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町的高野公寓,有一名女性墜樓身亡,請附近的警車迅速前往現場。重複。幸町的高野公寓——」
晚上九點四十五分,陰暗的車內響起警察內部使用的無線電聲。坐在助手席上,如同地藏菩薩般安靜的砂川警部發出緊張的聲音。
「什麼?在幸町!那不是……就在這附近嗎……好!」砂川警部探出身子,將右手伸向無線電接收器,「就當沒聽見吧。」
隨後,砂川警部用右手的食指關上了無線電接收器,令其保持沉默。而此時,坐在駕駛席上的志木刑警無法保持沉默了。
「哇!怎麼回事兒啊,警部?這是案件啊,是案件!正是需要我們出動的時候啊!」
「你想加班嗎?罪還沒受夠嗎?弄不好這次會把你扔進火裡哦。」
「如果還是漁民糾紛就算了,」對志木來說,這種災難一天只要一次就夠了,「不過,弄不好是個大案子呢。」
「能有多大啊。反正要麼是事故,要麼就是自殺啦,交給縣警就行啦。」
「這可不是市警該說的台詞啊,應該反過來吧!」
「天氣這麼冷我可不想加班,也不想看什麼屍體,我想回家,窩在被窩裡,好好地喝點兒熱東西。」
「不行啊。認真點兒,警部,把警笛打開。」
「那會干擾附近的居民啦。」
「這可是維護社會正義。」
「隨便你吧。」
實際上志木也正等著這句話。
「那我們就風風光光地去吧。」
志木打開了讓烏賊川市陷入大混亂的警笛,街上的行人紛紛回頭張望,想看看出了什麼事,通行中的車輛也左右迴避改變著行車方向。
志木開著車,向幸町方向全力行駛。
可能是因為鳴響了警笛,兩位刑警很快就到達了高野公寓。此時是晚上九點四十八分。讓我們廢話少說,直接進入正題。
此時現場已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有兩個身穿制服的警官在現場拉起警戒線,以保護現場。不過,並沒有看到其他警車。
「到啦,警部,我們是第一名!Lucky!」
「這可沒什麼好高興的吧。你有點拼過頭了。明明剛從海裡爬出來——你這是什麼異常體質啊。」
其實志木也有同感。不過一來到案發現場,志木就會感覺情緒高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警察這一行的樂趣吧。志木完全沒有疲勞感。
兩個人走下車——志木心情雀躍,砂川則一臉厭煩。
此時終於又來了幾輛警車,正在靠近現場。警笛聲由遠及近,最終重合成一片。沒過多久,附近就聚集了大量警車。
砂川和志木穿過看熱鬧的人群,走到站在案發現場的巡查身邊。砂川抬了抬右手,分不清是在行禮,還是在隨便活動手腕。巡查馬上從警戒線後面穿過來,站直身體行了個禮。
隨後走過來的志木也行了一禮。
「啊,我說你,這裡不允許普通人進入,請離遠一點兒。」
巡查將警戒線在志木面前拉了起來,擋住他的去路。被這樣對待的志木嚇了一跳,不過馬上便明白了對方這麼做的理由。
「我說——不好意思,我也是刑警,請不要以貌取人,你看。」
志木忍住內心的羞愧,取出警官證出示。巡查像是要把眼睛瞪出來一般,緊緊盯著那本黑色的手冊。連志木也看的出來,巡查的臉上明顯地寫著「難以置信」四個大字。
「啊,讓這傢伙進去吧。」砂川警部終於幫腔道,「他穿成這樣是有理由的——嗯,他正在黑幫做臥底。」
「咦?!臥底嗎?!」巡查感動地大聲說道,「就象刑偵連續劇裡那樣,變裝後深入敵後嗎?好帥啊!難怪會穿成這樣。」
「嗯嗯。」砂川警部應付地點了點頭。
志木面無表情,跟著走了過去。無論如何,要是說出向暴走族借衣服的事,也未免太沒面子了。
巡查則一改剛才的懷疑態度,用崇拜的目光望著志木。
「那真是了不起的任務啊,您辛苦了!」
「不,沒什麼啦。」志木應和著對方回應道。
「那這次是潛入了哪個黑幫呢?是潛入川村組還是丸和會?」
「不,」志木老實地回答,「是潛入了大海。」
刑警二人到達現場時,屍體已被蓋上白布,躺在人行道的一端。在這裡抬頭就能看到高野公寓,彷彿巨人一般屹立在黑夜中。砂川警部看了一眼屍體所在的位置。
「鑒定科的人還沒到吧?所以先不要動屍體為好。我們就先找屍體的第一發現者瞭解情況,打發一下時間吧。」
「打發時間——您說的是聽取案情吧?」
「沒錯,」對砂川警部來說,兩者是同樣的意思,「你去把第一發現者找來吧。」
很快,巡查便帶來一位上班族模樣的中年男性。這名男子似乎對碰到這種場面很是興奮,馬上就開始了自我介紹。
「我叫高梨孝太郎,五十一歲,在運輸公司擔任勞務課課長。」
「原來如此。請你說說發現屍體的經過吧,大概是什麼時候的事?」
「我認真確認過了,我的手表顯示是晚上九點四十二分。」
「哦?不好意思……」砂川警部拉過對方的左腕,與自己的手錶比對著。
兩隻手錶在兩隻手腕上閃著光芒。不,正確地說,發光的只有對方的高級手錶,警部的手錶只是一隻廉價的電子錶。
「嗯,現在是十點零一分。看來你的表基本準時。」
「不,是完全準時。我們做勞務管理的,必須要嚴守時間,這可是這一行的規矩。倒是警察先生,您的手錶慢了十五秒。」高梨孝太郎挺著胸膛,自誇道。
砂川警部有點惱怒。
「我知道了。那就請你說明一下,晚上九點四十二分時的情況。」
「沒問題。」對方立刻滔滔不絶地說了起來。
