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再次讓時間倒轉,回顧一下茂呂家的情況。在隔音房間裡,電影從晚上七點半開始播放,隨著內容的不斷展開,終於在九點時迎來了高潮部分。
說起來,知道《殺戮之館》這部電影的人並不多。很難用三言兩語對電影的內容加以說明,不如就引用一下流平對這部電影的觀感吧。
毫無疑問,《殺戮之館》是部以殺人為主題的電影,它講述的是在一幢西式別墅中,偶然聚集到一起的男女老少,相繼被人殺害的故事。雖然故事缺乏現實性,不過在影視怍品中,這樣的劇情卻相當常見。
應該算是阿嘉莎·克莉絲蒂《無人生還》類型的故事吧。
在七十年代的推理電影熱潮中,除了「橫溝正史系列電影」和「松本清張系列電影」外,還有一個很大的派系,便是「克莉絲蒂系列電影」。
像是《東方快車謀殺案》,《尼羅河上的慘案》,以及《破鏡謀殺案》這幾部電影,都由英格麗·褒曼、伊麗莎白·泰勒,以及勞倫·白考爾等大明星出演。不過,這種大牌雲集的演員陣容,卻反倒讓電影變得蹩腳。
《殺戮之館》也順應了當時推理電影的這股風潮,請了不少大牌明星出演。
電影裡一共死了七個人,兇手可真夠忙的啊。
兇手是誰?動機是什麼?為瞭解決這些問題,一般的推理電影通常會在劇情中安排一兩個角色死掉,但這部電影覺得這樣遠遠不夠一般,居然弄死了七個人。
原來如此,所以這部電影才長達兩個半小時。流平看得有些吃驚了。
當然,為了迎合當時推理電影的風格,電影在結尾安排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兇手(不過對於推理迷來說,這就是稀鬆平常的事了)。
太好了,還好偵探不是兇手,流平撫著胸口,在心裡想著(因為實在有太多這類作品了)。
這部作品,不管是作為電影,還是作為推理作品而言,都有點像大雜燴。不過流平看來倒不覺得無聊,反而認為非常有趣。
作品中的各種殺人場景都設計得非常精巧,包括刺殺、絞殺、毒殺、墜樓……多種多樣,簡直像「豪華殺人套餐」。
另外,導演省略了推理電影中經常出現的情感戲,這一點深受流平的肯定。
當然這會導致電影缺乏深度,不過跟著故事的節奏,緊張地看完電影,也是一種不錯的體驗。
在講述連續殺人案的推理電影中,真的有必要加入情感倫理大戲嗎?從很早以前,流平就有這樣的疑問了。
為了表現複雜的人物關係而讓作品失去了原有的節奏,這麼做難道不是得不償失嗎?這也是很多電影作品的一大弊病。
特別是推理電影,這種情況真是屢見不鮮。
但在流平看來,《殺戮之館》並不屬於這類失敗的推理電影作品。
正如其名,這部電影的主題在於不斷地殺人,並以此為賣點。這就是流平對這部電影的印象。
不過其他人可不都這麼想。坐在流平身邊的茂呂,就在觀影期間打了無數個呵欠,看來他對這部電影並沒有太大興趣。
終於,電影放完了。戶村流平在沙發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啊,真有意思——」
戶村流平的話音未落,就聽到茂呂打斷他說:「才剛十點鐘,要不我們再喝一點兒吧?」
「嗯,好啊,那就喝一點兒。」
事實上,每次流平來茂呂家看電影,都會趁機和茂呂喝點酒,今天他也打算不醉不歸。
「好,那我出去買點酒和小菜。」
「啊,還是我去吧。不就是附近的便利店嘛。」
「不,這裡的便利店不賣酒,我得去熟悉的酒館那裡買。你就在家裡看會兒雜誌等我回來吧。」
「這樣啊,那就拜託了。」
在作為家庭影院的房間一角,放著一個專門擺放雜誌的書架,放的全是與電影相關的雜誌。比如《電影月報》、《電影藝術》、《劇本》,甚至還有《電影會場》等雜誌。另外也有和電影相關的教科書。大概夠看一天的。
「然後……」
「啊?」
「渾……渾蛋,不要亂碰這裡的機器。」
這是茂呂耕作一貫的警告。茂呂從來不讓任何人觸摸自己的這套家庭影院設備,每次他離開房間都會這麼囑咐流平。
「好的,我知道了。」
「那我走啦,馬上就回來。」
聽了戶村流平的話而感到安心的茂呂耕作,就這樣離開了房間。
但是,茂呂卻並沒有像流平預想的那樣,很快回來。雖然他說是去附近的酒館,不過到底有多遠呢?難道是去附近的鎮子裡買了嗎?
