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桃!」
納蘭述眼睛一亮,脫口而出。
周桃笑而不語,靜靜站在原地。
雖然不說話,但她的笑意顫動,眼睛晶亮泛著水光,儼然也是一副激動在心口難開的模樣。
納蘭述快步過來,一把抓住了她臂膀,喜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周桃,居然能在這裡找到你!你怎麼逃出來的?沈夢沉有沒有為難你?你又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他一連問了幾個問題,隨即自己也笑了起來,放開她的肩,輕柔地道:「別急,慢慢說。」
周桃半垂下眼,露出一個淒然的笑容,半晌慢慢抬手,指了指自己咽喉。
納蘭述一怔,隨即臉色大變,「你……你是說……你的聲音……」
他臉色瞬間一白,竟然沒有把話繼續下去,那於他心底也是可怕的猜想,不願成真,然而周桃含淚笑了笑,點點頭,將自己的手指輕輕塞在他掌心。
納蘭述看見她點頭神色已很難看,不自禁退後一步,一低頭看見掌中手指,每個指尖都被穿了個小小的血洞,血跡未乾,臉色更是難看,霍然抬頭怒聲道:「沈夢沉幹的?」
周桃垂下眼,眼底閃過一道詭譎的光,她當然不知道君珂是被沈夢沉擄走,但心底早已做好以不變應萬變的準備,任他說什麼,應下便是。
她的不否認看在納蘭述眼底自然就是默認,納蘭述執著她手指的掌心微微發抖,瞳仁底幽光閃動,似一簇簇小小的陰火,半晌才啞著嗓子道:「沈夢沉毒啞了你的嗓子?好讓你沒法說話?」
周桃退後一步,舉手掩面,半晌,有細細的水流,從指縫裡浸潤而出。
納蘭述渾身顫了顫,靠在身後樹上。
那夜城西小巷送靈,他雖然沒有透視能力,看不見埋伏的黑螭軍,但其實比君珂更早發現疑點,最初的哀慟過去後,他很快注意到城中其他方向過於安靜,五年前他的六哥夭折,全城送靈,也比這要熱鬧些。
心中疑惑,便想一探究竟,也不想萬一出事連累君珂,於是不和她打招呼便悄悄向送靈隊伍挪近,很快發現了不對勁處,他推測二哥設下這膽大包天的陷阱,不僅想釣他入網,也有想將正試圖和他聯絡上的堯羽衛趁此機會一網打盡的意思,正想著如何借力打力,誰知那邊君珂突然暴起,撞入了沈夢沉轎中。
也正因為君珂這一撞,沈夢沉暴露,他不喜露出蹤跡,發現陰謀敗露,立即指揮黑螭軍將送靈用具匆匆銷毀,隨即擄走君珂,他離開,納蘭遷當時在王府裡控制消息也抽不出空,黑螭軍無人指揮,被及時趕到的堯羽衛撕開一個缺口,終於和納蘭述匯合,雖然納蘭述不知道後來君珂在王府為他受盡折磨試圖說出真相,但最起碼,沒有君珂那暴起一撞,沈夢沉一直隱在現場指揮,堯羽衛是否能那麼順利和他匯合,還是未知數。
然而如今,她竟為了給他示警,被沈夢沉折磨至此!
納蘭述一向悠遊自在,不受拘束,王權承繼都沒放在心上,自然也沒什麼必須要在意的人和事,然而此刻,他發現自己從未如此恨過一個人。
沈、夢、沉!
「好,很好。」他怔怔半晌後,咬牙笑了兩聲,隨即撫撫周桃的髮,柔聲道,「……別怕,以後我會……照顧你。」
頓了頓,他又道:「一輩子。」
他語氣誠摯,聲音雖低卻斬釘截鐵,周桃渾身一震,忍不住便要驚喜地抬頭看他,卻在頭抬起半路的時候,想起儘量別和他目光對視,趕緊強迫自己壓下去,將臉埋在他掌心,熱淚橫流。
掌心濕熱,她溫潤的淚水也似漫漫流過他的心上,納蘭述心中憤怒和酸楚交織,攬住周桃的肩,輕拍她的背,這一拍,突然一怔。
掌下少女肩背圓潤,肌膚豐腴,納蘭述印象裡的君珂,因為一直身處疑惑焦慮環境,不斷被迫逃亡,十分消瘦,肩背絕不可能這麼豐潤。
跟在沈夢沉身邊受盡折磨,還胖了些?