「我當時剛下班,一個人走在人行道上。走到這幢公寓門口時,突然聽到什麼聲音,像是眼前五米處有什麼東西摔了下來。那一刻我可是嚇得肝都涼了。我本來以為是誰家陽台上的東西掉了下來,走過去一瞧,卻發現是個年輕女人。我當時的第一反應是自殺,所以就看了一眼手錶,確認了一下時間,當時是晚上九點四十二分。」
「哦?」砂川警部發出感嘆,「也就是說,你不是發現了屍體,而是目擊到了死亡瞬間。這可真不多見啊。」
「是的,我也是頭一次碰到這種事,現在心還怦怦地跳個不停呢。」
「放心吧。」砂川警部滿不在乎地說,「不會再讓你碰到第二次了——理論上講。」
「是嗎……」
這時志木的心中也有相似的叫喊。「沒錯啊!就是這樣!這種體驗你絶對不會再感受到第二次、第三次了!」
「那……當你趕過去的時候,那名女性已經斷氣了嗎?」
「是的。周圍都是四濺的血跡,根本不可能還有氣。」
「你知道她是從幾樓摔下來的嗎?」
「那就不知道了。我只看到她摔到地上的那一刻。」
「你認識她嗎?」
「不,完全不認識。」
「好的。」志木結束了詢問,將主導權交回給砂川警部。
砂川警部接著問:「那麼,你在目擊到這名年輕女性身亡之後,又做了些什麼?」
「我當時想先聯繫警察。比起打一一〇,可能直接聯繫附近的派出所更快一些,於是我就去派出所了。」
「原來如此。志木,你把剛才那個年輕巡查叫過來,我有事問他。」
不一會兒,志木帶著巡查穿過看熱鬧的人群走了過來。
「我叫加藤信夫,叫我加藤就好。我是在幸町派出所執勤的警員。」
「嗯,這樣啊。」
看得出來,年輕的巡查極力想讓警部記住自己的名字,不過砂川警部對此毫無興趣,只是敷衍了一下,便開始了詢問。而巡查之後的回答證明了高梨孝太郎的證詞沒有問題。
「高梨先生來到我們派出所,大概是九點四十三四分。如果事件是九點四十二分發生的,那麼以從現場到派出所的距離來看,這個時間到達是非常合理的。對,沒有問題。」
「哦?那麼,不好意思……」
砂川警部像之前那樣,毫不顧忌地拉過巡查的手腕,比對著自己和對方的手錶。
「嗯,十點七分,時間基本準確。」
「不,我的手錶是絶對不會出錯的。我買的可是剛剛推出的,連一秒都不會錯的最新型手錶。」巡查自豪地挺起胸說,「倒是警部先生,您的表慢了十五秒。」
「是嗎……我知道了。」因為慢十五秒又失了一次面子的砂川警部說道。
「那麼,你接到報案之後是怎麼處理的?」
「當然是馬上趕到現場,並努力保護現場了。」
「然後過了幾分鐘,我們就到了,對嗎?」
「沒錯,是這樣的。」
「對了,你啊,」砂川問加藤巡查,「你知道這名死亡女性的身份嗎?你對這一片的居民很熟悉吧?以前見過她嗎?」
「是的,我看了一下,但只看臉的話完全無法分辨——不過看她的身材和髮型倒是感覺有點眼熟。有點兒像住在高野公寓四樓的某位女性。」
「哦?是住在四樓的哪位女性呢?」
巡查挺直了背,流利地回答:「是烏賊川市大學的女大學生,名字叫紺野——應該是叫紺野由紀。」
「嗯……是女大學生啊。」砂川警部再次望向躺在一旁的屍體。
這時,法醫和鑒定科的同事終於來到了現場,開始了驗屍工作。
「好,那你先回派出所吧。」
「是,那我就告辭了。」加藤巡查立正敬了個禮,剛走出去一兩步,就彷彿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過頭,走到志木面前。
「怎麼了?」志木問。
「那個,不好意思……」加藤巡査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彷彿要說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您剛才說潛入大海,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啊?」
「我從來沒聽說過叫『大海』的黑幫啊。是不是我聽錯了?是海野組,還是野中組?我沒聽過這個名字,所以總覺得非常在意……」
……
看來這位巡警對潛入搜查的興趣非常高,弄不好他想成為象刑偵連續劇裡的那種警察。這樣的話,剛才那些開玩笑的話似乎說得有些過分了。
「不,是這樣的……」
正當志木與加藤巡查面對面正待解釋時,某個意料之外的人物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嗯?那是誰?」
出現在面前的,是志木高中時代的同級同學。這位許久不見的同學看起來和以前沒有什麼太大變化。他正站在警戒線的另一側,混在看熱鬧的人群中,向自己的方向望著。
「那是……茂呂!那不是茂呂耕作嗎!」
「咦?」旁邊的加藤巡查抬起頭問,「什麼?」
「不,不是和你說啦。」志木儘量用不太大的聲音喊道。因為正在執勤中,所以不能太過分了,最好還是稍微注意一點兒。
這時,在黃色警戒線外的茂呂耕作正好與這邊的志木對上了視線。但是——
「咦?」
接下來,茂呂耕作突然瞪大了眼睛。露出不知該說是吃驚還是害怕的表情,兩個人的視線在交錯的一瞬間之後便立刻錯開了。而後,茂呂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志木對這位老同學意外的反應感到奇怪。怎麼回事啊?難不成不認識我了?
