢?公交車都沒了。」

  「沒有關係。我跑步回去。像那天晚上一樣。」

  「這麼遠?」

  從大學城到費蘭迪家的餅店,要橫穿整個城市,雖然城市不大,可這仍是一段不小的距離。

  「開玩笑。」祖祖很不以為然的樣子,「我去年代表蒙彼利埃參加過環法自行車大賽,這算什麼?我下次讓你看我在阿爾卑斯山路上騎車的照片。」

  男孩說著就蹦起來熱身:「我要走了。」

  我還沒注意,高高個子的祖祖按著我的肩膀,親親我的臉頰:「晚安,再見。」

  他說著就跑出去。

  跑到樓下,打了個響亮的口哨,喊著憲兵的口令,跑步離開。

  我聽見不知道是哪個房間的女同學的尖叫聲:「是哪個討厭鬼?我剛剛吃了藥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