就在戶村流平略感不安時,房間的門被推開了,原來是茂呂耕作回來了。他手裡拿著寫有「花岡酒店」字樣的塑料袋,從袋口可以看到幾瓶日本酒。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啦,」茂呂看了眼錄影機的內置時鐘說道,「哎呀,居然花了十五分鐘,真不好意思,路上碰到點麻煩。」
錄影機的內置時鐘此吋顯示的時間,是晚上十點十五分。
而後,茂呂打開了音響的播放設備,從喇叭中傳出悠揚的音樂聲。
戶村流平一般不怎麼喜歡聽音樂,茂呂平時喜歡聽的也無非Aerosmith,或者藤彩子一類的。聽聲音,這次播放的應該是Aerosmith吧。流平的判斷是正確的。
之前室內保持著安靜的氣氛,隨著音樂的播放,此時充滿了激情。不知道大半夜的放這種音樂,會不會遭到鄰居的投訴,流平有些擔心。
「半夜放搖滾音樂,真的沒關係嗎?」
「沒事,這個房間是完全隔音的。所以不光可以放心觀看電影,聽搖滾,甚至開派對都沒問題。」
原來如此。流平住的簡陋小公寓,只要和朋友在晚上喝酒時弄出點聲響,都會遭到鄰居的投訴。在這裡則不用擔心這個問題。
「也沒買什麼好酒,總之隨意吧。」
茂呂耕作說著,從塑料袋裏拿出酒和下酒菜。其中有兩瓶「清盛」牌清酒,還有兩罐汽泡酒,以及柿餅、薯片、鱈魚起司、開心果等零食。對兩個人來說足夠吃了。
「我們先乾一杯吧。你想說點什麼?」
「咦,我嗎?那就希望大家都身體健康,事業有成——可以嗎?」
「可以啊,就為了健康和事業乾杯!」
「乾杯!」
戶村流平開心地說著舉起了酒杯。事業的事先不提,不過對於健康的問題,流平可絲毫沒有懷疑。
「不過,茂呂前輩啊,」戶村流平終於問起剛才開始就一直想問的事,「你剛才說,在路上碰到了麻煩事,是怎麼回事?」
「啊,我在路上稍微遇到了點事。」茂呂耕作喝了兩口酒,開始說明剛才的情況。
「在花岡酒館旁邊,有一條小路通向高野公寓,你知道吧?」
「啊,高野……」流平無意識地重複道。
「高野公寓。」
「嗯,知道。」
戶村流平開始心跳加速。事實上,他對高野公寓比對自家旁邊的麵包店還熟悉。因為丟下頗具衝擊性的分手宣言後斷然甩掉他的紺野由紀,就住在那裡。
雖然已經分手一個月了,不過紺野可不是那種一和男人分手就馬上搬家的可愛女人,所以現在應該還住在那裡。當然,分手之後,流平就沒再踏入過她家了。
「那個高野公寓,發生了什麼?」戶村流平忍住心中的波動,若無其事地問道。
「哦,我在酒館裡買東西時,發現高野公寓門前圍了好多人。」
「咦?」
「旁邊還停著好多輛警車。」
「警車?難道有小偷?」
「不,看起來好像是有人從樓上跳下來自殺。」
「不會吧?」流平不由得叫了出來,雖然他很想問不會是紺野由紀吧,不過還是忍住了。因為茂呂耕作根本不認識紺野嘛。
「怎麼了?」茂呂耕作驚訝地望著戶村流平。
「不,沒什麼……哈哈哈,自殺什麼的,也不是很新鮮嘛,哈哈哈。」
戶村流平發出了不自然的笑聲。此時在他心中閃過千百個念頭,說服自己「自殺的不會是紺野由紀」——不,怎麼可能?!肯定是別人啦。不過無論他再怎麼努力,也還是會在意,所以才發出了這種不自然的笑聲。
茂呂耕作彷彿沒注意到流平的樣子一般,繼續說道:「這附近不怎麼發生自殺事件,還是跳樓,酒館的花岡老闆也嚇了一跳呢。對了,我湊熱鬧地去看了看。」
「前輩也去圍觀了?」