「不好意思,請問是怎麼回事?」旁邊的加藤巡查擔心地問。
「不,沒什麼,」志木打起精神來說道,「我碰巧在人群裡看到一個熟人,不過可能是認錯了。」
「喂!」這時,背後響起砂川警部的聲音,「志木,你在幹嗎昵?要開始現場調查了!」
死者身穿一套駝色運動服,看起來身材勻稱。可要判斷她是否是美女,還欠缺一條非常重要的條件——她的臉部損傷嚴重,幾乎讓人難以直視。
很明顯,死者是墜樓身亡。墜樓身亡的女性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自殺,志木這樣判斷著。弄不好是被壞男人拋棄了,或者對自己的未來產生了悲觀心理,又或者是……
正在志木進行各種推測的時候,法醫的話無情地打碎了他的想法。經驗豐富的法醫說出了非常重要的事實。
「該女性的死亡推定時間是晚上九點四十五分左右。死者是從相當高的地方墜下的,臉部和身上的傷口都是由墜落導致的。」
「這也是死因吧?」砂川警部可是做夢都沒想過會有別的死因。
「不,還不能如此斷言。」法醫謹慎地回答,「除了墜樓時造成的外傷,死者的背部還有被利刃刺中的傷口。現在還無法判斷到底哪個才是致命傷。」
這完全出乎砂川警部的意料,他不由自主地說:「等等,您說有被利刃刺中的傷口嗎?!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事實啊,我也沒辦法。總之,應該不是自殺,不可能有人捅到自己的後背。」
「那……就是他殺了?」
「也許吧,這就是你們的工作了。反正,根據我的判斷,被害者先被人刺中後背,然後才被推下樓的。」
「那兇器呢?」
「可能是小刀一類的。而且刀刃比較薄。」
「死亡推定時間是在晚上九點四十五分左右,沒錯吧?」
「沒錯,」法醫強調道,「因為這名死者剛去世不久,所以誤差不會太大。」
根據勞務課課長高梨孝太郎的證詞,屍體墜落到地上是晚上九點四十二分,和法醫推算的時間只差幾分鐘。現在的法醫鑒定真是厲害啊,志木在心中想道。
至此,我們已經明確,這名死者不僅是死者,而該被稱為「被害者」了。
現在的問題就是被害者的身份了。死者身上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物品,從衣著也無從判斷她的身份,再加上容貌因墜樓而損毀,雖然加藤巡查根據她的體型和髮型判斷可能是紺野由紀,不過現在還不能如此斷定。
總之,還是把公寓管理員叫來看看吧。管理員雖是位老人,不過看起來心臟相當強健。
「確實很像四〇三室的紺野小姐。髮型很像……而且這身衣服之前見她穿過……應該是她,沒錯。」
果然,被害者的身份就是烏賊川市大學的女大學生,紺野由紀。
砂川警部和志木刑警馬上前往紺野由紀所住的四〇三室。兩人搭電梯來到四樓,玄關的門沒關,房內的空氣還是溫熱的。燈亮著,卻沒有人在的氣息。兩人大喊了一聲,無人回應。
砂川警部踏進門內,志木緊隨其後。
房間裡並沒有被翻動過的樣子,電視、錄音機、桌椅、床鋪,都非常整潔。暖氣將室內烤得熱烘烘的,讓人覺得不太舒服。現場的樣子很難讓人聯想到殺人案件,只是有點安靜過頭了。
只有地毯上一塊像是被浸染過的痕跡,讓人感覺到房內的異樣。
「喂,志木,快看。」
「啊,這是……」
志木刑警馬上跑過去,用手指沾了一下地上的痕跡,指尖立刻像被畫筆染紅了一般。是溫熱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