疑惑在心頭一閃而過,他按緊了周桃的肩向外推,想要好好看看她,他一時倒還沒想到真假周桃,只是擔心她中了沈夢沉什麼算計,這人擅使毒物,可不要因此受害。
周桃向來心思靈敏,感覺到他手掌一頓,心中頓時一驚,雖然不知道哪裡出了差錯,但很明顯對方已經有了懷疑,一邊暗暗心驚睿郡王敏銳,一邊乾脆使出女子撒嬌委屈的招數,臉埋在他掌心不肯抬起,將眼淚蹭得他滿手都是。
納蘭述心中一軟,這時哪裡捨得強迫她?轉頭看看,眉頭一皺,問紅硯:「幺雞呢?」
紅硯腳尖在地上劃啊劃,不肯抬頭,吭吭哧哧地道:「……沒了……」
納蘭述眼底掠過一絲怒色,不過這消息也不算意外,沈夢沉心狠手辣,對周桃都如此惡毒,何況一隻狗,想到這裡心又軟幾分,扶住周桃的肩,道:「別在這荒郊野嶺站著說話,走,先回客棧休息。」
一行三人離開,回了客棧,納蘭述給周桃另要了一間房,命紅硯小心伺候,想著無論如何還是要給周桃看看傷,等她休息好了,去柳杏林那裡看病?
他立在窗邊,對面是一座花牆,看見那鏤空的花牆,便想起初見她那一晚,他自牆頭撲入她懷中,她抬手抱緊了他,下頜薄薄精緻如玉,想起她半側身回頭撿秘笈,驚鴻一瞥的眸底金光。
忽然又想起周府救人那天再次見她,不知哪裡總覺得不對,感覺不對,但很明顯,人確實就是牆下接他的那個人,如今她和他第三次重聚,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好像哪裡似乎合上了,但哪裡,又似乎分出了岔子。
三次分合,每次都似有不同,卻又說不出什麼不同。
道路蜿蜒,不辨去路,他撥花看葉,每處景緻都有變遷,卻未必,每次都是驚喜。
納蘭述對牆沉思,窗外月光冷徹,如凝了層淡淡的霧氣,映得他容顏皎皎而神情微涼,他忽然輕輕對虛空拂了拂衣袖,似在漸漸升起的迷霧裡尋找記憶裡的花。
周桃隔牆,也在沉思。
她眉頭緊鎖,眼神閃爍,似在掂量思索,權衡利弊,紅硯怯怯地看著她,她伴這小姐長大,知道她這表情,多半是有了主意,還多半是不好的主意。
半晌周桃雙手攥緊,終於下定了決心,招手喚紅硯過來,細細吩咐幾句。
紅硯先是困惑,隨即漸漸張大眼睛,半晌驚嚇地道:「小姐,你不能——」
「啪。」一個耳光又快又準,煽掉了紅硯下半句話。
「給我去辦。」周桃冷冷道,「你想找死嗎?」
紅硯垂下眼,周桃在屋子裡急速走了幾步,冷笑道:「自然,我明白你那個假小姐,是不會自己投懷送抱的,我當然也不會,但是有時候,機會是可以製造的,如果問題出在他身上,最終誤了我終身,你說,他會怎麼待我?」
紅硯垂下眼,心想不用問睿郡王,最倒霉的是她,從此小姐變王妃,她的耳光更要唰唰地。
「先前我要回冀北,他不樂意;他說要給我看病,我不樂意他卻也不理會;這男人看似溫柔,其實不好掌控,只有等我成為他的女人,才能將他自如搓揉……將來萬一那賤人再冒出來,他也不好再處置我……」周桃一笑,上挑的細長眼角冷光閃爍,「讓我費盡心思,也算他的福氣,睿郡王,恭喜你。」
隔房,納蘭述突然無端端打了個冷戰。