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菲
可是這天下午,祖祖費蘭迪接到巴黎的命令,假期提前結束,他必須馬上回去。
接到電話時,我們正坐在農莊的牆頭上看工人收葡萄。他收了線,很為難:「真是的,還沒跟你在亞維農城裡逛一逛。」想一想,又有了好主意,「我跟表哥說,讓他們帶著你,反正現在是週末。」
「我才不呢。」我說,「我跟你一起回去。」
他看看我,其實還挺高興,嘴裡說:「那真遺憾。」
「遺憾什麼,以後再來唄。等你再休假。」
他更高興了。
我跟祖祖與他的親戚們道別,又乘連夜的火車趕回蒙彼利埃。他回家收拾行李,我回家睡覺。
第二天我睡醒了,準備去火車站送他,打開窗簾一看,哎呀這天氣還真會應景,這終年陽光普照的地中海城市居然在這一天下起雨來。
這裡是不興打雨傘的。
因此雨不大卻足夠把人淋濕。
我到的時候,穿著制服的祖祖在月台上等我,我從遠處看著他,是我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樣子,高大矯健,穿著深藍色的軍服,頭戴帆帽。祖祖費蘭迪非常英俊。
我走過去,他看著我。
我似乎應該說點什麼,可這個時候發現語言貧乏。
我們只得擁抱在一起,直到他上車。
我心裡想,他可真暖和。
過了一週,我收到他從巴黎寄來的卡片,圖案是我曾跟他說過的,我最喜歡的埃菲爾鐵塔。背面,祖祖只寫了一句話,我很想念你。
我也結束了短暫的假期,開始了第二階段的學習。導師是一位香港女士,姓王,曾是聯合國的同聲傳譯官,普通話說得讓我自嘆不如。
第一堂課便開始同聲傳譯的訓練。
老師放一段大約5分鐘的法文錄音,我們邊聽邊進行譯制,說出來的漢語同時被錄下來。
我聽了自己的錄音結果,前言不搭後語,中間居然還穿插法語和英語還有我家鄉的口頭語,王老師問我:「喬菲,你說清楚,什麼叫『內個啥』,你總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現在只想找個地縫。
王老師說:「知不知道問題在哪裡?」
大家說:「在哪裡?」
「聽到的東西,以為聽懂了,馬上就脫口而出,殊不知你說的時候,就已經漏掉了後面的相關內容,沒有把譯入語聽的完整清楚,進行整合,是不可能做出好的同傳的,還有,你看看你們,怎麼沒有一個人動筆?之前是不是白教你們速記了?」
於是這樣,我以為熬過第一層煉獄,可第二層來得更是恐怖。我們仍舊是每天上午上課,聽大量的錄音帶,作同傳練習,下午仍是自由活動時間,大家捉對廝殺,這樣連聽帶說,直讓人頭暈腦漲,有嘔吐感。
人到了壓力極大的時候,就會對自己所從事的事情的意義產生會懷疑。
我為什麼養熊取膽,生活得不錯,卻又偏向虎山行呢?
我為什麼要遭這份洋罪呢?直學得自己都開始掉頭髮,每天像得了強迫症一樣,凡是聽到的法語立馬就要拿漢語說出來。
我想給爸爸媽媽賺錢,以我現在的能力水平,畢了業找一份薪水不錯的工作,小康應該沒有問題。
我沒有太高的要求,真的。
如果不是錢,那是為了什麼?
有一個人的影子在我的心裡旋轉。
他工作時精力充沛,冷靜自若的瀟灑作風,那樣子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上。
程家陽。
我這樣想著他,就好像真地看到了他,不過態度不好,一隻手左右開弓的拍我的臉:「笨蛋,不學習,又笨又懶。」
打得我疼了。
用力掙紮著起來,發現是小狗祖祖用前爪打我。
我把薯片給他,他樂不得的跑了。
我擰擰腰,繼續聽廣播。
程家陽
小華的節目重新開播,電視上的她仍舊是神采奕奕,高貴漂亮。因為是中斷之後再開張,小華請了眾多的名人明星捧場道賀。
領導面對鏡頭說:「這是一個面向未來,面向大眾的節目。」
城中著名的CEO說:「在這裡做訪談,心情愉快。」
名導演說:「我最欣賞的是這個節目的文化氛圍。」
留美回來的籃球巨星說:「我喜歡這節目。」
新晉的小明星說:「大家好,我四江曼玉,請大家繼續資慈則樣好浪漫好溫馨的秀。」
金玉其外。
我在部裡的咖啡廳裡看到她的節目。晚上加班,大人物要與外國要人通電話,交換對海灣問題的意見,我在這裡待命。旁邊有幾位新聞司的同事,議論著什麼,我聽他們說:「哎可惜了可惜了。」
「什麼事可惜了?」我問。
一個回答:「我的一個同學,去海灣採訪,被炸掉一條腿。現在還不知道怎麼回來呢。」
我愣了一下。
「孩子還小呢,給前妻帶著。他說不讓把這信兒告訴在青海的父母。」
「是不是姓趙?華新社的?」
「啊對。家陽,你也知道?」
「聽說過。」
我的手機響了,是小華,她的節目剛剛結束。
「家陽,你猜收視率是多少?」
「多少?」
「20%,創訪談節目新高。厲不厲害?」
「恭喜你。」
我想跟她說說,她的同行老趙的事,話到嘴邊,沒說出來。聽見電話的另一邊,有人說,恭喜恭喜,這樣歡樂的時候,我又何必潑她冷水?
「你什麼時候下班?過來接我。」
「我?」我向四處看看,「今天挺多東西得準備,我睡值班室。」
「那好吧。給我打電話啊。」
晚上我回了跟喬菲一起住過的房子,她走之後,我自己也很少來這裡。
洗澡,喝水,上網。很巧,「我就不信註冊不上」也在。
我問:「你的小說怎麼樣了?」
「差不多了,正收尾呢。你不忙嗎?」
「工作完成,回家休息。」
「身邊沒有女人?」
「哈哈。」
「為什麼哈哈?」
「沒有女人在身邊。」
「奇怪,我以為你戀愛了。」
「為什麼這麼以為?」
「你很久沒來。是嗎?戀愛了?終於決定再戰江湖?」
「怎麼說都行。」
「這是什麼回答?」
「是有個女人。只是……」
「只是,她不是原來那個?」
果然是作家,隔著網絡,也猜得透人心。我沒有回答她。
「你知道的,」她一個字一個字的打出來,「人不可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原來的那個怎麼樣?你知道她現在什麼樣?她變成什麼樣?」
我一下子就點了「離開」。
然後躺在床上吸大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