「不,說不上圍觀啦。就是那種看到好多人,自己也不由得想湊上去的感覺,你明白吧?就像排隊一樣。」
「哈哈,怎麼說得跟排隊吃拉麵一樣。那你看到了什麼?」
果然,流平還是很想知道死的到底是誰。總之先問問看。
「沒有,到最後也沒看到。我沒親眼看到屍體啦,總之,就是因為這件事,我才耽誤了點時間。咦,你怎麼了?臉色有點不對勁啊。」
「沒,沒什麼……啊,」流平不由自主地說道,「我也想去事發現場看看啊。」
「喂,你是認真的嗎?」茂呂明顯露出納悶的表情,「你還真是愛看熱鬧啊……不過我也沒資格說別人。可說真的,沒什麼好看的,你去了也只能看到一大堆圍觀人群和警察而已。」
「我只是想知道死的是什麼人啊。」流平終於說出了心裡話。
「為什麼?反正不是孤寡老人就是被炒魷魚的上班族吧,最近這種新聞不是很多嘛。」
茂呂耕作打算結束這個話題,一門氣將酒喝完。
「嗯,有可能吧。」
沒錯,確實很有可能像茂呂說的那樣。不,一定是那樣的。明天就會在報紙的一角看到「被解僱員工跳樓自殺」一類的新聞了。這太常見了,沒什麼新鮮的。流平這樣說服向己。而後他突然意識到這種心理波動非常不正常。
前女友住在高野公寓,而高野公寓裡有人自殺。就是這麼回事。但自殺的一定是別人,沒錯。
但是如果——只是假設一下——如果自殺的是紺野由紀,那又如何呢?作為前男友是不是該痛哭流涕一下?
不對,不對。首先,那是不可能的。紺野由紀這種女人怎麼可能自殺呢?
真要說的話,倒是被她甩了的自己更有可能自殺吧。當然自己絶對不會做這種事,最多就是喝醉酒之後抱著公車站牌發發酒瘋,或者給出租車司機添點麻煩。
戶村流平心中閃過千頭萬緒,變得有點自暴自棄。
算啦,最後他得出結論,為了這種事而變得心情低落,實在是太愚蠢了。
「你怎麼了?為什麼一直在發愣啊,難得心情這麼好,再多喝點吧。」
聽到茂呂這麼說,流平才回過神來,繼續喝酒。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陣,直到把罐裝酒都喝光。
茂呂耕作見狀,將手伸向「清盛」牌清酒的酒瓶。
「接下來改喝日本酒吧。啊,壞了。」
茂呂耕作拍了一下腦袋。
「怎麼了?」
「我還沒洗澡呢。」
的確如此,在茂呂的提醒下,流平剛才已經洗過澡了,不過茂呂自己還沒洗。
「真是的,本來還想今天至少要洗個頭的,要是喝醉了,就沒法洗了,肯定會睡著的。」
「在浴室裡睡著?」
「我有一次差點兒在浴缸中溺水呢。當時我喝醉了,鼻子以下全泡到水裡,嗆了好幾口水。」
真恐怖。不過應該還不至於溺死吧。
「那快去洗吧,不用管我了。我出來的時候把泡澡的水放掉了,要洗的話得重新放水。」
「是嗎?啊,現在幾點了?」
「十點半。」流平看了看錄影機的內置時鐘說。
「十點半啊,要泡澡的話就得等到十一點多了。沒辦法,為了節約時間,就淋浴一下好了。請你等我一會兒。」
「沒事沒事,你去吧。」
「你隨意,我儘快出來。不好意思啊。」
茂呂耕作稍微低頭示意了一下,就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嗯,去吧。」
戶村流平望著茂呂耕作離開的背影回了一聲。十分鐘,頂多十五分鐘,茂呂就會回來繼續和自己喝酒了吧,這是此刻流平唯一能確定的未來事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